湖南雙峰縣花門方言的副詞

2007-01-01 00:00:00趙素軼

現代語文 2007年1期

雙峰縣屬湖南省婁底市，位于湖南中部。東與湘潭相鄰，南與衡陽接壤，西與邵陽毗鄰，北與婁底交界，總面積1715平方公里，雙峰方言屬湘方言婁邵片。花門鎮位于雙峰縣南部邊陲，本文討論雙峰花門鎮方言的副詞。

副詞一般用來限制、修飾形容詞或動詞，通常充當句子的狀語，少數作補語。依照傳統的分類方法，我們將現代漢語副詞分為六個主要的小類：程度副詞、范圍副詞、語氣副詞、情態副詞、時間頻率副詞、否定副詞。（張斌，2000）

本文試圖就花門鎮方言中比較有特色的副詞，分別討論其意義和用法。

1.死[s1]

“死”屬程度副詞。程度副詞表示性狀行為量的級次。根據強弱關系，量的級次可分為頂級、強級、弱級。（彭蘭玉，2006）“死”表頂級，可以對譯成“非常、很”，但程度比普通話中的“非常、很”更高。

1.1“死”用在謂詞前，作狀語

1.1.1 死＋動詞

（1）其死要面子，你莫講哩。（他很要面子，你別責備了。）

（2）你莫咯搞死吵子，冒哪個喜歡你。（別這樣不停地吵，沒有人喜歡你。）

“死”在心理動詞前表“很”義，如例（1）。但從例（2）可知，當“死”用在一般動詞前，后面帶“子”，構成“死＋V＋子”格式時，“死”不再表“很”義，“很”的語義消失。如“死”在“死吵子”“死哭子”“死吃子”“死灌子”等詞語中，表示的是“吵、哭、吃、灌”的動作一直繼續、不停止。一般用于表勸阻的祈使句，含有說話人對對方極為不滿的情緒，如：

（3）莫咯搞死吃子，吃多哩唔好過別這樣不停地吃，吃多了不舒服。

1.1.2 死＋形容詞

（4）咯隻細人唧在屋里死犟子，要其俚娘把其去買汽水吃。（這個小孩在家很犟，要他媽媽給他去買汽水喝。）

（5）其隻孫死蠢子，考試專門打鴨蛋。（他的孫子很蠢，考試經常得零分。）

一般情況下，“死”用在消極形容詞前，常與貶義詞搭配，作句中狀語，后面帶“子”構成“死＋A＋子”格式，含有厭惡的感情色彩，如例（4）、（5）。再如 “死惡子”（很兇）、“死懶子”（很懶）、“死呆子”（很呆）、“死厭子”（很討厭）、“死丑子”（很丑）、“死蠻子”（很蠻）等。“死”不能修飾“善良、勤快、靈活、喜歡、美麗”等積極形容詞，如不能說“死善良子”。

1.2 “死”用在謂詞后，作補語

花門鎮方言中，“死”也可以用在謂詞后，但限于“死”用在形容詞后一種情況。此時，“死”作句中補語，句末常帶詞尾“哩”，形成“A＋死＋哩”句式。從音節來看，句式中的形容詞可以為單音節，也可以為雙音節。

1.2.1 單音節形容詞＋死＋哩

一般的消極形容詞都能進入此句式。這類例詞較多，如“急死哩”“怨死哩（很煩）”“苦死哩”。看下邊一個例句：

（6）其隻崽懶死哩，日次日在床上睏。（他的兒子很懶，每天在床上睡覺。）

這句話也可以說成“其隻崽懶得死，日次日在床上睏”，意思不變，構成“A＋得＋死”句式。

1.2.2 雙音節形容詞＋死＋哩

（7）其屋里女厭眼死哩。（他家女兒很討厭。）

1.3 含“死”的句式比較

考察花門鎮方言，發現“死”可以存在三種句式中：

句式A(死＋V/A＋子)句式B (A＋死＋哩)句式C (A＋得＋死)

死要面子 *要面子死哩 *要面子得死

死灌子 *灌死哩 *灌得死

死窮子窮死哩窮得死

死急子急死哩急得死

*死邋遢子邋遢死哩邋遢得死

句式B和句式C除動詞外，幾乎都能互換說，這也是花門鎮方言中最常用的兩種句式。句式A除雙音節形容詞不能說外，其余也都能說，所以花門鎮方言句式較為自由，常隨著說話人的主觀意圖選用適當的句式。

2.幾[ti31]

與“死”的特征相異，“幾”在程度副詞量的級次上表強級，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而且與“死”只修飾貶義詞相反，“幾”受到對象限制，只用來修飾褒義詞。只說“幾漂亮、幾好、幾寬敞、幾鬧熱”，不說“幾丑陋、幾壞、幾狹窄、幾冷清”。如：

（8）今夜里個電影幾好看咯，真個還想看。（今晚的電影很好看，真的還想看。）

“幾”只用于形容詞前，作句中狀語。而“死”既可用于動詞或形容詞前，充當狀語；又可用于形容詞后，充當補語。

可見，“死”與“幾”在很多方面都有區別，包括量的級次、所修飾對象的詞性及意義、本身所作成分的情況等。

3.很[xe31]

《現代漢語八百詞》將“很”的用法歸為5類：1.用在形容詞前，表示程度高。2.用在助動詞或動詞短語前，表示程度高。3.用在“不......”前。4.用在四字語前。5.用在“得”后，表示程度高。（呂叔湘，2005）可見，普通話中的“很”既可作狀語（用法1～4），又可作補語（用法5）。

根據“很”的這5種用法，我們來對比一組例子：

普通話花門鎮話

很好蠻好

很應該蠻應該

很不好連唔好

很平易近人平易近人得很

熱得很熱得很

由例可知，與普通話比較，花門鎮方言的“很”只用作補語，用在形容詞之后，沒有作狀語的用法。當修飾詞前置、修飾形容詞或助動詞時，花門鎮方言不用“很”，而習慣于采用另外一個程度副詞“蠻”來代替。即沒有“很＋形容詞”、“很＋助動詞”的句式。

3.1A＋得＋很

“很”用在形容詞之后時，中間必須加“得”，構成“A＋得＋很”句式。此時，形容詞可褒可貶。如：

（9）其壞得很，橫弄欺負別個細妹唧。（他很壞，經常欺負別的小女孩。）

（10）莫擔心，其在外頭好得很。（不要擔心，他在外面很好。）

3.2V/A＋很＋哩

“很”還可用在動詞或形容詞之后，后帶詞尾“哩”，構成“V/A＋很＋哩”句式。說話人采用這種句式，主要為了表示出對對方某一行為遭遇的極度同情。如：

（11）你俚娘咯幾日做很哩，面色唔好。（你媽媽這幾天很累，臉色不好。）

（12）走路倒走唔穩，怕是餓很哩。（走路都走不穩，可能是餓得過度了。）

“很”置于動詞之后，還有一種特殊的句式，即“V＋咯＋數量短語＋很咯”。如：

（13）搞咯幾日很咯。（搞了好幾天。）

（14）打咯幾餐很咯。（打了好幾頓。）

4.下[33]

《現代漢語八百詞》（呂叔湘，2005）將普通話的“都”分為范圍、語氣、時間三種功能，張誼生認為可分為范圍和語氣兩個“都”（2004）。花門鎮方言“下”的用法與張先生的分析相吻合。

4.1 “下”作范圍副詞

“下”屬范圍副詞中的全量副詞，即該副詞所概括的對象是整個范圍的集合，表總括義，相當于“全部、全”。在花門鎮方言中，“下”的語義指向是不定位的，可以前指，也可以后指。

4.1.1 總括對象在“下”前

(15) 滴錢下把其花光哩。（錢全被他花光了。）

（16）咯隻韓劇男男女女下喜歡看。（這部韓劇男男女女都喜歡看。）

（17）關于其隻路，我下曉得。（關于他的事我都知道。）

（18）我咯段時間下蠻忙。（我這段時間都很忙。）

例（15）～（18），“下”的語義分別指向句中主語、主謂謂語句中的小主語、介詞的賓語、狀語。

除了指向以上四種句子成分，還有一種情況，即當“下”前表示范圍的成分不止一項，且每一項都表復數時，就會產生雙指現象。如：

（19）咯滴路村子里個人下在講。（這些事村子里的人都在議論。）

“下”既指向“咯滴路”，又指向“村子里個人”。但是，如果將例（19）改為“咯隻路村子里個人下在講。（這件事村子里的人都在議論）”，“下”的語義則變為單指，僅指向“村子里個人”。因為“咯隻路（這件事）”為單數，不表總括義，故而不能為“下”所指。

4.1.2 總括對象在“下”后

（20）其下去過哪滴檔？好像曉得蠻多一樣。（他都去過哪些地方？好像懂得很多。）

（21）下是你，有嗎個路瞞到我，現唧你看。（全怪你，有什么事也不告訴我，現在你看看！）

由例（21）看出，“下” 可以放在“是、怪得、怪”前，重在說明原因，含有責備義，此時全句主語未出現。

4.2 “下”作語氣副詞

“下”表示語氣，含有意料之外的意味，一般放在謂詞前，表強調、肯定的語氣。如：

（22）我在咯里吹頭發，下把其吵醒哩。（我在這兒吹頭發，竟把他吵醒了。）

（23）昨夜里當真個下大意哩。（昨晚真的太大意了。）

5.連[le13]

“連”屬語氣副詞。花門鎮話中，“連”有兩種用法：用在否定句中，在“唔、冒、莫”的前面，起加強否定語氣的作用，相當于普通話中的“根本、壓根兒”。“連”還可以用在肯定句中，以一種特殊的句式表肯定。

5.1 “連”用在否定句中

5.1.1 連＋否定詞＋NP

在這個句式中，NP是名詞或名詞短語，否定詞限于否定動詞“冒（得）”，因此，此句式也可以寫成“連＋冒（得）＋NP”。如：

（24）開會連冒得人。（開會根本就沒有人。）

（25）開會連冒得幾個人。（開會根本沒有幾個人。）

可見，原句式“連＋冒（得）＋NP”沒有數量詞，然而，當加上表復數的數量詞后，句子意思就會發生變化。例（24）指根本沒有一個人來開會，例（25）則強調開會的人少。但是，如果所加的數量詞表單數，那么句子的意思基本不變，只是語氣加強。如：

（26）鍋里連冒得油。

（27）鍋里連冒得一滴油。

例（27）仍舊陳述例（26）“鍋里無油”的事實，但比例（26）說話的語氣更加強烈。

5.1.2 連＋否定詞＋VP

此句式中的VP指的是動詞或動詞短語，能進入這一句式的否定詞有“唔、冒、莫、唔要”。因此，有三種情況：“連＋唔＋VP”、“連＋冒＋VP”、“連＋莫/唔要＋VP”，下邊各舉一例：

（28）我連唔喜歡咯部單車。（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臺自行車。）

（29）劃叉個檔你連冒改。（劃叉的地方你根本就沒有改。）

（30）連莫/唔要信其，其是隻騙子。（根本不要相信他，他是個騙子。）

對比可知，“唔”多用于主觀敘述，整個句子含有說話人十分強烈的主觀看法或情緒，如例（28）。與“唔”相反，“冒”主要用于客觀敘述，整個句子只是說話人純粹地陳說事實，不含主觀情感，如例（29）。“莫/唔要”是用在祈使句中的否定詞，命令、勸阻、警告別人不要干某事，加上“連”之后語氣更進一步加強，如例（30）。

5.1.3 連＋否定詞＋AP

這里的AP是指形容詞及其短語，否定詞為“唔”，“連”修飾整個“唔AP”短語。如：

（31）那隻女個連唔聰明。（那個女的一點都不聰明。）

這個句子可以改成“那隻女個連唔蠢。（那個女的一點都不蠢）”。“聰明”是表積極意義的詞，“蠢”表消極意義，花門鎮方言中，形容詞無論褒、貶都能進入這一句式。另如“大方——小氣”“好看——丑”“開心——難過”。

5.2 “連”用在肯定句中

“連”除了用于否定句，花門鎮方言中，它還有一種特殊的、用于肯定句的用法。語義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具有程度義。但用法受到一定的限制，沒有普通話的程度副詞那么靈活。能用于“連”后的詞語也不多，只能限于幾個固定的普通動詞和心理動詞，如“氣”“喜歡”“惱火”“討嫌”“怕”“怪”等。看下邊例句：

（32）咯隻兩日我連餓得死。（這兩天我實在餓得死。）

（33）看咯滴片子，我連想哭去哩。（看這些影片我實在很想哭。）

5.3“連”的特殊用法

花門鎮話中，還有一種“連V地V”肯定句式，表示“一直干某事、不停止”的意思。如：

（34）你屋里爺連講地講，講滴嗎個啦。（你爸爸在不停地說，說些什么呀？）

能進入此句式的詞語另有“連行地行（不停地走）”“連吃地吃（不停地吃）”“連哭地哭（不停地哭）”“連考地考（不停地考）”“連罵地罵（不停地罵）”等。

6.鏈常

“鏈常”“要又”都屬于表頻副詞中的中頻副詞，都有“常常、往往”的意思，表示動作行為發生的次數多，很多情況下可以互換而語意不變。如：

（35）你俚姨唧鏈常來你屋里。（你姨媽常常來你家。）

（36）其夜里鏈常哭。（他晚上常常哭。）

這些句子中，“鏈常”可用“要又”替換，語意不變。但花門鎮方言中，“鏈常”側重于表示某一動作行為反復出現的經驗總結，“要又”則強調某一動作發生的次與次間隔不久，而且“要又”表示的頻率可高可低：頻率高時相當于普通話的“常常“，頻率較低時相當于普通話的“不時”，頻率再低時相當于普通話的“偶爾”。表“常常”義時，“要又”可以用“鏈常”替換，表“不時”、“偶爾”義時不能替換。如：

（37）其俚公公捉倒其要又罵一餐。（他爺爺不時地抓他罵一頓。）

（38）半夜里，那隻狗要又叫一聲。（半夜，那只狗偶爾叫一聲。）

這里的“要又”表“不時”、“偶爾”義，不能換成“鏈常”，不能說“鏈常罵一餐”、“鏈常叫一聲”。

從上面的描寫中，我們可以看出，花門鎮方言的副詞具有一定的地方特色，本文只選釋了其中少數幾個，因篇幅局限，不再贅述，留待以后再作更進一步的研究與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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