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花寶鑒》的成書年代可謂是其最具爭論性的問題, 至今未爭論出定論。爭論者大致分為兩派, 一派認為不可考;一派則根據自己認為可靠的證據推算出成書年代。而各自推算年代又不相同, 原因是序中雖記載了復雜的成書過程卻未記載確切的干支紀年, 給后人考證帶來極大困難。陳森于序中說: “及秋試下第……兩月間得卷十五……明年有粵西太守聘余為書記, 偕之粵……此書置之敝簏中八年之久……及居停回都, 又攜余行……遂督余續此書……舟行凡七十日……共得十五卷……至都已七月中旬, 檢出時文試帖等, 略一翻閱, 試事畢, 庸庸如故……有農部某氏, 十年前即見余始作之十五卷, 甚嗜之, 以為功已得半, 棄之可惜, 屬余成之……余喜且憚, 于臘底擁爐挑燈, 發憤自勉, 五閱月而得三十卷。”這是整個成書過程的脈絡。不知作者怎么了, 如此復雜、煩瑣的過程卻未記上一個干支紀年, 究竟是哪年的“秋試”, “明年”又是何年, 何時回都、何時竣工更是撲朔迷離。惟一可以參考的對其成書年代有確切記載的是清代楊懋建的《夢華瑣簿》, 而恰恰是它引來更多的爭議。其記載“《寶鑒》, 是年僅成前三十回, 及己酉少逸游廣西歸京, 乃足成六十卷。余壬子乃見其刊本。 戊辰九月掌生記”。“是年”是丁酉年, 道光十七年, 即1837年;“己酉”為道光二十九年, 即1849年;“壬子” 是咸豐二年, 即1852年:“戊辰”為同治七年, 即1868年。按其所說《品花寶鑒》成書于1837—1849年, 且于1837年已成三十回, 相隔十二年之后又成三十回, 全書完成。先不說時間, 在過程上這顯然與作者自序不符, 在作者自序中我們可知全書前十五卷和后四十五卷相隔十年完成, 而第十六至三十卷與第三十一至六十卷是前后兩年完成的。
《夢華瑣簿》的記載對后人影響很大,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趙景深(《品花寶鑒考證》)、張俊(《清代小說史》)等人均遵其說法, 而也有一些人提出異議, 代表人物是周紹良, 其于《“品花寶鑒”的成書年代》一文中提出《品花寶鑒》應成書于1825-1835年,全書完成時間整整提前了十四年。他的依據是陳森于《梅花夢》前所寫的《梅花夢事說》中的一句“道光癸未余游京師”。“道光癸未” 是道光三年, 即1823年, 陳森自己說1823年客游京都, 清制的鄉試又是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毋行, 八月舉行, 九月放榜, 所以周紹良認為陳森自序中所說的“及秋試下第”中的“秋試”是道光乙酉年, 即1825年的秋試, 陳森又是秋試后的冬天開始寫《品花寶鑒》,那也就是1825年冬開始寫, 再按照其所記述的過程依次推算, 很自然就得出《品花寶鑒》成書于1825—1835年,與《夢華瑣簿》相差甚遠, 因此周紹良認為《夢華瑣簿》中關于《品花寶鑒》成書年代的說法是錯誤的, 對后世毒害極大。周作人于《書房一角》中也對《夢華瑣薄》提出了異議, 但他主要針對的是《夢華瑣薄》所記載的前后三十回成書相隔十二年和楊懋建于“壬子見其刊本”, 在成書時間上的看法卻與《夢華瑣簿》出入不大, 認為是1837-1848年, 大致相同。周作人認為《品花寶鑒》應于己酉年, 即1849年刊刻, 因為他曾見過一部原刻的《品花寶鑒》, 題頁后有長方框, 隸書三行云, 戊申年十月幻中了幻齋開雕, 己酉六月工竣, 所以他認為《品花寶鑒》完成于1848年, 刊刻于1849年, 而丁酉年, 即1837年也有鄉試, 對“秋試下第”一句也解釋得通, 所以《品花寶鑒》作于1837—1848年, 于1849年刊刻。這又與作者的生年產生關聯, 陳森在序中說于小說完成的前一年“四十余矣”, 且放棄了科舉, 如小說是1848年完成, 那么作者的生年應為1802—1806年之間, 這樣又比認為小說成于1825~1837年的學者所推算的陳森的生年為1790—1794年晚了十年。柳存仁于《倫敦所見中國小說書目提要》中認為《品花寶鑒》成書于1835~1848 年, 他的觀點、依據雖與周紹良基本一致, 但二者推算出的年代相差如此之大, 關鍵在于“及秋試下第”中的“秋試”是哪一年的秋試, 在沒有發現更確鑿的資料前很難作出定論。周紹良也深知秋試為何年的秋試是關鍵, 所以他說為梅花夢傳奇作序的劉承籠就是《品花寶鑒·序》中陳森說“余前客都中, 館于同里某比部宅”的“比部”, 這樣兩個時間就自然地接上了。
筆者就此問題雖暫時無法作出結論, 但對周紹良所推算的1825-1837年的成書時間存有幾點疑問:
一、如按周紹良所說陳森1823年進京, 1825年秋試不中, 1826年赴粵西, 八年之后1834年返京再參加鄉試, 又不中, 放棄科舉: 那也就是說陳森一生僅參加過兩次鄉試, 分別是三十多歲和四十多歲, 而且參加兩次后便放棄了科舉, 這對自視甚高且有著儒家正統思想、生活窘迫而欲求仕途的陳森來說較為可疑。
二、如果陳森于1835 年完成《品花寶鑒》, 那么該書就是在十四年后的1849 年才被刊刻, 相隔時間甚長。據《品花寶鑒·序》中陳森自說“兩月間得卷十五, 借閱者已接踵而至, 善本書, 不復返, 嘩然謂新書出矣”, 且有“某比部”、“某太守”、“某農部”“甚嗜之”;
《梅花夢》后附錄的陳森的后學所寫的文章也說“《梅花夢》……知者絕少, 未見著錄,《寶鑒》則幾乎家有其書”, 由此可知《品花寶鑒》非常受當時人的喜愛, 書一出現便有許多人借閱。如此受歡迎卻于十多年后才被刊刻, 而且清代后期書籍出版業較為發達, 所以著實讓人費解。
三、(夢華瑣簿》作者楊懋建與陳森是同一時代人, 《夢華瑣簿》中記載“余丁酉夏, 從嚴州友吳立臣家案頭見之, 迫欲借抄, 未得其便。聞季卿言, 少逸(陳森) 館內城一尚書郎家,咫尺天涯, 未能一握手為笑, 殊恨無緣。暇日作尺一書致少逸, 述鄙見質之。方把筆而難作, 書未及達也”, 可見楊懋建在空間上與陳森也很近, 而且對陳森也很熟悉, 但卻犯了相差十幾年的如此大的錯誤, 筆者認為也不可理解。
本欄責任編輯: 孔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