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詞“嘛”的表情功能分析

前言

“嘛”一直被看成是一個非典型語氣詞，對它的闡述僅散見于一些漢語詞典和語法著作，而且說明均略嫌粗疏。相關的專題論文更是為數甚少，看法也基本一致，并未有更深更新的研究。本文擬通過對“嘛”的語法功能的研究，進一步深化和豐富我們對它的認識。

《北京話初探》（胡明揚）從功能的角度把語氣詞分為三類：表情語氣，表態語氣和表意語氣。表情語氣指由周圍的事物或對方的說話內容引起的某種感情，如贊嘆、驚訝、詫異、不滿，等等；表態語氣指對自己的說話內容的態度，如肯定、不肯定、強調、委婉，等等；表意語氣指向對方傳遞某種信息，如祈求、命令、提問、追詰、呼喚、應諾，等等。同時，胡先生把語氣詞“嘛”劃歸在表態語氣一類，認為其表示的是一種肯定的語氣。在《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曹先擢等）、《現代漢語八百詞》（呂叔湘）、《現代漢語虛詞例釋》（北大中文系55、57級語言班）、《實用現代漢語語法》（劉月華等）、《現代漢語虛詞使用常識》（賈雙虎）等詞典或語法著作中，也都直接或間接地提出“嘛”能加強肯定的語氣，表示道理顯而易見。

另外，在《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張斌）、《現代漢語虛詞詞典》（侯學超）和《語氣詞與語氣系統》（齊滬揚）等著作中，還指出語氣詞“嘛”也可以用于祈使句末尾，幫助表達祈使語氣。這一點在《現代漢語詞典》與《現代漢語八百詞》中也有論及，并指出是表示期望、勸阻的語氣。根據胡明揚先生的分類，“嘛”在此顯然也具有表意語氣詞的功能。

齊滬揚先生在《語氣詞與語氣系統》一書中指出，“語氣詞也有表達感情的功能”①，“一般語氣詞也都能傳達感情信息，有些非典型的語氣詞就成為具有感情因素的完句成分”②。筆者認為，“嘛”這個詞也跟典型的語氣詞一樣，具有多種語法意義和語法功能。除了具有表態和表意的功能外，也兼有表情的功能，體現出表情語氣的作用。至于是表達什么感情，則要依據具體的語境來判斷。下面筆者在搜集定量的真實語料的基礎上，根據“嘛”在句中位置的不同，從兩個方面著手，詳盡細致地闡述“嘛”在句中的表情語氣功能。

一、“嘛”用于句末

“嘛”作為句末語氣詞，常常出現于兩種句類中：陳述句和祈使句。下面，本文就從這兩個方面分開論述“嘛”的表情語氣功能。

（一）“嘛”用于陳述句末尾

“嘛”能用于陳述句末尾，表示肯定的語氣，即理應如此或者道理不言而喻。從以往的研究來看，“嘛”作為表態語氣詞已為大多數語法學家所認可。然而，依據具體的語境或者聯系一定的上下文，筆者發現語氣詞“嘛”在陳述句句末，也具有傳達各種感情的功能。例如：

⑴誰說我遲到了？我早就來了嘛！（《現代漢語八百詞》）

⑵這也不能怪他，頭一回做嘛！（《現代漢語詞典》）

⑶群眾有什么可怕的呀，人多了要出亂子，是因為沒有組織嘛！（《人民日報》）

從以上3個例句我們不難體會出，“嘛”在這里除了具有表示道理顯然的表態語氣外，還表現出一種輕度不滿的口氣。我們再看下面各例：

⑷小英，你為什么還不走？

——我不愿意走嘛！（《實用現代漢語語法》）

⑸人家姑娘說話辦事總站在理上，我就喜歡她嘛！（《沙家浜》）

“嘛”在這兩個用例中帶有一種很明顯的任性的語氣。特別是“本來”、“不”、“大概”等副詞帶上“嘛”獨立成句的時候，這種表情的語氣就更強烈了。比如：

⑹“本來嘛！”她把嘴唇撅得老高。（《四世同堂》）

⑺她每每的裝出任性模樣，搖頭說：“不嘛。”（《激殺》）

⑻你說已抄了十五頁了！哪有十五頁啊？

——大概嘛！（《現代漢語虛詞散論》）

而且，我們發現，當“嘛”表示這種任性撒嬌的語氣時，在語音上的特點表現為：發音拖長，音量很輕，音高下降較慢。以下例句則流露出一種較強的贊嘆和一定程度的驚訝之情。

⑼真了不起，這完全是一座城市嘛！（《人民日報》）

⑽不錯，還有音箱嘛！（同上）

⑾你們上海教師民主運動搞得很好嘛！（同上）

這是語氣詞“嘛”在陳述句末尾時，表現得最突出的幾種感情。

（二）“嘛”用于祈使句末尾

語氣詞“嘛”用于祈使句末時，除了具有沖淡命令或減弱禁止的語氣以及增強勸說或請求意味的表意語氣以外，還有表示多種口氣，傳達多種感情的表情功能。例如：

⑿還愣著干什么？走嘛！（《實用現代漢語語法》）

⒀有意見就提嘛！（《現代漢語詞典》）

⒁你走快點嘛！（同上）

以上例句都是表命令或請求的祈使句，但是都程度不一地帶上了不滿或者不耐煩的語氣色彩。除了這種不滿的語氣以外，“嘛”在祈使句中也能表示任性或撒嬌的口氣。如下例：

⒂不讓你去，就別去嘛！（《現代漢語八百詞》）

⒃你們忙什么，等我一下嘛！（《實用現代漢語語法》）

⒄女人說：“貼在墻上嘛！”周敏想了想，說一句“鬼狐子！”（《廢都》）

我們不難體味出“嘛”在以上句子中所流露出來的任性的意味，特別是最后一例中，女方對男方使性子的心理體現得更加明顯。這種語氣常常用于小孩對大人的央求，也可以在戀人或夫妻之間，女方向男方撒嬌時使用。與在陳述句末尾一樣，“嘛”在此處的發音舒緩而綿長，輕柔而委婉，且音高下降緩慢，這正是“嘛”表示這一語氣時，所具有的特征。

以上是語氣詞“嘛”在祈使句末尾體現出來的兩種最主要的感情。

通過對以上各例的分析，我們發現大多數句子，不管是陳述句還是祈使句，只要句末帶有語氣詞“嘛”，就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一層感情色彩，或者是不滿，或者是任性，或者是其他的各種情緒。至于到底是表示哪一種感情，則要看說話人的主觀意愿，并依靠具體的語境而定。由于人的感情是復雜而多變的，口氣也會隨之變化，因此，“嘛”傳達出來的感情也不會是單一不變的，是否還有其他可能的表情語氣，尚需要更廣闊更深入的調查和研究。總之，以上各例如果沒有這個詞，句子的這種語氣就表現不出來，或者效果不顯著。

二、“嘛”用于句中

一般的語法著作都認為語氣詞“嘛”用在句中停頓處，具有喚起聽話人對于下文的注意的功能，但是聯系語境或

上下文，只要細細體會，不難察覺， “嘛”在大多數句子中還兼有表達感情的功用，只是這種感情并不是單一的，要依據說話人的心理以及說話時的情景來斷定。齊滬揚先生在《語氣詞與語氣系統》一書中把具有停頓功能的語氣詞按其在句中出現的位置分為兩種：句內停頓和句間停頓。語氣詞出現在話題后面的叫句內停頓，位于一個較長的動詞性結構后面的是句間停頓。下文就根據這一定義，分別探討語氣詞“嘛”在這兩種停頓處所發揮出來的表情功能。

（一）“嘛”用于句內停頓

語氣詞“嘛”位于話題后，除了具有停頓作用以外，還表示一定的感情語氣。請看下面的例句：

⑴人嘛，應該有一點兒自知之明。（《語氣詞與語氣系統》）

⑵好意嘛，何必咬緊牙關一字不露呢？（《人民日報》）

這兩個用例中的“嘛”除了具有提頓的功能以外，還帶有一定程度的不滿的口氣。而下面的句子中，“嘛”則加上了另外一層感情色彩。

⑶人嘛，總歸要老，不免一死。（《人民日報》）

⑷人嘛，總有那么一天，早升天早投胎，興許是一條大好漢。（《人民日報》）

⑸女人嘛，就是再跑，前頭遇著的還不是男人？（《廢都》）

以上各例都帶有一定的無奈的口氣，但是例⑶和⑷，還帶有一種因為無奈而看淡生死的達觀的口吻。而以下的兩例中的“嘛”明顯表達了不屑一顧或把事情看得很輕的口氣。

⑹也許有人會不屑一顧甚至嗤之以鼻：文字嘛，一個符號而已，表情達意，能看得懂就行唄。（《榕樹下》）

⑺車嘛，代步而已。（《人民日報》）

當“嘛”用在某些副詞或應答語之后時，表情的功能更顯著，感情的意味也更豐富。比如：

⑻本來嘛，講吃講穿怎么啦？（《許爺》）

⑼本來嘛，神圣的抗戰，死了那么多的人，流了那么多的血，他都無動于衷。（《不成問題的問題》）

⑽就是嘛，雪花交付于孩子的歡樂，家長有什么權力就給剝奪了呢。（《人民日報》）

以上三個句子中的“嘛”置于副詞之后，表示一種不滿和埋怨的語氣，以下的例子雖然也是位于副詞之后，但是表示的卻是任性的語氣。

⑾不嘛，我晚上要陪你。（《埋伏》）

⑿不嘛，不嘛，我要紅綢帶，我挖到蚯蚓了，給我系紅綢帶! （《讀者》）

⒀本來嘛，你也得叫我一百聲好哥哥，但你一路上罵得我苦了，須得叫一千聲。（《神雕俠侶》）

上面是“嘛”用于副詞之后的情況，它也可以用于應答語之后，我們發現它在下面的句子中，也帶有一種感情意味，即輕微的喜悅的感情色彩。如：

⒁好嘛，那就快找他去吧！（《現代漢語八百詞》）

⒂對嘛，鄰居有困難，當然應該幫助啦！（同上）

例⒂中的“嘛”還帶有一種輕微的贊嘆語氣。

（二）“嘛”用于句間停頓

語氣詞“嘛”在句間停頓處，實際上是位于一個分句之后。在這里，它主要起到換氣、提頓并引出下文的作用。撇開這些功能不談，聯系談話時的情景與說話人的心理活動，在這類句子中，“嘛”大多都有傳達某種感情的功能，而且在不同的語境下會有不同的感情表現。例如：

⒃有意見就提嘛，你怎么不提呀？（《現代漢語八百詞》）

⒄我原說來不及嘛，他偏偏去。（《黎明的河邊》）

這兩句中的語氣詞“嘛”顯然表示一種不耐煩和不滿的口氣，而在下面的句子里面，則帶有一種輕蔑的、不以為然的口吻。

⒅聽見別人說顧涌借了胡泰的車子，他心里好笑：你顧老二是個老實頭兒嘛，也學著扯什么謊？（《太陽照在桑干河上》）

⒆那你還是怯他嘛，你這么個膽小樣兒，何必卻要拐了他的老婆，像賊一樣地在西京流浪？（《廢都》）

有些句子中，“嘛”還表現出贊嘆的口氣來，如：你是位歌唱家嘛，是咱們土族自己的藝術家呀。（《人民日報》）；而在“‘后天下之樂而樂嘛’，只要農民兄弟富了，我們收入暫時上不去心里也是甜的。”（《人民日報》）中，“嘛”卻又表達了一種高興的感情。

前面提到過人的感情是非常豐富的，它根據說話人的用意和語境的變化而表現為不同的形式，因而語氣詞“嘛”在句中所傳達出來的語氣色彩也是多種多樣的。“嘛”在一個句子中有沒有表達感情，表達的是什么樣的感情，只要聯系一定的語境，就不難體會出來。

三、小結

語氣詞雖然有各種各樣的語法功能，但是我們不能僅局限于這一點而忽視其他的作用。“嘛”在句末既可以充當表態與表意語氣詞的角色，也可以作為一個表情語氣詞而存在。它既能表明說話人對自己的說話內容的態度，向對方傳達某種信息，也能傳達由周圍事物或對方的說話內容引起的感情，而這種感情就是我們前面所分析得出的輕微不滿、任性、贊嘆或各種其他的情緒。雖然在句中，很多時候它主要起提頓的作用，但是我們發現它仍然具有表情的語法功能。所以如果我們去掉這個語氣詞“嘛”，那么這些句子就會失去這一表達效果。

注釋：

①齊滬揚.《語氣詞與語氣系統》.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p203.

②齊滬揚.《語氣詞與語氣系統》.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p204.

參考文獻：

[1]曹先擢等.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M].商務印書館，2005.

[2]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商務印書館，2004.

[3]張斌.現代漢語虛詞詞典[M].商務印書館，2001.

[4]侯學超.現代漢語虛詞詞典[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5]賈雙虎.現代漢語虛詞使用常識[M].北京出版社，1983.

[6]劉月華等.實用現代漢語語法[M].商務印書館，2005.

[7]北大中文系.現代漢語虛詞例釋[M].商務印書館，1982.

[8]齊滬揚.語氣詞與語氣系統[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9]胡明揚.北京話初探[M].商務印書館，1987.

(易查方，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