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一次”的語法結構為“V+數詞+動量詞”,對于這一結構的定性問題,語法學界歷來有分歧。丁聲樹等著《現代漢語語法講話》、朱德熙《語法講義》《語法答問》中都將這一結構中的“數詞+動量詞”定性為“V”的準賓語,即認為它是述賓結構。胡裕樹主編的《現代漢語》、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賈彥德的《漢語語義學》等將這類結構中的數量短語定性為動詞的補語,即認為它是述補結構。本文傾向于后一種觀點。
1.“洗一次”的句法屬性概述
1.1“洗一次”是述賓結構
丁聲樹等(1953)認為:“有一部分數量詞表示行為的次數,如‘一回、兩趟、三下’等。有一部分表示行為經歷的時間,如‘一輩子、兩個月、三天’等。‘一回、三天’都常常放在動詞后頭……占的都是賓語的地位,性質也接近賓語,可是跟一般的賓語又不盡相同,我們管它叫準賓語。”[1]準賓語和賓語性質接近,區別在于“數+量詞”能否單說,能單說的是賓語,不能單說的是準賓語。如,“借你一雙襪子”中“一雙”跟后頭的名詞能單說,“回一趟家”中的“一趟”跟后頭名詞不能單說,故管“一雙”叫賓語,“一趟”叫準賓語。同時他們又指出,跟名詞的賓語連用,準賓語放在前頭的時候居多。例如:
(1)婆婆家人口多,小梅一天要推兩回碾子,做兩頓飯。
(2)又擦了一次粉,加了幾件首飾。
(3)小梅過了門,當了三天新媳婦,過了三天好日子。
他們認為“做兩頓飯”和“推兩回碾子”結構很相像,但因為“兩頓飯”可以單說,“兩回碾子”不能單說,所以用兩種分析法。“做兩頓飯”中“兩頓飯”是一個賓語前頭帶數量修飾語。“推兩回碾子”中“兩回”是準賓語,“碾子”是賓語。同樣,“擦了一次粉”和“加了幾件首飾”結構相像,“當了三天新媳婦”和“過了三天好日子”相像。
朱德熙(1982)認為[2],準賓語包括動量賓語、時量賓語和數量賓語三類。動量賓語指由動量詞充任的表示動作次數的賓語。分為專用動量詞(看一次)、借用名詞作動量詞(洗一水)以及重復動詞用作動量詞(看一看)。如果述語是及物動詞,動量賓語后頭還可以有名詞出現。分為兩種情形:
A B
進一次城 等一下老王
看一回電影 看一看表
逛兩趟上海 管一管孩子
A組里的數量詞可以跟名詞一起移到動詞的前頭去,例如:一次城也沒進/一回電影也沒看/兩趟上海一逛,光旅費就花了兩百塊錢。“一次城也沒進”跟“一碗飯也沒吃”“一本書也沒看”在結構上是平行的,“一次”應該看成是“城”的定語。“一次城”不是說明“城”的數量,而是說明“進城”的次數,可是在結構上還是“城”的定語。B組里的數量詞不是后頭名詞的定語,這一類格式應該看成雙賓語結構。
朱德熙(1984)還指出[3],動詞后頭帶表示動量詞語的格式(洗一次)跟述補結構之間沒有什么共同點。把這個位置上表示動量的詞語歸到補語里去,主要是因為不愿意承認它是賓語。其實“洗一次、住一天”之類跟動詞后頭帶表示名量的賓語的格式(買一本、吃一塊)都是由動詞和數量詞組成的,而且在結構上有許多平行的現象。可見“洗一次”應該歸入述賓結構。
何杰(2001)認為朱德熙先生擺出的這一語言現實一直引人思索,她從量詞詞性出發,探討了述賓結構中的量詞扭結現象,認為“進一次城、看了一回電影、逛兩趟上海”中的“趟、回、次”在以上短語結構中表示動作的次數,做動量詞。它雖做后面名詞的定語,但只發生結構聯系,卻不能充當名量詞。這表現了語義和語法形式的不一致。可見她也認同述賓結構的觀點。[4]
馬慶株(1990)認為,“動詞后面時量、動量、度量成分在名詞之前主要作定語,經常不形成雙賓語構造或動補賓格式”。[5]雖然沒有具體闡述,但可以看出,他也認為這種情況是述賓結構。
現將這一觀點的句法結構表示如下:

1.2“洗一次”是述補結構
《現代漢語》(邢福義,1991)[6]指出:從補語所表達的內容看,補語可分為結果補語(如“修<好了>鋼筆”)、程度補語(如“美<極>了”“好<一些>”)、趨向補語(如“跳<上來>”)、可能補語(如“去<得>”“去<不得>”)、動量補語(如“看了<一遍>”“打了<一棍>”),等等。
張志公[7]指出,補語的表示法是動詞、形容詞、數量詞(動量)用在動詞或者形容詞后邊(趕跑了,念熟了,長多了,去一趟)。副詞“極”和“很”(要求用“得”)可以用在形容詞后邊作補語(漂亮極了,緊張得很)。補語和中心詞的關系是補語表示行為的結果或者行為的量(洗干凈,趕跑了,去一趟);補語表示性狀的程度(好得很,長多了)。
黃伯榮、廖序東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增訂三版)認為:“量詞總是出現在數詞后邊,同數詞一起組成數量短語,作定語、狀語或補語等”。[8]“量詞短語里用動量詞的那一類,經常做補語,也可以做狀語”。 [9]胡裕樹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增訂本)認為:動量詞“經常用在動詞后邊(‘看一下’、‘說一遍’),要求與動詞配合”。[10] 賈彥德的《漢語語義學》也將這類結構中的數量短語定性為動詞的補語。
依據以上觀點的敘述,可以認為“洗一次”里,“一次”是“洗”的補語,則“洗一次”是述補結構。
現將其句法結構表示如下:

2.“洗一次”句法結構的平行分析
朱德熙先生在《語法答問》中把“洗一次,住一天”歸入述賓結構。他認為這類格式和“買一本,吃一塊”形式一樣,都是由動詞和數量詞組成,而且在結構上有許多平行的現象。例如:“買一本/買了一本/買個一兩本/買他一兩本/買一本書/一本也沒買”;“洗一次/洗了一次/洗個一兩次/洗他一兩次/洗一次頭/一次也沒洗”。既然“買一本,吃一塊”是公認的述賓結構,因而“洗一次,住一天”也應該看作述賓結構,而不是述補結構
這里朱先生采用平行分析法,得出了以上看法。但是他沒有把述賓結構的關鍵特征列出來,只說了細枝末節的特征。這一分析是不具備說服性的。在同一本書里,朱德熙先生從七個方面回答了“述賓結構形式上有什么特征”,我們用這些特征重新平行分析“買一本”與“洗一次”: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朱德熙先生的“洗一次”與“買一本”并列是假象。(斜體字不列為普遍述賓結構的形式特征)可見,“洗一次”是述賓結構不能成立。
3.“V+數詞+動量詞+N”中動量詞的語法、語義分析
本文還認為不能籠統地談動量詞構成的量詞短語的語法功能,因為動量短語的語法功能不但與動量詞有關,更受到構成動量詞短語的其他詞的語法性質的制約和影響。不同性質的詞與動量詞構成動量詞短語,其語法功能會有所不同。
邵敬敏(1998)指出[11]動量詞的語法特點是能用在動詞后邊說明動作的次數,名量詞的語法特點是能用在名詞前面說明事物的數量。但是當我們碰到如下語言事實:這是一次戰爭/這是一次冒險,“次”從語義上講是表示動作單位,但形式上卻是修飾名詞,兩者按上述定義恰恰是矛盾的。這是由于動量詞的語義定義跟它的形式特點有一致的地方,也存在不一致的地方。對于“他看了一次電影/他進了一趟城/他念了一遍生字”中的“一次、一趟、一遍”是動詞的補語還是后面名詞的定語問題,他把“進了一次城”分析作“進了一次”(動補)帶上賓語“城”的結構。并且用了三個標準進行測試,把所有的動量詞及其組合的結構作了一次全面的分析,大體上有五種情況:(1)只能分析為數量短語作補語,如“干了一氣∣活”。(2)數量短語作補語與作定語兩種分析并存,如“下了∣一場∣大雨”。(3)數量短語在動詞后只能分析為補語,但它與名詞組合可以有條件地出現在句首,如“去了一趟∣北京——一趟北京∣花了不少錢”。(4)出現兩種組合:A.只能分析為數量短語作補語;B.兩種分析都成立。如:A.“請了一頓∣客”,B.“吃了∣一頓∣飯”。(5)只能分析為數量短語作定語,這時的動詞都是無量動詞(不能自由地跟通用計數量詞或計時量詞組合的動詞叫無量動詞),如“這是一次冒險”。
由于“書”是論“本/部”,讀書才說“遍”;飯論“碗/斤”,吃飯才說“頓”;電影論“部”,放電影才說“場”。因此,當動量詞修飾名詞時,相應的動詞有三種情況:(1)“數+動量+N”移到句首,表示周遍性,相應的動詞后移,動作與動量關系仍很清楚。如“一遍書也沒讀完”。(2)“數詞+動量詞+N”出現在句首作話題主語。后面相應的動詞跟的是一種情狀補語,該動詞既表示與動量聯系,又表示與情狀結果的聯系。如“三頓飯吃得他妻子心疼不已”。(3)“數詞+動量詞+N”出現在句首作話題主語,相應的動詞沒有出現(隱含著,可以體會出來),句中出現另外的動詞或形容詞表示某種動作行為導致的結果,這是一種隱性的動量關系。如“一趟廣州花了她八百元錢”。鑒于以上分析,作者認為動量詞在一定條件下可以修飾名詞,但它的詞性并沒有改變為名量詞。
4.普遍語法移位理論引入“V+數詞+動量詞”分析
對于上文所提出的動量詞修飾名詞的情形,我們用“洗一次”為例來進行移位分析。
a.洗一次b.洗了一次頭,就感冒了 c.一次頭一洗,就感冒了。
b、c兩句的結構不同,語義相同。語法理論對付結構不同、語義相同的句式,常用的辦法是認定它們源自共同的深層結構形式,其表層語法結構的不同是不同的派生過程作用于相同的深層結構形式所造成的結果。[12]我們采用這個分析原則,作如下變換:

由于名詞性成分移位的普遍規律都是向上的提升式的,而不是向下的下降式的,所以b、c兩句的深層結構是c,b是前移名詞性成分造成的派生形式。
“一次頭一洗”中的“洗”含有被動意義,我們稱之為暗含的被動句。把這個句子擴充為“小王一次頭一洗就感冒了。”它也是通過名詞移位推導派生出來的。(移位圖示略)我們可以認為“一次”是狀語,“頭”是賓語前置。故“一次”不是“頭”的定語。
5.結論:“洗一次”是述補結構
通過以上分析,本文認為“洗一次”是述補結構。
注釋:
[1]丁聲樹.現代漢語語法講話[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38-40.
[2]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117.
[3]朱德熙.語法答問[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51-53.
[4]何杰.現代漢語量詞研究[M].民族出版社,2001.8,213.
[5]馬慶株.數詞、量詞的語義成分或數量結構的語法功能[J].中國語文,1990,(3).
[6]邢福義.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1,328.
[7]繆錦安.漢語的語義結構和補語形式[M].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73.
[8]黃伯榮 廖序東.現代漢語:增訂三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67.
[9]同上,22.
[10]胡裕樹.現代漢語:增訂本[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3,321.
[11]邵敬敏.動量詞的語義分析及其與動詞的選擇關系[J].見句法結構中的語義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40-57頁。
[12]徐杰.普遍語法原則與漢語語法現象[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馬菊華,湖北省鄖陽醫學院公共管理學院社科部;馮志華,湖北職業技術學院公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