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巴楚文化 二元性 民族特性 屈原 宋玉 楚辭 擺手舞 茅古斯
摘 要:巴楚文化是二元文化的類型,是一種極具民族特性的文化樣式。它對楚辭乃至巴楚之地的文學藝術都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本文將從對巴楚文化特性的探討中來分析楚辭等文學藝術作品中所蘊涵的民族文化因子。
巴楚文化,顧名思義,顯然不是一元的,而是二元的。內核中的深層融合,民族間的聯姻通婚,習俗上的相互交流,使得巴、楚文化形成一種帶有二元交錯、交纏、互滲、互補色彩的文化體系。因而,巴楚文化是在特定的地理環境、特定的歷史條件和特定的文化背景下交流融合而形成的新的區域二元性文化類型。
巴楚文化的母體是巴文化和楚文化。巴楚文化的二元性在歷史上早有佐證:早在戰國時代,郢都有流行歌曲《下里》和《巴人》。學者大抵認為《下里》是楚歌,《巴人》是巴歌。然而,楚歌與巴歌流行在同時、同地,彼此難免相互影響,即楚歌有巴風,而巴歌有楚風。經過歷史的演進,巴楚文化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體系,具有其鮮明的民族特性。
巴楚文化不是巴文化和楚文化這兩種文化的疊加,“巴楚文化從來是巴楚二元復合的文化實體。復合,始則耦合,繼而融合”①。這種“融合”使得巴、楚民族的許多文化因子相互影響,相互滲透,從而形成了極具民族特性的文化樣式。
第一、巴楚文化的地域特色 作為一種地域性的歷史文化,巴楚文化主要分布于川、陜、鄂、湘、黔五省交界區域,以長江三峽為其活動中心,其濃厚的地域色彩在相關辭賦中屢見不鮮。
一種文化體系的形成與其發端的地域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如楚辭是南方的詩歌,作品中反映的自然事物明顯帶有南方的特色。“楚辭”表現了強烈的南楚地域性特色,多借楚國的山川、風物、草木、鳥獸抒發情懷。楚辭,按其本義來說,是楚人的歌辭的意思。它是一種鄉土文學,是一種具有濃厚地方色彩的新詩體。宋代研究楚辭的學者黃伯思曾解釋說:“蓋屈(原)、宋(玉)諸騷,皆書楚語,作楚聲,紀楚物,故可謂之‘楚辭’。”(《校定楚辭序》)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中也說:“戰國之世,……在韻言則有屈原起于楚,被讒放逐,乃作《離騷》。逸響偉辭,卓絕一世。后人驚其文采,相率仿效,以原楚產,故稱‘楚辭’。”魯迅把“楚辭”體的產生,把楚辭“形式文采之所以異者”,歸結為“由二因緣,曰時與地”(以上均見《漢文學史綱要》)。時,指諸子百家興起后的時代風尚;地,指地域性文化特點的繼承。這說明“楚辭”體詩歌的產生,既是時代的產物,也是我國南方楚文化發展的產物。由此可知,“楚辭”的名稱,完全是由它的產地和地方色彩而來。
《九歌》其中的場景設置具有鮮明的地域色彩。諸如沅水、湘水、澧水、洞庭湖(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白芷、白皀、薜荔、杜蘅、辛夷、桂、蕙、荷、麋、鳥、白玉等自然界的山水、動物、植物和礦物,更有那楚地的民情風俗、神話傳說、特有的浪漫色彩、宗教氣氛等,無不具有楚地的鮮明特色。
第二,巴楚文化具有神秘而浪漫的色彩 這種神秘而浪漫的民族特性在楚辭中表現得尤為明顯。戰國之時,巴楚文化已基本形成。而開浪漫主義先河的偉大詩人屈原便生活在這一時代,并出生于巴人故地后入楚域的秭歸。由于從小的耳濡目染,巴楚文化對屈原的影響可謂深遠,甚至已達靈魂。
同時,屈原曾被放逐于沅湘之間,懷沙于汨羅,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中,屈原自然能吸足巴楚文化的養分,而創作出《離騷》《九歌》等輝煌的詩篇。其后的宋玉等楚辭作家也深受巴楚文化的影響。在楚辭之中,我們可以看到詩人通過幻想、神話等創造出的一幅幅雄偉壯麗的圖景和眾多神話形象。比如《神女賦》中宋玉將巫山神女描繪為至善至美的天上人間獨一無二的美麗女神:“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障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近之既妖,遠之有望。骨法多奇,應君之相。視之盈目,孰者克尚……”在詩句中,宋玉對所塑造形象的服飾、肖像極盡描摹之能事,使得一位光彩艷麗以及浪漫飄逸的神女形象展現于眼前。
在《離騷》《招魂》也有不少的神話及神話形象,便是源于巴楚文化中的巴巫文化因子。這些形象使得詩歌顯出飄渺迷離,神秘而浪漫的民族特質來,也流露出了巴楚文化神秘和浪漫的氣息。
第三,巴楚文化具有一定的民族獨立性 巴楚文化是巴文化和楚文化在長時間的相互滲透和融合的過程中形成的。這種文化雖深受中原文化的影響,但它卻不受制于中原文化,使得巴楚文化表現出民族文化的相對獨立性。司馬遷《史記·楚世家》記載:“當周夷王之時,王室微,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曰:‘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②從這里我們便可看出,巴楚文化是具有一定的民族獨立性的。巴楚之地的巫文化、擺手舞、茅古斯以及儺文化都帶有強烈的民族文化特征。
春秋戰國時期 ,楚國曾將古濮蠻之地的湘西作為它的邊陲戰略要地 ,楚文化民間的一支巫俗文化在此地的浸染流布是相當深刻的 ,并不因楚亡而消失。巫俗以楚為盛 ,楚文化及湘西文化都是巫風尤盛的附魅文化 ?鴉巫與舞不可分 ,楚俗好歌喜舞 ,湘西成了歌舞之鄉,巫文化也就逐漸形成。
擺手舞是土家族具有代表性的民間舞蹈形式,土家語稱“舍巴日",是土家族在祭祀祖先、祈禱過年、喜慶佳節等活動中的一種群眾性舞蹈,多在每年正月初三至十五期間進行,也有在暮春三月進行的。擺手舞在土家歷史悠久,可追溯到周武王伐紂時期。
“茅古斯”是土家族紀念祖先開拓荒野、捕魚狩獵等創世業績的一種原始戲劇形式。流行于湘西永順、龍山、古丈等土家族地區。
儺文化以儺戲為主要組成部分。在古代,儺戲的流行面很廣,西南地區、長江流域、嫩江流域、黃河流域都有流行,但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文化的演進,儺祭、儺戲在嫩江流域、黃河流域、長江中下游一帶日趨衰亡。然而在偏僻的西南地區特別是少數民族地區,長期以來因為交通閉塞、科學技術落后、生產力水平低下形成的封閉性社會環境和少數民族特有的文化個性,以及中原文化、荊楚文化、巴蜀文化的滲透,為儺文化的生存和發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時至今日,巴楚之地的巫文化、擺手舞、茅古斯以及儺文化,仍表現出很獨特很濃烈的民族特色。
第四,巴楚文化孕育著悲劇精神 生活在巴楚之地的文人士大夫具有深深的悲天憫人的精神,從屈原的《離騷》到宋玉的《九辯》,無不把個人的身世之悲與對國家和人民命運的關懷聯系在一起,形成了歷代文人學士所關注的甚至很難逃脫的宿命。《離騷》中“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詩句中流露出恐怕時光易逝的憂慮,而表明要加強自己修身的志向,并用去皮不死的木蘭和經冬不死的宿莽來表明自己志向的堅貞。在強國的道路上屈原是以“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的誓言表明自己是愿為前驅,引導走上正確之路的。但事與愿違, 屈原在巴楚間的“上下求索”,卻無法實現抱負,最后懷沙汨羅。且不談他的作品,僅他的人生便是一種悲劇。宋玉的《九辯》之中,表達“貧士失職而志不平”的感慨,反映詩人懷才不遇的怨嘆和悲愁。詩中對當時楚王昏聵、群賢不出的黑暗政治有所揭露,對楚國的前途表現了一定的憂慮,詩人通過批判揭露楚國黑暗的現實,在表現自己流離失所的怨哀之時,也表現出對國家興亡的憂慮。詩人在深秋之時看到“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惆悵兮而私自憐。燕翩翩其辭歸兮,蟬寂寞而無聲。雁廱廱而南游兮,?雞啁哳而悲鳴。獨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③,秋景的凄涼寂寞讓人感到詩人的惆悵失意與冷落孤獨,感人至深。其懷才不遇的遭遇和牢騷,乃至他的見秋景而生哀的抒情模式,都吸引了后世在專制勢力壓迫下無力反抗而標榜清高、自惜自憐的文人,寫出許多傷春悲秋的文賦詩詞。“中國文學史上影響深遠的‘悲秋’主題,實由此發端。”④屈原《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少司命》《山鬼》等纏綿凄婉的戀歌,以及《國殤》中所表現的悲壯激烈的戰斗場面,無不將人情之悲以及為國陣亡者的悲壯之情表現出來。這種悲劇精神洋溢在巴楚文化之中,也為中國文化增添了無限魅力。
第五、巴楚文化的宗教性 楚地盛行的巫教,又滲透了楚辭,使之具有濃厚的神話色彩。據史書記載,當中原文化巫教色彩早已明顯消退以后,在南楚,直至戰國,君臣上下仍然“信巫覡,重淫祠”(《漢書·地理志》)。楚懷王曾“隆祭禮,事鬼神”,并且企圖靠鬼神之助以退秦師(見《漢書·郊祀志》)。民間的巫風更為盛行。《漢書·地理志》及王逸《楚辭章句》等,都言及楚人信巫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的風俗。可見在屈原的時代,楚人還沉浸在一片充滿奇異想象和熾熱情感的神話世界中。生活于這一文化氛圍中的屈原,不僅創作出祭神的組詩——《九歌》,和根據民間招魂詞寫作的《招魂》,而且在表述自身情感時,也大量運用神話材料,馳騁想象,上天入地,飄游六合九州,給人以神秘的感受。甚至《離騷》這篇代表作的構架,由“卜名”、“陳辭”、“先戒”、“神游”,到“問卜”、“降神”,都借用了民間巫術的方式。
綜上所述,巴楚文化主要呈現出的神秘的浪漫性,一定的民族獨立性,濃郁的悲劇精神和鮮明的地域特色以及濃厚的宗教性這五個方面的民族特性在楚辭等文學藝術作品中都有極其鮮明、生動形象的表現。這五種民族特性相互作用,既豐富了巴楚文化的內容及精神特質,也為中華民族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和豐富的精神內涵。同時,它也深深地孕育著楚辭及巴楚之地文學藝術樣式的生長、壯大。
(責任編輯:古衛紅)
作者簡介:黃 萍,土家族,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
① 張正明:《我對巴楚文化的認識——在首屆巴楚文化研討會上的發言》,《巴楚文化研究》,中國三峽出版社,1997年版。
② 熊憲光主編:《中國古代文學史長編·先秦卷》,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8月版,第335頁。
③ 朱東潤主編:《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上編》第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第264頁。
④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1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