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自身形象 文學形象 阿尼瑪 整合
摘 要:本文作者從彌爾頓的外部形象入手,在分析其與異性、同性關系的同時,指出了其作品中男性與女性文學形象各自的特點,探究了彌爾頓在其小冊子撰寫時所表現出的情緒化特征。據此表明:彌爾頓身上存在著較多的女性特征,即“阿尼瑪”特征,雖然自身具有較強的女性意識,彌爾頓一生卻始終在同這種意識做著頑強的抗爭。
談到英國文學巨匠彌爾頓,多數評論家的印象是:為人嚴肅認真,作品崇高莊嚴。然而,透過這些現象,作者想嘗試著做個大膽的推測:比起其他男性作家,其實,彌爾頓本身擁有較多的女性性格,或有較強的女性意識。榮格在提出集體無意識原型時曾這樣說:“凡不是我,不是男性的一切,都最有可能是女性的……阿尼瑪形象通常都是在女性身上得以外象化的。不管是在男性還是女性身上,都伏居著一個異性形象。”(榮格,1987)
彌爾頓身上就伏居著一個這樣的“阿尼瑪”,或者說彌爾頓身上的“阿尼瑪”特征要強烈一些。然而,在生活中,在文學創作中,彌爾頓卻一直在有意識地同自己身上較強的女性意識做著頑強的抗爭與搏斗。
一、彌爾頓外形素描
彌爾頓從小就很羸弱,臉色總顯得異樣蒼白,他十歲時的一張畫像顯示出“他是一個滿頭金發的弱小孩子,文靜、嚴肅,文質彬彬”(粱一三,1987:12)。在就讀于劍橋大學基督學院期間(1625-1632年),他曾擁有“基督學院淑女”的綽號。探究他綽號的由來,筆者認為多半是由于其容貌清秀,舉止文雅,綽約如處女所致。在他著名的十四行詩《二十三歲有感》中,他對自己形象的描述足以說明彌爾頓的長相比較清秀,看上去也比自己實際年齡年少許多。
晚年的彌爾頓,看起來消瘦,中等個子,身材勻稱,膚色明凈,頭發卷曲地披在肩上;雖然雙目失明,但步履堅定、自然、矯健有力。他出門總是服裝整齊,帶著佩劍,并深為自己的劍術而自豪。
根據上述彌爾頓不同時期的外貌特征描述,我們可以看出他清秀有余但陽剛不足,具有較強的女性外表特征。
二、彌爾頓與女性的關系
1.與愛慕對象
彌爾頓年輕時曾有過幾次對女子的愛慕之情,然而這種愛慕卻是非常理想化的。一六二七年春天,他在倫敦街頭偶遇一位艷美少女,立刻感到心旌招展不能自禁,便暗中追蹤,直至她的身影從眼簾里消失。回校后,他提筆給好友狄俄達題寫了《哀歌》詩第七。
一六三〇年四月,他在朋友家里與一位來自南國意大利的妙齡女郎邂逅相逢。姑娘灼熱的目光、妙曼的歌喉,超常的語言天賦,使年輕的詩人一見傾心,在維納斯的鼓勵下,寫了自己第一首英文十四行詩《給夜鶯》(粱一三,1987:23)。
一六三八年詩人在意大利旅行時,癡迷于女歌唱家列奧諾拉·巴羅尼的演唱,曾寫了三首短詩獻給她(帕蒂森,1992:42)。
通過這幾次的情感經歷,我們發現,他每次愛情的勃發都很雷同,只有心動和愛慕,卻很少付之行動,沒有執著地苦戀苦追,更沒有窮追不舍。換言之,他的愛更多地含有一種理想化的,詩歌式的遐想。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他愛女孩子只是出于詩人的一種浪漫,只是一種理想化的愛情而已。這和一般男性在追求愛情的方式上是否有所差別?
2.與妻子
彌爾頓一生結過三次婚,但他的婚姻很不幸福,尤其是他的第一次婚姻。學者們大多把他首次婚姻的失敗歸咎到他妻子的年輕不懂事、妻子的娘家以及他自己對婚姻的草率。然而筆者認為,彌爾頓結婚時已經三十五歲,這樣的年齡不可能沒有自己的判斷能力;另外,他一直推遲到這個年齡才結婚,也是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真正的問題是:他真得喜歡女人嗎?
此外,他在擇偶的標準上,三次的經歷又極其相似,那就是他的三任妻子都年少他很多。第一位太太結婚時年僅十七歲,年少他十八歲(1643年結婚);第二位太太小他二十歲,而第三位則小三十歲(帕蒂森,1992:2)。為什么他的三次婚姻都選擇了同他年齡差距這么大的女人,這是碰巧嗎?有沒有可能是由于他的長相舉止吸引女性而他又不太喜歡女性而導致的呢?在與女人甚至是妻子相處時,他是否一直處于被動呢?從一首悼念他第二任妻子的《悼亡妻》的十四行詩中,我們看到:
“但當她俯身要和我擁抱時,我醒了,/人空了,白天帶來了黑夜漫漫。”(殷寶書,1958:36)
妻子俯身去抱他,即使在夢中,這可否顯示彌爾頓陰柔脆弱的一面?這種舉動和一般男性應有的進攻性格是不符合的。
三、彌爾頓與同性
彌爾頓的同性朋友很少,或者說朋友圈子很小。即使有交往也并不密切,他是一個不太喜歡人際交往的人。這與當時的社會風氣是不符的。在當時的英國,大多的名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早于他的莎士比亞和本·瓊森之間的關系;晚于他的約翰遜的俱樂部都可以作為例證。
約翰遜曾對彌爾頓做過這樣的評論,“他的文字是很成功的,其中卻沒有人性”(帕蒂森,1992:197);他的作品不是他與別人共鳴的紐帶,這種作品中人性的缺失是否是對他真實的自我的折射呢?據說,現實中的彌爾頓與任何同時代的文人、詩人或才子根本沒有親密的關系。至于一般的男子與婦女,他更是疏遠地,并高傲地鄙視普通人的苦樂觀。
在他有限的交往人群中,年齡偏低的人比較多,關系相處得也較好。換句話說,彌爾頓喜歡同比自己年齡小得多的人交往。有很多資料表明:彌爾頓與年輕人、登門求教者談話時和藹可親、諄諄教誨……在這個小圈子里時,他滔滔不絕,待人禮貌,毫不做作。這就是他對年輕崇拜者的態度。
在彌爾頓創作其最后的幾部作品時,他常邀請年輕人給他讀書,替他書寫。從劍橋大學三一學院所保存的那一卷原稿中,可以清楚地辨認出六種不同的筆跡。彌爾頓的外甥說:他每天身邊總有人給他念書,有一些成人模樣的人。可見這一時期去他那兒的人多是學生、崇拜者。
一般的評論家認為彌爾頓表面上的冷酷嚴厲是因為他很難在思想上找到共鳴,是他思想深刻的緣故。但無論如何,在當時與彌爾頓交往的同性之中,地位相等、年齡相仿的少,而年輕人居多。革命時期,彌爾頓的敵人曾攻擊彌爾頓為同性戀者,有沒有一點事實依據呢?至少,他的人際交往可以表明:他是在與內心深處的過強的女性意識做著痛苦的搏斗,而這些搏斗卻并不是很成功,因此他的性格特征與男子應有的豪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四、彌爾頓塑造的文學形象
客觀地講,彌爾頓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形象以男性為主,以描寫和弘揚男性主人公居多。
從年輕開始他的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就很少。
1.男性形象——崇高、剛毅、寬宏大量
在彌爾頓主要的幾部作品《失樂園》《復樂園》《力士參孫》中,都是以男性形象為主的。雖然他的作品并不以歌頌英雄為主題,但他塑造的形象卻是非常崇高、剛毅的。例如,在《失樂園》中亞當被描寫成了英勇、智慧和剛毅的化身,“他被造成機智而勇敢”(朱維之1984:142)。這些品質和生氣勃勃的人的魅力結合在一起,使亞當的談吐舉止充滿了崇高精神。作者把威嚴、剛毅而有魅力的亞當表現為人的和諧的形象,不僅外表,亞當的內心世界也是理智、想象力、感情、熱情和“自由意志”的集中體現(穆睿清、姚汝勤,1984:214)。
《力士參孫》中,參孫的形象歷來被許多人說成是作者的自畫像。參孫雙目失明,在敵人的監視下過著悲慘的生活;參孫曾在自己的婚姻中做出不明智的選擇,從敵對的民族或敵對階級中選擇了配偶,結果吃了大苦頭;參孫斗志堅強,至死不屈,與敵人同歸于盡的戲劇性壯舉……種種都是男性宏偉形象的絕對體現。我們說這個形象就是彌爾頓本人最向往的形象。
2.女性形象——抽象、卑微、服從
從表面上看,彌爾頓所塑造的女性形象的典型是英國文學中最為崇高的。從他早期作品《科馬斯》中的女性到《失樂園》中的夏娃都有著她們完美的女神般的形象,這些女性形象給人的總體感覺是抽象的、完美的,但也是不真實的。
《科馬斯》中所塑造的女郎能夠抵制科馬斯的種種誘惑,她用她那堅貞不屈的性格保衛了其處女的純真與貞操。可見這里的女郎應該就是彌爾頓所崇尚的完美的崇高品德的象征,是女性應該所具有的品質。談到夏娃,彌爾頓對她贊嘆不已,“她柔和、嫵媚,而有魅力”(朱維之,1984:142)。“那夏娃,比后代一切女人都美”(朱維之,1984:143)。他所描述的女人,與其說是女人不如說是女神。她貞潔、美麗、善良和溫柔,是完美、高貴、虛幻、理想的仙子。應該說是彌爾頓想要的女性的抽象品質。
然而這樣的形象只是女性形象的一個方面,讀者們似乎忽略了這些形象的另一面:這就是女性的卑微與服從的形象。在《失樂園》卷十里對夏娃認罪的描寫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這樣的形象:
夏娃沒有反駁,眼淚不住地流,
頭發散亂,謙卑地伏在他的腳下,
抱住他的雙腿,祈求和解……
她哭完了,從認罪、悲痛,
到心境平靜,她一直俯伏著不動,
她那謙卑的態度,使亞當動了憐憫。
這里我們可以明顯看出作品中的女性是向男性屈服,順從,是謙卑的;而男性是寬宏大量、施與,原諒并善待女性的。雖然我們不排除彌爾頓那個時代,清教所崇尚的男尊女卑在他作品中打下的烙印,但我們還是有理由相信:彌爾頓自己在作品中與自己身上所具有的女性意識爭斗的痕跡。
《力士參孫》中的女性大利拉的形象,更為人們所不齒。在作品中大利拉曾低聲下氣地請求參孫原諒她,但遭到了參孫的拒絕。她成為參孫心目中的一個恥辱情結。
為什么會是這樣呢?可以猜測,事實上彌爾頓是有仇視女性情結的。原因可能是他對自己身上所存在的比起別的男性多的女性特征的憤怒。
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彌爾頓有些故意抬高男性形象,在作品中努力地塑造男性之雄偉,女性之卑微,來彌補他在生活中男性特征缺失的方面,從而把女性形象放在從屬、卑微、順從的地位上。
五、彌爾頓情感素描
——理想化、情緒化、小氣
彌爾頓在創作上,一貫是以他的崇高、莊嚴、肅穆而著稱。可是在他創作的中期,即他寫小冊子時所表現出的極度的情緒化與該冊子的寫作風格卻同他一貫的風格形成鮮明的反差。這個階段是詩人生活中的一個插曲,但也是彌爾頓真實的生活寫照。
《為英國人民聲辯》是為應對當時一位名叫薩爾馬修斯的大學教授所寫的《皇家為查理一世聲辯》而創作的。然而,彌爾頓在文中極盡拉丁詞匯辱罵之能事,把一切侮辱詛咒之詞發揮到了極致。結果,該文給讀者的印象并不是一篇理性的駁文,而倒像是理屈詞窮的誹謗。
《形象破壞者》是為了答復《國王的形象》而寫的一本書。在文中,彌爾頓以獨立派的觀點對《國王的形象》中保皇分子的觀點逐一批駁。反駁的步調追隨敵對的論調亦步亦趨,把對方否定的予以肯定,而肯定的予以否定。在他那冗長乏味的回敬中,大多是粗野的咒罵和無禮的威嚇。這種文風素來有傷大雅,而在此時則更顯粗鄙無禮。其有限的發行量與其對手超大量的發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足以證明其寫作的不成功。
從這些小冊子的創作中,我們看到彌爾頓勇氣可嘉,斗志可敬,但創作的語言風格卻沒有得到人們的認可。原因很明顯是他那粗野的謾罵,胡亂堆砌的毀謗式的辭藻,顯然有失體面與雅致。不能與他的崇高風格同日而語。
為此,彌爾頓受到過“百般指責,總是從語法不通到雞奸各色俱全”(帕蒂森,1992:128)。除了他得罪了皇家之外,是否還應該有別的原因。筆者不知這樣的推斷是否成立:在創作這些小冊子時,彌爾頓的表現是極其情緒化的,而且是很不理智的。極端情緒化和不理智有時是女性區別于男性的一個最大特征。眾所周知,女性在語言上十分擅長,尤其在吵架與對罵之中。提到那些對彌爾頓的指責,除了可能的水分以及政治原因之外,是否可以再次佐證彌爾頓性格中的女性特征呢?
六、人生——作品——整合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在提出“集體無意識”原型時,其中有兩個非常主要的原型:“阿尼瑪”和“阿尼瑪斯”原型。阿尼瑪是男性精神中的女性特征。阿尼瑪是由男人在漫長的歲月中與女人交往所獲得的經驗而產生的。這種原型的兩種作用是:第一,它使男性獲得女性特征;第二,它提供了一個男性和女性互相交往的參照系。
從上文的討論中,我們可以說從彌爾頓身上似乎能看到比較多的“阿尼瑪”特征。當然這在一些男性身上也是多見的。但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彌爾頓對其自身的這些女性特征是非常反感的。為了同自身的“阿尼瑪”做頑強的斗爭,便出現了彌爾頓在表面行為舉止上極端的男性特征的強調。
(下轉第131頁)
(上接第128頁)榮格在討論文學與心理學時還曾經提出過這樣的理論,他認為精神在與世界的聯系中,是朝著兩個主要傾向發展的。一是朝向個人主觀世界的內部傾向,一是朝向外部環境的外部傾向。榮格把這兩種傾向稱為“心態”,即內傾與外傾。內傾是一種主觀的心態,通常以優柔寡斷、深思熟慮、孤僻內向、不愿拋頭露面為其特征。而綜觀彌爾頓的人生處世似乎基本具有這樣的特征。
榮格認為,抽象型的人往往把自己轉向和投入到一種抽象物之中,使自己同這一意想的持久效應打成一片,以至于這已成為他的重獲拯救的方式。他放棄了他真實的自我,將自己的全部生命置于抽象物中,在其中自身完全結晶化了。與此相同,移情型的人也將自身的生命移入對象中,他變成了對象,同對象化為一體將自己客觀化了。筆者認為彌爾頓的文學形象恰好是符合這種情況,他處于同自己身上的阿尼瑪苦苦地搏斗中。終于在自己的文學形象中塑造出了一系列非常完美的、理想的男性形象,完成了個人心理特征與藝術形象的整合過程。
(責任編輯:水 涓)
作者簡介:郭愛萍(1967- ),太原理工大學文法學院外語系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文學理論、對比語言學;李榮香(1956- ),太原理工大學文法學院外語系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文學理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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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彌爾頓.《失樂園》[M]. 朱維之譯.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4.
[3] 穆睿清,姚汝勤.《外國文學參考資料》[M]. 北京:地質出版社, 1984.
[4] 榮格.《心理學與文學》[M]. 馮川,蘇克譯. 北京:三聯書店, 1987.
[5] 帕蒂森.《彌爾頓傳略》[M]. 金發桑,顏俊華譯. 北京:文化生活譯叢、人民衛生出版社,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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