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調“異”的“也”字句句式

我們在《強調“異”的“也”字句》中，論述了在禮貌原則的制約下，“也”字明表類同，實重相異的情況。在本文中，我們繼續討論強調“異”的“也”字句對語境的依賴情況和所處的句法框。根據我們的觀察，強調“異”的“也”字句，對語境的依賴有的較強，有的較弱。這與它們所處的句式有關系。

一、不依賴語境

本文所討論的句子，都是語用中的句子，都是語境中的句子。下面所說的句子大多是沒有前提句的，常用于說話或答話、接話的開端，這也是一種語境制約。因此，所謂“不依賴語境”只是說對語境的依賴程度較低，敘述客體一接觸到這些句子，不必了解上下文就能知道句子強調“異”，換句話說，“也”字句自身能顯示出對某種“不同”的強調。不依賴語境的主要表現為以下這些句法框。

1．也沒有VP

（1）他也沒有和其他裁判商量商量，就把消息發布了。

（2）這老師也沒有考慮考慮后果就帶著一群學生下河游泳。

（3）我也沒有想想他的償還能力，就把錢借給他了。

這幾個句子中，VP中的V表現為VV， 敘述主體對敘述過程進行了情感干預，通過“也”表達自己的態度，對行為主體進行評判：該怎樣而沒怎樣。具體的評判有所不同：例（1）表評價，例（2）表責備，例（3）表后悔。句子去掉“也”字后，敘述主體的不贊同也就取消了。通過這幾個例子，我們也表明：所謂的“異”，不一定是敘述內容自身的某種不同，也可是敘述主體對行為對象的“不茍同”。

2．也不VP

（4）……（他）也不去想想自己的那件緊身衣已經破爛不堪……。

（5）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么玩意兒？

例（4）強調“他”異于常規，例（5）更表示一種提醒：你沒資格。

3．也不VP（就）

（6）他不管大家的看法如何，也不問女的是不是愿意，就一味迷上了她。

（7）他也不怕死亡就在眼前，馬上就要到天主面前接受審判。

（8）（她）收拾好錢和衣服，也不告訴別人她要去哪里，就上路了，徑自朝佛羅倫薩走去。

（9）他晚飯也不想吃，徑自回家，上床去睡。

這種句法框中“也不”后面是一個常規情況下應該進行的動作行為。這種句法框表示的常常是說話人的一種主觀看法：應該怎樣而沒怎樣。因此，這種異于常規的做法就有可能導致異于常規的不好結果出現。如例（6）的下文是“他”被捉弄。其他幾例僅僅表示一種評價，強調異于常情。

第1、2、3類都表示敘述主體的評價，強調的是該怎樣而不怎樣。第1類比第2類的程度低。同時，它們也蘊含著這樣的意思：動作行為的執行者必將有所不利，動機和結果將發生沖突。第3類的主語常常是會話之外的人，也就是第三人稱。第2類的主語可以是第三人稱，也可以是第二人稱（為第二人稱，則明顯地帶責備義）。第1類的主語可以是一切人稱，為第一人稱時，則有后悔義；為第二人稱時，則為反問句，如例（2）可改成：“你也沒有考慮考慮后果就帶著一群學生下河游泳？”反問的語調單獨能表示“異”，“也”在其中僅表委婉，

4．再也不／沒有

（10）如果發不了財，便再也不回故鄉了。

（11）除了我之外，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更得力、更忠心的朋友了。

（12）在當時的意大利，再也沒有一個比他更富有的人。

（13）她們的結果如何，我再也沒有聽說過。

從理論上說，這類句子中的“也”字都可去掉，但去掉之后，句子就只單純表示以后怎樣，而不能強調與以前的情況不同。如果說“也”表類同，這些句子是一點類同義也沒有的。如果說它表示的是某種語氣，那么這種語氣也是昭示與以前“不同”。

5．你（你們）／我（我們）也VP

此處指沒有前提句的情況，句子自身能顯示其信息為舊信息。如：

（14）你好好想想，你也是大學生。

這里敘述者有意含而不露，不用后續句申述其“異”，但意義是十分豐富的。它通常強調的是：你這個大學生沒能同其他大學生一樣。有時句子的主語雖不是你或我，但其內容自身能顯示其為舊信息，句子也強調“不同”，如：

（15）你的太太也是個女人，她也跟別的女人一樣，也是血肉之軀。既然這樣，她也有別的女人所共有的欲望，別的女人對于生理上的要求能克制到什么程度，她也只能克制到什么程度。

（16）坦科雷迪，你自己是血肉之軀，你該知道，你養的女兒也是血肉之軀，而非鐵石。

這兩例字面上講的是說：“你的太太”“你的女兒”同別人一樣，也是血肉之軀。但它強調的是“不同”，也就是“你”的看法的錯誤：你認為你太太無比堅貞是不對的；你要是以為你女兒沒有情欲就錯了。這兩個句子都明確地在后續句中把“不同”表達出來。

6．你（我）也承認／認為／知道……

（17）您也知道您現在是在哪兒，在我們這個地方，除了天主，我們什么也不怕，什么開除教籍，停止圣職，我們統統都不在意。所以，為了您好，我看您還是依了基諾吧。

（18）當然，我也承認，我那樣對待泰達爾托，錯誤實在太大，如果我還能夠的話，我非常愿意按您說的方法去補救。但我能做什么呢？泰達爾托永遠也不可能再回到世上來了……

（19）我的境況你也知道，要接待像你們這樣的貴客確實不易，可是天色已晚，你們哪兒也趕不到了，那我就只好盡力而為，招呼你們住一夜吧。

話語中出現了“你也知道”“我也知道”后，就蘊含著你再堅持你的做法或看法是行不通的，你得改變目前的做法或看法；我和你的想法不同，還是得按我的意愿去做。去掉了“也”，單純說“你知道”“我知道”，句子就不會蘊含不同，后面也不會有轉折詞。因此，這里“也”的蘊含作用也是十分明顯的。此類的強調作用、程度不如上面的其它幾類。一句話是蘊含有多種意義的，而此類句法框的作用是將否定性的蘊含義突顯出來，用“也”字讓人明確此處的首要蘊含是“異”。

7．連＋受事＋也＋V

“連＋施事＋也＋V”通常強調的是行為主體的范圍之廣，突出的是“同”，如“連他爸爸也不喜歡他”，表示的是別人不喜歡他，最應該喜歡他的他爸爸也不喜歡他。“連＋受事＋也＋V”表示的常常是與常規相反，如“連門也不關”突出的就是該關門而沒關門。又如：

（20）他連身上的衣服也給輸了。

（21）聽說通知書來了，他興奮得連飯也不吃了，從屋里跳了出來。

（22）他連筆也沒拿，就往教室里跑。

例（20）強調的是最不該做的也做了，例（21）強調與平常不同，例（22）強調最該怎樣的卻沒怎樣。它們都強調異于常規，但它們強調“異”的程度有所不同，例（20）還有類同成分存在：他肯定還輸了其它東西，例（21）、例（22）中 “他”只是不吃飯了，只是沒拿筆。

二、依賴語境

句法框須依賴語境才能強調“異”。離開了語境，不從語用的角度，孤立地看，句子似乎是表類同，但一旦進入某種語境，普通“也”字句強調的就是不同。

1．表示舊信息的普通 “也”字句

（23）他是老師，我也是老師。

例（23）中若對受話人表示的是新信息時，“也”就只有單純的類同義：我和他的職業相同。若“我是老師”表達的是舊信息（此時重音在“我也”上），此句不在同的場合就蘊含著不同的內容，如“他”得到了老師的待遇，“我”還沒得到，應該也給我。句子強調的是“我”本來同他人相同但得到的禮遇卻與他人不同。

（24）他也參加過國際研討會。

當句重音不在“也”字上時，句子就是純敘述。句重音一旦落在“也”字上（同時語調拉長），句子就強調一種否定：他怎么夠格參加國際研討會？應該指出的是：句子強調“不同”時，重音常落在“也”字上。如：“他也（重讀）是華中師大的學生。”句子強調的否定意思就是：A.他那水平，也能說是華師的學生？或者 B.你也是華師的學生，怎么就不如他？因此，用漢語介紹人物時用“也”字句要特別注意語調。如介紹時說上這么一句：“她也是我們處長。”重讀在“她也”上，且“她”和“也”之間停頓略長，此女士一定會反感，因為這句話可能會以這樣一個命題為主要蘊含：她不如其它處長。當然這句子也可能是提醒對方注意別忘了這種情況。

例（23）出現于話語中時，位置并不固定，例（24）之類的句子常常出現于說話、答話或接話（總之是敘述）的開端。

2．也……也……

“S也VP1，也VP2”用于答話，表示的也是與敘述客體的期望相反的情況。

（25）——你是喜歡打籃球還是打排球？（問話人以為只喜歡一樣）

A——我也喜歡打籃球，也喜歡打排球。（都喜歡，部分相反）

B——我也不喜歡打籃球，也不喜歡打排球。（都不喜歡，完全相反）

此例中問話人以為只喜歡一樣，故這兩種回答都是合法的。

（26）——你準備參加這次學術會議嗎？準備提交論文嗎？

A——我也不準備參加，也不準備提交論文。（完全相反）

B——我準備參加，也準備提交論文。（完全一致，不用兩個“也”）

C——我準備參加，不準備提交論文。（部分相反，不用“也”）

此例中C為什么不能用“也”呢？這是因為“也VP1，也VP2”中的VP1和VP2 須有類同性，而“準備參加”和“不準備提交論文”不具類同性（正反情況在加上助動詞之后，能帶“也”，如“也可以去，也可以不去。”）。這里，我們看到：強調“非類同”是以某種類同為基礎的。

（27）——“五· 一”你想去旅游嗎？

A——我又想去，又不想去。

B——我也想去，也不想去。

A式只表明一種矛盾心理，B式既表明矛盾心理，又表示與問話人的期待相反，問話人的期望是選項必選的一個。

3．讓步句

（28）你贊成也好，反對也好，總得明確表態，不要一聲不響。

（29）哪怕我在家鄉也好，在貴地作客也好，我對各位都是友好的，決不會做出任何使你們不愉快的事。

“也好”是語氣詞，但它是從實在意義發展來的，所以，此類句式中仍保留其蘊含義也是不值得奇怪的。句法框出現于勸告、辯論場合，強調的是部分不同：不要以為贊成（或反對）就可不明確表態；不要以為我只有家鄉（或在貴地作客）才對各位友好。

其它出現在勸說、辯論場合，表申明的讓步句（不一定是復句）也是強調的“異”，如：

（30）他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關頭，也依然高高興興。

（31）下雪也要去。

（32）我寧可去死，也不會把您跟我說的話告訴別人。

這些讓步句都申明行為主體在一般人不會做某事的情況下仍然會做某事，強調行為主體同一般人或敘述客體做法或看法的相異。

三、結 論

強調“異”的“也”字句，對句式有一定要求，不同的句式對語境的依賴程度也不一樣。從其語境看，表“異”也字句常常具備以下一些特點：

1．“也”字強調“異”時，前面往往沒有表類同的前提句，常用在敘述（發話、接話、答話）的開端。

2．常常同否定詞“不”或“沒有”連用在一起。

3．與句重音有關。“也”或同前面的主語、或同緊隨其后的動詞成為句重音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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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文華，湖北鄖陽師范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