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guī)范社會語言應用，應從規(guī)范“樣本”開始

中新社北京2007年2月3日網(wǎng)上報道：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我國現(xiàn)時報紙的語言邏輯錯誤，平均每種四十六個，每版五點八個。中國編輯學會會長桂曉風稱問題的嚴峻性到了“令人瞠目結舌、不可容忍的程度，說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為嚴重的階段，恐怕也不為過”。事實上現(xiàn)今社會語言的應用，確實嚴重不規(guī)范。

這里不說紙質(zhì)報刊，更不說電子傳媒，單說作為“學習語文的樣本”（葉圣陶語）的現(xiàn)行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的課文，盡管它既重視內(nèi)容的科學性與藝術性，又突出語文學科的人文性與工具性，受到社會的較高評價，但在語言應用方面，同樣存在諸多不規(guī)范的地方。下面主要從三個方面僅舉二十個錯誤明顯的例子（涉及六冊教材，十五篇課文），來說明問題存在的嚴峻性。

一、詞序不當

（1）因此提到了死去了的翠翠的母親。(第二冊P18-19沈從文《邊城》)

此句有歧義，可以有兩個不同的理解：一是死去的人是翠翠的母親，二是死去的人是翠翠。根據(jù)文中所寫，死去的人應是翠翠的母親。應改為：“因此提到了翠翠的死去了的母親。”

（2）面刺錯誤，指陳弊病，不僅言者無罪，反而重賞。(原第三冊P39臧克家《納諫與止謗》)

“反而重賞”缺少主語。若承前省略了，前后分句的主語相同，則關聯(lián)詞“不僅”必須放在主語“言者”后，且“言者”也不是“重賞”的施動者。“不僅言者無罪，反而重賞”，應改為“言者不僅無罪，反而該受重賞”。

（3）聯(lián)語的對仗既工穩(wěn)，造意又豪邁，用之于理發(fā)師，更是想象詭奇，出于意表，妙不可言。（第二冊P52何滿子《剃光頭發(fā)微》）

關聯(lián)詞語“既”的位置不當，應改為“聯(lián)語既對仗工穩(wěn)，又造意豪邁……”。

（4）她來找我又不想讓我發(fā)覺，只要見我還好好地在這園子里，她就悄悄轉(zhuǎn)身回去，我看見過幾次她的背影。（第一冊P42史鐵生《我與地壇》）“看見過”后帶補語“幾次”是可以的，再帶上賓語“她的背影”就不順當了。應將“幾次”移到“看見過”之前。

（5）一個人夾在蘇州上海杭州，或廈門香港廣州的市民之間，混混沌沌地過去，只能感到一點點清涼，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與姿態(tài)，總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第三冊P50郁達夫《故都的秋》）

“嘗”的是“味”，“看”的是“色”。為既能符合先“看”后“品”的一般習慣，又使前后內(nèi)容對應一致，應將其改為：“秋的色，秋的味，秋的意境與姿態(tài)，總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

（6）孤寂的海上的燈塔挽救了許多船只的沉沒。（第三冊P82巴金《燈》）

“挽救”的意思是“從危險中救回來”，其對象自然是人、事、物之類。“沉沒”不是挽救的對象，應改為：“孤寂的海上的燈塔挽救了許多險些沉沒的船只。”

二、語義重復

（7）有多少喧鬧而美麗的鳥兒路過這兒，在河邊棲息和休憩。(第一冊P53喬治·桑《冬天之美》)

棲息：停留，休息(多指鳥類)。休憩：休息。顯而易見，“和休憩”三字應刪去，或?qū)ⅰ皸ⅰ备臑椤皸怼薄?/p>

（8）北京城內(nèi)的大茶館已先后相繼關了門。（第四冊P90老舍《茶館》第二幕）

“先后”與“相繼”，應刪掉一個。

（9）我卻不期而遇地晤見了魯迅先生。（第一冊P42唐弢《瑣憶》）

“不期而遇”與“晤見”不應連用，應改為“我卻與魯迅先生不期而遇了”。

（10）他又嘆了一口氣，想動身凱旋回府。（第四冊P24高曉聲《陳奐生上城》）

“旋”：回來。“凱旋”與“回府”只能保留一個。可改為“想動身打道回府”。

（11）現(xiàn)在許多國家的罪犯也剃光頭，但那并非是刑罰，恐怕多半出于習慣……（第二冊P53何滿子《剃光頭發(fā)微》）

“非”就是“不是”，“并非”之后再用“是”不妥。

（12）秋蟬的衰弱的殘聲，更是北國的特產(chǎn)；因為北平處處全長著樹，屋子又低，所以無論在什么地方，都聽得見他們的啼唱。（第三冊P51郁達夫《故都的秋》）

“處處”與“全”重復，應刪去一個。（另外，“啼”指的是鳥或獸的叫聲，蟬是蟲子，“啼唱”應改為“吟唱”或“鳴唱”。）

三、使用錯誤

（13）這幾位晚歸的種地人，還把他們那粗樸的短歌，用愉快的旋律，從山頂上飄下來。(原第二冊P232茅盾《風景談》)

“把字句”的謂語“飄”雖是及物動詞，但它沒有表示處置或影響的意義。

（14）如果現(xiàn)在我們的某個部門或機關，也來個“懸賞納諫”，那該是“門庭若市”，批評、建議，雪片飛來。(原第三冊P40臧克家《納諫與止謗》)

“懸賞”的意思是：用出錢等獎賞的辦法公開征求別人幫助做某事。如懸賞尋人、懸賞緝拿等。“懸賞納諫”，所懸之賞給的對象是“納諫的人”，顯然意思弄反了，“懸賞納諫”應改為“懸賞進諫”。

（15）隨著諸侯們劍鋒的殘忍到極致，他的筆鋒也就荒唐到極致；因著世界黑暗到了極致，他的態(tài)度也就偏激到極致。(第五冊P16鮑鵬山《莊子：在我們無路可走的時候》)

“極致”的意思是“最高的造詣”，而句中的“極致”是指程度上不能再超過的界限，應改為“極點”。

（16）兩條腿殘廢后的最初幾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間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搖了輪椅總是到它那兒去，僅為著那兒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第一冊P38史鐵生《我與地壇》）

“為著”即“為了”，表示目的，而“那兒是可以逃避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是表示原因的，應把“為著”改為“因為”。

（17）沙子進入眼睛，非要淚水才能把它沖洗出來，難怪奧爾珂德說，“眼因多流淚水而愈益清明”了。（第三冊P60琦君《淚珠與珍珠》）

句中“非”要么與“不可”組成“非……不可”結構，要么換成“定”。“非”應改為“定”。

（18）而其中的錯誤、疏漏、粗糙之處，后來在文人再創(chuàng)作的《三國演義》中都得到了改正與潤色、豐富，從而取得了更高的藝術成就。（第五冊P26吳組緗《我國古代小說的發(fā)展及其規(guī)律》）

這句話前一分句的主干是“錯誤、疏漏、粗糙之處得到了改正、潤色和豐富”。錯誤之處可以得到改正，疏漏之處只能得到補充或充實，粗糙之處應是得到潤色。為修正用詞錯誤并考慮對應關系，全句可改為：“而其中的錯誤、疏漏、粗糙之處，后來在文人再創(chuàng)作的《三國演義》中都得到了改正、補充和潤色，從而取得了更高的藝術成就。”

（19）以上所講，可見語言與文學的關系非常密切。（第六冊P35王力《語言與文學》）

這是一句用在篇末起總結全文作用的話。這樣性質(zhì)的句子，通常用“由此可見……”“由此看來……”“綜上所述可見……”等來表達。“以上所講，可見……”顯然別扭。宜改為：“由（從）以上所講，可見語言與文學的關系非常密切。”或：“綜上所述，可見語言與文學的關系非常密切。”

上面十九例全是錯誤相當明顯的例子，有些應用錯誤不僅明顯而且集中，如：

（20）著著很厚的青布單衣或夾襖的都市閑人，咬著煙管，在雨后的斜橋影里，上橋頭樹底一立，遇見熟人，便會用了緩慢悠閑的聲調(diào)，微嘆著互答著的說：“唉，天可真涼了——”(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長。)（第三冊P51郁達夫《故都的秋》）

這短短的一段話就有四處錯誤。一是“很厚”不能修飾“青布單衣”；二是不能說“上樹底”，應去掉“上”字；三是“微嘆著互答著的說”中應去掉“的”字；四是“這了字念得很高”中的“了”字須加引號。

在我看來，語文教材是“學習語文的樣本”——使今天的學生、明天的公民，特別是明天從事應用、研究和管理工作的公民，形成判斷是非的正確認識，養(yǎng)成甄別優(yōu)劣的良好習慣，提高識別修正應用錯誤的實際水平，培育遵守并捍衛(wèi)應用規(guī)則的思想意識的“樣本”，所以在規(guī)范方面，它起著其它任何書報雜志、電子傳媒無法替代的作用。盡管教材選自名家的名作，編者有因尊重作者意愿、保持原作原貌而不便更易的苦衷，但與時俱進地根據(jù)應用規(guī)則，對有明顯錯誤之處適當?shù)丶右砸?guī)范，這樣做于先作者和后學者及至社會，都是有百益而無一害的。因此，要想規(guī)范社會語言的應用，在規(guī)范統(tǒng)一辭書（“樣本的樣本”）的基礎上，首先應從規(guī)范“樣本”——教材開始。

（陳石林，湖南省安仁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