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理論的發(fā)展脈絡與應用探析

【摘要】活動理論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上的心理學理論，是分析普遍存在于人類社會的各種活動的描述性理論。論文通過對國內外相關文獻的研究，梳理出活動理論的發(fā)展脈絡，分別分析了三代活動理論的代表人物和主要觀點，并總結出活動理論的八個主要思想。最后，論文提出了分析活動的一般性框架，框架包括8個步驟和26個子步驟，并列出了各個子步驟應解決的問題，以期幫助人們深入理解活動理論，為人們分析活動提供一定的思路。

【關鍵詞】活動，活動理論，發(fā)展脈絡，主要思想，分析框架

【中圖分類號】G40–01【文獻標識碼】A 【論文編號】1009—8097（2007）01—0008—07

隨著教育改革的推進，我國教育界流行起一股“活動熱”。尤其在建構主義理論的指引下，專家學者紛紛提倡在活動中學習，并提出各種與“活動”有關的詞語，如活動教學法、以活動為中心的教學等。活動理論作為對不同形式的人類實踐進行研究的一個哲學框架^[1]，正在被研究者從國外引入來維護“活動”的“權益”。目前，活動教學的效果還不能令人滿意，一個原因是，人們對活動理論的理解還不夠深入，對“活動”的理解存在簡單化的傾向。深入分析國外相關文獻會有助于我們理解“活動理論”及“活動”，從而為分析和開展教學活動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活動理論的發(fā)展脈絡

活動理論是以“活動”為邏輯起點和中心范疇來研究和解釋人的心理的發(fā)生發(fā)展問題的心理學理論^[2]，“活動”是主體為了一個特定的目標而進行的努力^[3]。活動理論的哲學根源可以追溯到19世紀黑格爾的古典哲學與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黑格爾認為，人類意識不僅與人的生理有關，還與對歷史文化的積極同化有關，與主體征服客體的活動有關。馬克思則從實踐的本質出發(fā)，探討了物質與意識之間的關系。他們都將活動作為分析人類發(fā)展的立足點。

20世紀20與30年代間，前蘇聯(lián)心理學界開展了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礎上重構心理學的工作，對心理學中居統(tǒng)治地位的唯心主義哲學觀點進行了批判，突破了以往僅從生理上分析人類思維的心理學思路。心理學家普遍贊同“實體性原則：意識與活動的不可分離性”，即人類思維的產生和發(fā)展必須在一個有意義的、目標導向的、人與環(huán)境交互的社會背景中理解^[4]。1922年，魯賓斯坦（Rubinshtein）根據(jù)該原則提出了“將人類活動作為心理分析的基本單元”的思想，將屬于哲學范疇的“活動”概念引用到心理學中。之后，經維果斯基（Vygotsky）、列昂節(jié)夫（Leont'ev）等人的研究而逐步豐富。1987年，芬蘭學者恩格斯托姆（Engestrouml;m）對維果斯基之后的活動理論進行了研究和發(fā)展，并將活動理論分為三代。

1、第一代活動理論

第一代活動理論的核心是文化歷史學派創(chuàng)始人維果斯基提出的中介（mediation）思想，之后的活動理論都是以此為基礎的。受巴甫洛夫經典條件反射學說的影響，維果斯基認為，在人類行為的刺激和反應之間有一個中介，即二次刺激，并將該思想用三角模型表示（如圖1）。其中，S表示“刺激”，即行為主體；R表示“反應”，即行為客體；X表示主體與客體之間的中介。中介即工具，分為物質工具與心理工具，物質工具包括機器、建筑等外部事物，心理工具包括語言、符號、數(shù)學、文化人造物等。但是，他只提出了活動的重要思想——中介，并沒有形成系統(tǒng)的活動理論，而且分析的單元依然僅僅關注于個體，還沒有關注到群體。

（摘自Vygotsky， L. S. 1978. Mind in society: The development of higher psychological processes.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轉引自 Yrjouml; Engestrouml;m，1987）

2、第二代活動理論

維果斯基（1896-1934）英年早逝之后，他的學生列昂節(jié)夫就成為活動理論研究的領導者。20世紀30到70年代，列昂節(jié)夫帶領其他研究者在“內部矛盾是活動系統(tǒng)中的改進與發(fā)展的驅動力”的指導下，開展了大量的心理學實驗，擴展了活動理論的框架。他提出了活動的層次結構，即活動的三個水平模式：活動、行為和操作。他開始關注個體與共同體之間的復雜關系，認為歷史進化中的勞動分工使得個體行為和集體行為有所區(qū)別。活動理論從此正式形成，然而，列昂節(jié)夫并沒有用圖形來擴展維果斯基的原有模型。

20世紀80年代，這一理論派別的創(chuàng)建人相繼去世后，莫斯科心理學界為紀念他們對心理學的貢獻，先后出版了列昂捷夫、查包洛熱茨、艾利康寧的心理學文集，再版了維果茨基的全集，并對活動理論進行了熱烈的討論。他們對活動的概念、活動理論的學科性質、活動所涉及的其它人文概念（如社會關系、交往等）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并于1990年將討論成果匯集成冊，出版了《活動：理論、方法論、問題》的論文集^[5]。

3、第三代活動理論

20世紀70年代后期，前蘇聯(lián)的活動理論作品相繼進入西方國家，西方才開始研究活動理論，其中貢獻最大的是芬蘭學者恩格斯托姆提出的活動模型理論。1987年，他根據(jù)黑格爾的活動思想和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從生物遺傳的角度分析了人類活動的演進過程。他提出對活動的描述必須符合這些原則：活動必須以最簡單的、起源的結構形式來呈現(xiàn)；必須分析活動的動態(tài)性；必須被看作是環(huán)境的、生態(tài)的現(xiàn)象；必須被看作是文化調節(jié)的現(xiàn)象。他認為人類活動經歷了以下演進歷程。

（1）動物活動的生物適應性模式

動物生存是一個主動適應的過程（如圖2，即動物活動的生物適應性模式），該模式的核心思想是動物活動和物種進化的集體性，物種是由種群不斷與自然作斗爭而逐步形成的。圖形的上部是“個體生存”，因工具的產生而實現(xiàn)；左邊是集體傳統(tǒng)、儀式和規(guī)則形成的“社會生活”，源于適應和交配；右邊是“集體生存”，是由勞動分工導致的，受撫養(yǎng)、養(yǎng)育和交配的影響，首先是性別之間的勞動分工。這個過程是各種因素影響下的不同生存競爭路線的相互交織。

（2）動物向人進化過程的活動模式

在動物進化過程中，單個物種和其他物種進行交流，就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則；物種在適應自然的同時也在改造自然，并慢慢形成了工具；集體物種一起改造自然就形成了勞動的分工，這一過程如圖3所示。這樣，工具的形成就導致了人類活動的出現(xiàn)。

（3）人類活動的結構

由于人類文化的進展，人類活動需要從動物中獨立出來。人類首先學會囤積食物，學會共同制造工具，開始定居。日積月累，人類就面臨著將總產品分成必需產品和剩余產品。分配這些產品的規(guī)則就在這個系統(tǒng)中形成了“公平”。正是由于剩余產品的出現(xiàn)，才構成了社會，這樣就形成了人類活動的結構圖（圖4）。

這也是人們熟悉的活動理論的“三角模式”。恩格斯托姆提出活動是一個系統(tǒng)，包含六個要素與四個子系統(tǒng)。主體是活動中的個體或小組，活動是主體按照他們的意愿進行的；客體是主體操作的對象，可以是物質的或精神的，并被主體轉化為結果；共同體由若干個體和小組組成，他們共享客體并自我建構以區(qū)別于其他共同體；工具包括了將客體轉化為結果的過程中用到的所有事物，可以是物質工具或心理工具；規(guī)則是對活動進行約束的規(guī)定、法律、政策和慣例，及潛在的社會規(guī)范、標準和共同體成員之間的關系；分工是共同體內的成員橫向的任務分配和縱向的權利與地位的分配。這六個要素相互組合構成了四個小三角形，分別是生產、交流、分配與消費四個子系統(tǒng)。

2001年，恩格斯托姆分析了學校因封閉而造成的種種弊端，提出以“學習者集體”和“高級學習網絡”來突破學校的制度限制，將活動與活動相互聯(lián)系，形成更大的活動系統(tǒng)，增加了活動的開放性與活動之間的交互性。這是對活動理論進一步的發(fā)展，是目前最完善的活動理論，如圖5所示。然而，出于活動理論的“發(fā)展”觀點，恩格斯托姆認為該模型還處于胚胎期，有待發(fā)展。

二、活動理論的主要思想

從活動理論的歷史演進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每一代活動理論都比前一代深化，分析的可操作性也在逐步增強。目前的活動理論已經十分豐富，主要包含以下思想。

1、意識與活動的統(tǒng)一

從維果斯基開始，活動理論就認為，對活動的理解不能單獨進行，要與意識相統(tǒng)一，這也是活動理論的基本假設。意識是智力操作的總和，是人們理解世界和自己的主要工具。意識是一種特殊的心理形式，它不是無實體的認知動作，也不是大腦本身，是在勞動和社會關系的形成中產生的，存在于每一件事情中。我們在活動中產生意識，意識又影響活動，活動又改變意識，如此循環(huán)。

2、內化與外化的思想

活動可以是內在的或外在的，這兩種活動不能相互獨立。內化是將外部活動轉化為內部活動，人們可以不對真實事物進行實際的操作就可以進行交互，是人類思考問題、解決問題、智力操作的能力。外化是將內部活動轉化為外部活動，當內部活動需要被調整或多個主體需要協(xié)調的時候，就要進行外化活動。活動（包括內部因素與外部因素）的環(huán)境決定了外部活動什么時候、怎樣轉化成內部活動，也決定了內部活動什么時候、怎樣轉化成外部活動。

3、工具中介與人造物的思想

活動理論強調主體與環(huán)境間的交互，但交互并不是直接的，要依靠工具的中介作用，這是由維果斯基提出的。活動理論認為，人類活動可以被內部人造物（心理工具）與外部人造物（物質工具）來調節(jié)。工具決定著人與環(huán)境的交互形式，反映了他人在早期為了有效解決問題而發(fā)明或改進工具的經歷，并帶有一種特殊的文化——發(fā)展過程中的歷史經驗，同時也產生了使用工具的知識。工具是社會知識的積累和傳遞的手段，不僅影響人的外部行為，還影響其智力操作。工具還意味著分工，是活動的人造物，同時又調節(jié)著人與人的關系或人與物的關系。

4、面向客體的思想

面向客體的思想也就是活動的目的性思想，目的指向于活動的客體，活動完成后，客體轉化為一定的結果。列昂捷夫認為，活動反映了主體的需求，當主體得到滿足時，他就實現(xiàn)了自己的目標并將停止活動。客體并不能僅被理解為物理、化學、生物等，還包括社會文化環(huán)境中的成分，如語言、符號等。當目的還沒有在行動中表現(xiàn)出來時，我們就應分析活動發(fā)生的背景，以進行計劃。當然，計劃并不是確切的描述，通常是不完整的和嘗試性的，會在具體活動中被調整。

5、共同體與分工合作的思想

列昂捷夫意識到了個人主體與共同體之間的復雜關系，恩格斯托姆將該思想表示在他著名的三角模式中。每個活動都有一定的環(huán)境，共同體應該協(xié)商和調節(jié)規(guī)則來使共同體發(fā)揮作用，共同體就包含了分工與合作的成分。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都處于不同的共同體中，會隨著共同體的不同而改變自己的思想與行為。

6、活動的層次結構

列昂捷夫認為活動是有層次的，包含三個層次。第一，目的性層次：活動（activity）是客體導向的，要實現(xiàn)一定的目標，驅動活動的動力是主體的動機（motive）；第二，功能性層次：行為（action）是活動的基本組成部分，是要實現(xiàn)活動并最后滿足動機，行為往往是目標（goal）導向的；第三，常規(guī)性層次：操作（operation）是指一定條件（condition）下的操作，行為是靠一系列的操作完成的，這些操作是無意識的、自動化的，且依賴于一定的條件。所有的操作最初都是行為，需要有意識的努力，隨著實踐和內化的進行，越來越自動化。活動分解成行為，并最終分解成操作，其關系如圖6所示。

7、矛盾思想

矛盾思想是活動理論的核心。矛盾是活動得以發(fā)展的基礎，這個觀點是從列昂捷夫開始的。活動和活動系統(tǒng)在不斷地變化，并且要與其他的活動系統(tǒng)相互作用。有許多外面的影響因素“侵人”活動系統(tǒng)，活動系統(tǒng)適應外部的影響，并把它們轉換成內部因素，這就促進了活動系統(tǒng)的發(fā)展。恩格斯托姆使用矛盾分析法將活動系統(tǒng)作為分析單元，找出系統(tǒng)的內部矛盾，以分解、改變和發(fā)展活動。他將活動系統(tǒng)的矛盾表示為圖7。

第一層矛盾（圖中的1）：每角都代表一個矛盾，是主要矛盾，存在于活動的六個要素中。

第二層矛盾（圖中的2）：角與角之間的矛盾，是次要矛盾，存在于活動要素的兩兩之間。當一種新的要素進入活動系統(tǒng)，改變原有的要素，就出現(xiàn)了活動的次要矛盾——要素間的矛盾。

第三層矛盾（圖中的3）：中心活動的客體/動機與更高級文化活動的客體/動機之間的矛盾。當中心活動的更高級文化形式的客體與動機被引進活動中時，先進形式與落后形式之間就產生了矛盾。中心活動的主體也會努力嘗試更先進文化的活動，這樣就會向前發(fā)展。例如，一個小孩要上學是為了接觸更多的玩伴（中心活動），而他的父母是想讓他努力學習（更先進的文化活動）。

第四層矛盾（圖中的4）：中心活動與周邊活動之間的矛盾。這些活動包括：與中心活動的客體或結果相近的活動；為中心活動提供工具的活動，如科學或藝術；中心活動的主體接收教育的活動；更外圍的活動，如管理和法規(guī)。通過中心活動與外圍活動之間的相互交換，這兩種活動會逐漸融合。

8、基于文化歷史的發(fā)展性思想

維果斯基創(chuàng)立了文化歷史學派的心理學，他認為，對個人的理解不能脫離文化手段，對社會的理解也不能脫離使用和生產人造物的個人。活動是一種歷史發(fā)展的現(xiàn)象，活動總是在文化中進行。要理解活動，必須了解環(huán)境的變化。恩格斯托姆就是從生物遺傳角度提出人類活動結構的，并認為每個活動都是發(fā)展的，活動理論也是發(fā)展的，不同學科的研究者共同努力對活動理論形成了一個社會建構的概念。因此，活動理論的研究就不是傳統(tǒng)的實驗室實驗，而是“形成性實驗”，要積極地監(jiān)控客體的發(fā)展變化。

三、分析活動的一般框架

活動理論是一個有力的、清晰的描述性工具，而不是規(guī)定性理論（Nardi，1996）。活動理論提出了分析和理解人類活動的一般性概念框架，可以為更具體的理論提供基礎，但沒有提出分析活動的序列和具體方法。因此，人們在使用活動理論時很難找到可操作的辦法。目前，國外對活動理論的研究和使用比較深入。他們針對要解決的問題，對活動理論進行分析，并利用活動理論分析問題。1999年，喬納森（David H Jonassen）利用活動理論作為分析框架設計了建構主義學習環(huán)境，并從確定活動的目的、分析活動的核心要素、分析活動的結構、分析中介、分析活動所處的環(huán)境和分析活動的發(fā)展性這6個步驟和15個子步驟進行分析。根據(jù)前文所分析的活動理論的主要思想，結合喬納森的研究，筆者認為在使用活動理論分析活動時，還可以包括分析活動的子系統(tǒng)和分析活動的矛盾這兩個步驟。我們將這八個步驟分解為各自的子步驟，對每個子步驟列舉出要解決的問題，這樣就會更清楚地描述活動。這就形成了分析活動的一般框架（表1）。

四、結束語

活動理論強調實踐活動，重視對人的心理發(fā)展作社會歷史性的研究，活動理論因此而廣泛流傳。從魯賓斯坦將人類活動作為心理分析的基本單元開始，經過前蘇聯(lián)多位心理學家的不斷努力，到芬蘭學者恩格斯托姆提出的第三代活動理論，學術上的討論與爭議也從未間斷，活動理論正不斷走向成熟。目前，活動理論已經成為一種多學科、國際性的理論，對它的研究已經擴展到信息科學領域，如人機交互、界面設計、工作流、軟件設計、CSCW等；社會研究領域，如社會組織的運作、后勤服務等；教育研究領域，如遠程學習、CSCL、建構主義學習環(huán)境、計算機與課程整合等。教育領域使用活

動理論作為其研究框架還有著很大的潛力，我們可以在深入理解活動理論深厚思想的基礎上，分析實際的教學活動，將教育研究成果真正地應用到教學實踐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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