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數字模糊語義的對比研究

一、引言

模糊性是人類自然語言的客觀屬性。由于客觀世界包羅萬象，而表達概念的語言則相對滯后，所以人們表達的語義不可避免地具有模糊性，它是客觀事物的模糊性和人們正常交際對這種模糊性的需求在語言中的反映，模糊語言學的誕生為語言研究開辟了新的領域。“數”是人類思維發展到一定階段，為適應社會生產活動的需要，在符號的幫助下產生的。數字，作為語言的一部分，在賴以形成和發展的文化語境的影響和制約下，已失去其精確的指稱意義，向模糊語義轉化。本文從模糊語言學的角度出發，通過對英漢數字語義模糊性的對比分析來進一步探討英漢跨文化交際中數字的轉換方法。

二、英漢數字的模糊性

模糊性在不同的語言中首先表現為共性。但在另一方面，由于民族、文化、社會生活、習俗的不同，某些詞的模糊性在不同語言中又表現出差異性。英漢語中某些數字除了可表示精確數目的特點外，還具有模糊性，表示并非精確的數目，或極言其“多”，或極言其“少”，但究竟多或少到什么程度則是模糊的。漢語中“三”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比喻數量多或次數多，比如“三番五次”“三令五申”“三思而行”“三天兩頭”。再如：

（1）一日三笑，人生難老；一日三惱，不老也老。（諺語）

（2）每到一處，開口三句話不離本行，立刻從懷里掏出捐冊來送給人看。（《官場現形記》三十四回）

（3）快馬加鞭未下鞍

驚回首，

離天三尺三（毛澤東《十六字令三首》）

在例（1）和例（2）中，“三”字是虛指，與其所代表的精確數目無關，而表示籠統的、無須言明或無法言明的多數。例（3）中，山高到“離天三尺三”的程度，顯然是運用了夸張的手法，其語義是模糊的，但卻渲染了氣氛，使讀者看了便會聯想到紅軍的勝利是多么來之不易。劉法公（2004:44）認為：英語詞three除了表示“三”之外，并無表示“數量多或次數多”的比喻，所以漢語成語中“三”字的寓意在英語中形成文化空缺。然而事實上，英語中的“three”也可表示“極言其多”的模糊語義，只是不像漢語中那樣頻繁。例：

（4）Splendid cheeses they were， ripe and mellow and with a two hundred horsepower scent about them that magic have been warranted to carry three miles and knock a man over at two hundred yards . (Jerome K·Jerome ，The Odor of Cheese )

譯：那兩塊乳酪真是好極了，成熟而香醇，那氣味足有二百馬力，保證能傳出三英里遠，能把二百碼外的人嗆倒。

例中three 雖然也直譯成了“三”，但卻同樣表達模糊概念，強調乳酪氣味之濃烈。

和“三”一樣，“九”在漢語中也表示“多數”的模糊概念。如“九死一生”，表示多次接近死亡；“九牛一毛”，表示極多數中的極少數。在英語中，“nine”的模糊用法與漢語不謀而合，如：to the nines ， or up to the nines 表示“達到極高點或最高程度”。

（5）The paper … is done to the nines with a sensitiveness worthy of its object. （Leonard Bacon）（這篇文章……寫得很完美……）

（6）A cat has nine lives （貓有九命）

例（5）中的to the nines 是一個具有“評價”語義特征的形容詞，表示模糊語義“很完美”；例（6）中的nine ， 表示貓有極強的生命力，但強到什么程度則是模糊的。

漢語中除了“三”“九”之外，整數目詞十、百、千、萬也存在著模糊用法，表示巨大量或程度，用于夸張辭格，反映了人類通過數量上的夸大來表達自我情感的心理和語言現實。如：

（7）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李白《望廬山瀑布》）

（8）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李白《早發白帝城》）

（9）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史記·淮陰侯列傳》）

（10）丈八蛇矛左右盤，十蕩十決無當前。（《樂府詩集·雜歌謠辭·隴上歌》）

（11）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毛澤東《念奴嬌·昆侖》）

以上幾例中的數字不再是表達精確數量的概念，而只是一個泛化的虛數，演變成了模糊語義，但卻起到了增強語勢、渲染氣氛和烘托環境的效果。

英語中，整數目詞同樣也可以用于夸張、比喻等辭格，表達模糊概念。但由于受不同的歷史文化、社會習俗、宗教信仰等因素的影響，這種模糊數詞與漢語中的不盡相同。英語里常把ten ， twenty ， hundred ， thousand， million 用作模糊數，泛指“多”義。如：

(12)He has warned me against pickpockets twenty times.

譯：他多次提醒我要提防扒手。

(13)I loved Ophelia: forty thousand brothers could not， with all their quantity of love make up my sum. (William Shakespeare， Hamlet)

譯：我愛Ophelia， 即使四萬個人把他們的愛加起來，也抵不上我對她的愛情。

(14) And I will come again， my luve， Tho it were ten thousand miles.(Robert Burns， A Red， Red Rose)

譯：我會回來的，親愛的，哪怕遠隔千山萬水。

以上幾例借助對精確數目詞的量的夸大，使其成為脫離了具體內容的模糊性概念，來表達自我情感體驗的心理需求。此外，西方人往往在整百整千的偶數后加上尾數“one”，以圖吉利或表達更多程度或言其多，具有模糊性。如：one hundred and one thanks （十分/萬分感激）；to have one thousand and one things to do（有許多事情要做）。

（15）The million support their action.

譯：廣大人民支持他們的行動。

此例中的The million已失去本身所代表的數字意義，經過引申演變，用于比喻辭格，表達模糊概念“廣大民眾”，形象入理、簡潔明了地形容人數很多。

漢語中有許多四字成語或俗語常用整數目詞構成，而這些數目詞在成語中失去了原始意義的精確數量意義，其語義具有模糊性，起鑲嵌作用，以極言其數目之多，程度之深，或表達感受性語義。如：一窮二白、接二連三、三朋四友、四分五裂、七上八下、百發百中、百看不厭、千言萬語、千變萬化、千嬌百媚、千載難逢、萬古流芳、萬里雪飄、萬事開頭難等。數字除作為鑲嵌詞表達模糊語義外，某些相鄰的兩個數字，如“略知一二”“十之八九”中的“一二”“八九”并列使用同樣也可以表達模糊語義。再如：

（16）一望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這首無名詩，巧妙地運用了相鄰數字并列表達模糊語義的語用功能，描繪出一幅恬淡、寧靜且錯落有致的鄉村景象。

同樣，英語中大量的數字在成語或習語中其語義也具有模糊性。這些數字在交際中其自身的因素不起主要作用，而與其它詞語一起經過組合、搭配使用時，就產生了相對其自身而言的模糊意義，或表達一些抽象的、含蓄的、不明確的模糊概念。如to have one or two things to do （有幾件事要做），to leave the classroom by ones or twos （三三兩兩地離開教室）；in two twos （立刻，一轉眼），ten to one （十有八九），go like sixty（飛快地跑）等。以上表達法中數字的數量意義有的已凝為一體，渾無所指，有的已模糊得感覺不出其確指的意義來了。

從以上英漢數詞的對比分析來看，雖然英漢兩種語言都常把數字用于夸張或比喻辭格，表達模糊語義或概念，提高了語言表達效果，但由于受使用者文化習慣、歷史背景、民族差異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其模糊性存在著較大差異。

三、英漢跨文化交際中模糊語義數字的翻譯

語言是文化的一部分，是客觀世界的反映，也是人們重要的交際工具。同時，文化制約著語言。從文化視角來看，翻譯活動就是文化活動。由于各民族文化的共性與個性，兩種語言間的轉換既要重視原語（source language）的文化因素，又要盡可能地找到與譯入語（target language）讀者可接受的文化對等的信息與內容。數字作為語言的一個組成部分，不可避免地應遵循這一翻譯原則。在日常用語和文學作品中，數字常被用于夸張、比喻等辭格，表達模糊語義。因此，在翻譯英漢語中表達模糊語義的數字時，我們首先應了解英漢民族對于數字模糊語義的理解和表達方式的差異性，再針對原文的具體內容，采取不同的譯法，而不應“以精確的數字方法去度量文學語言，那樣就象把維納斯的斷臂重新接上一樣，從而失去其神秘而又動人的藝術魅力”（陳治安，1997：232）。筆者認為，在一般情況下可采取如下幾種翻譯方法：

1.數字對等譯法

語義存在著模糊性，并且不同的語言中詞語的模糊性也不盡相同，但這并不妨礙不同語言之間的直譯。事實上，在很多情況下，我們都是采用模糊對等翻譯，即用一種語言的模糊詞去翻譯另一種語言的模糊詞。從民族文化共性的角度來看，英漢數字語義都存在著模糊性，對于原語中的數字，可在目的語中找到相應的對等數字來表達，但又不影響數字所傳達的文化信息時，就應盡可能地采用數字對等譯法。這種譯法簡潔，既符合目的語的表達習慣，也比較貼近原語的文化特色和特殊韻味。例：

（17）She is sitting there，but her mind is a thousand miles away.

譯：她人坐在那兒，可心卻在千里之外。

（18）這是未莊賽神的晚上，這晚上照例有一臺戲，也照例有許多的賭攤。做戲的鑼鼓，在阿Q耳朵里仿佛在十里之外。

譯：On that particular evening， Weizhuang was holding festivals in honor of its gods and， as was the custom， a dramatic performance was being offered. Near the stage were the customary and numerous gambling tables .The racket of the gongs of the play seemed to be ten Chinese miles away from Ah Q’s ears.

例（17）中的“a thousand miles”和譯文中的“千里”都是精確數字用于模糊語義的體現，表示巨大量的夸張辭格的用法，表達了自我情感體驗的心理。“心在千里之外”，既保留了原文的特色，又讓人聯想到她急切的期盼心理。例（18）中的“十里之外”是一種模糊表達法，譯者將其直譯為ten Chinese miles away，這表明了英語中的ten與漢語的“十”的模糊語義重疊，表示“多”的概念，ten后再加上模糊詞away，其語義就更模糊了。由此可見，將一種語言中的模糊表達法譯成相應對等的另一種語言的模糊表達法，達到異曲同工的語用效果，這當然是無可厚非的。

2.數字變異譯法

有時一種語言中用一個詞表達模糊概念，在翻譯時卻用另一種語言的非對等詞來表達相同的模糊概念，具有模糊語義表示虛指的英漢數字便可采用此法翻譯。換句話說，當原文中的數字在目的語中沒有相對應的數字表達，或采用數字對等直譯法的譯文不符合目的語的表達習慣時，在不改變原文數字修辭意義和語用功能的前提下，我們可以將原文數字進行變通，采用數字變異譯法，把原文中的數字轉換成符合目的語表達習慣的數字。例如：

（19）Everything is at sixes and sevens in our house after last night’s party.

譯：昨晚聚會后，我們屋里亂七八糟。

（20）I should enjoy more real happiness in one month with you at home than I have the most distant prospect of finding abroad， if my stay were to be seven times seven years.

譯：倘若我出門數十載尋求前景非常遙遠的幸福，那還比不上在家和你相聚一個月那樣真正幸福。

（21）薛蟠也假說來上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曬網”……卻不曾有一點進益。（曹雪芹、高鶚《紅樓夢》第9回）。

譯：Xue Pan had hastened to register himself as a pupil. His school going was needless to say， a pretence——“ One day fishing and two days to dry the net，” as they say——and had nothing to do with the advancement of learning. (Hawks譯)

例（19）中的數字習語at sixes and sevens被譯成了“亂七八糟”，使得英漢兩個民族各自不同的數字習慣表達法達到了異曲同工之效。從模糊語言學的角度去審視英漢這兩個數字習語所表達的概念，具有不確定性，沒有嚴格的、涇渭分明的界線，從而具有模糊性；例（20）中的seven times seven years實質上是夸張，并沒有精確的算術意義，而與之相對應的漢語“七年的七倍”卻恰恰相反，它所引起的聯想則只能是純算術方面的。為了避免在漢語中扭曲英語數字本來的修辭模糊意義，將其變異成“數十載”，同樣表達模糊語義，達到了語用功能對等；例（21）中的“三”“兩”皆為虛指，具有模糊性，可譯者并沒有將其直譯為“three”和“two”，卻譯成了one和two，這樣不但沒有損及原意，反而使原意更加鮮明。

3.數字省略譯法

當原文中的數字在目的語中找不到貼切的對應數字時，若勉強采取數字對等直譯或數字變異譯法，譯文將會偏離本意，顯得生硬、呆板、沒有活力，甚至給譯語讀者傳達錯誤的形象或情感，造成理解上的困難。為了使譯文既能為目的語國家的人所接受，又能更好地傳達原語的文化意義，我們可考慮省去數字進行意譯，把英漢數字所表達的模糊概念反映出來，從而突出數字的語用功能。例如：

(22)他消息靈通得很，他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譯：He is well informed and is always all eyes and ears.

(23）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譯：Of all the trades and professions in the world， each produces its own topmost master.

(24）But the frightened valet had got down in a hurry， and there were twenty hands at the horses’ bridles. (Charles Dickens， A Tale of Two Cities)

譯：但受驚的馬夫急忙跳下，許多只手拉住了僵繩。

上述幾例中的數字帶有明顯的修辭色彩，具有模糊語義，與其組成的習慣性短語具有濃厚的民族文化特征，若逐字逐字直譯則詞不達意。我們只有根據上下文，理解原語的深層含義，通過省略數字意譯，最大限度地把它包含的文化內涵及模糊概念表達出來。例（22）和例（23）中漢語“六”“八”和“三百六十”三個數字沒有任何一個被數字形式表現出來，而是用了“all”這個表示模糊語義的籠統概念表達出來。例（24）中的twenty表示一個模糊概念，翻譯時在不喪失原文本意的情況下被省去，而譯為漢語里表示模糊籠統概念的“許多”。類似此翻譯方法的例子俯拾皆是，如：五花八門（all kinds of ）、五湖四海（from all corners of the country）、六親不認（disown all one’s relatives）、十全十美（to be perfect in every aspect）、千真萬確（absolutely true）、三言兩語（a few words）等，把表示模糊語義的數字譯為表達籠統概念的all， absolutely， different， a few， many ， every等。另外，在翻譯某些表達模糊語義的數字時，我們可以根據中英文中共有的表達習語完全省略數字，巧妙靈活地進行意譯，如：百聞不如一見(To see is to believe)、三思而后行（Look before you leap）、五十步笑百步（The pot calling the kettle black）等，這樣使得譯文更加生動簡練，更富有哲理。

通過以上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在翻譯這類民族文化色彩濃厚、且表達模糊概念的習慣性數字及其短語時，理解是關鍵。翻譯時倘若僅取其“形”而舍其“義”，或逐字硬譯，不但不能反映出原語的文化內涵，反而讓譯語讀者百思不得其解。這就要求我們在充分理解的基礎上，根據上下文對原文酌情調整或改寫，甚至于舍“形”取“義”，采取靈活變通的辦法，突出譯文的語用功能。以漢語成語“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為例，可以譯成“go fishing for three days and dry their nets for two.”也可譯成“one day fishing and two days to dry the nets.”還可譯成“blow hot and cold”或“play fast and loose.”到底該采取哪一種譯法，我們應根據原文所處的語境、所修飾的對象、以及原文的風格、體裁等因素而定。

四、結語

在英、漢兩種語言中，數字作為獨立的詞素存在，其文化內涵的差異導致了人們使用數字的差異。在文學作品和日常生活中，這些看似精確實際模糊的數字具有特殊的修辭功能，將所描述的對象故意夸大或縮小，以渲染氣氛，突出形象，加強了模糊效果。我們在理解、翻譯這些數字時應以準確達意、符合譯語文化表達習慣為前提，切忌望文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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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宜良，湖北民族學院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