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咖啡

一

她沒有想到， 在這里遇見他。重逢， 已是十年后。

省城這家著名的魯菜飯店， 每到傍晚， 食客就像潮水一樣席卷而來， 到處人聲鼎沸， 推杯換盞， 過后又像潮汐一樣慢慢退去。他們都在要退的潮汐里， 飯店門口閃爍的霓虹燈光打在臉上， 讓人有著莫名的紅暈， 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時候， 他也看見了她， 他沖她點點頭， 快速與他的朋友道別， 他的朋友看到他與她對視的眼神， 嬉笑著散了開來。

他健步向她走過去， 在這里遇見她， 他是很意外的， 十年了， 他都沒有再見到她， 以為她早已離開這個城市，想起她來總是悵然若失的感覺。他的腳步很快， 幾步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其實正要離去， 請的客人好不容易酒足飯飽送上了車， 想要回家好好歇息一下。看到他， 腳步一下子停了下來， 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他走到她的面前， 她才確信，是的， 是他， 那個在她心里默念了千萬遍的名字和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整整10年了， 她無數次想象她與他的重逢的場面， 也為自己設想了優雅的笑容、默然的問候， 可看見他向她走來，她只有呆若木雞。

“你好， 你也來這里吃飯啊? ”由于走得太快， 他走到她的面前才發現走得太近， 只好又倒退了一步。

“是啊， 這么巧， 在這里碰見你?！毙θ菹窕涞呐纾?迅速讓她拉回到臉上。

“是啊， 很多年了， 還好吧? ”他微笑著注視著她。在霓虹的燈光里， 她微卷的長發有著閃亮的光澤， 不著痕跡的妝容， 馥郁著成熟的韻味， 很難與記憶里那個含羞草一樣青澀的女孩對上號。

“還好， 你怎么樣? ”她理理肩頭的長發， 平靜的目光望向他。其實內心里早就驚濤駭浪， 波濤洶涌了。

“我還是老樣子， 還在原來的單位?！彼猿暗匦χ?故作風趣地將手抄進褲兜里。

已經是秋天了， 風稍稍一吹， 路旁法國梧桐的葉子就飛舞著落下來， 在路燈下打著優美的旋兒。風帶著一絲清冷， 悄悄鉆進衣服的夾縫里， 像個調皮的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 把披肩往上拉一拉。

他看在眼里， 忽然覺得自己智力下降， 這清涼如水的夜， 站在大街上算怎么回事? 但就這樣錯過似乎有點心有不甘。“好久不見了， 咱們找個地方聊會兒天吧? ”很紳士的征詢， 但目光里充滿了期盼。

他的話讓她無法抗拒。多少年來，她一直渴望與他重逢。在夢里， 她一次又一次夢見他們的重逢， 他微笑著向她走來， 午夜夢回， 常常是淚濕枕頭。很多次， 她想和他聯系， 電話都握在手里了， 終又放下， 她的自尊不允許這樣做， 再說， 見了又如何? 她渴望的是不期而遇， 能聽他溫和地說一聲: “你還好嗎? ”

省城的這一條街， 是有名的食宿娛樂一條街。道路兩旁， 全是霓虹燈的廣告牌， 一到晚上， 此起彼伏， 相互輝映。除了酒店賓館， 就是娛樂城、俱樂部?？Х鹊旰筒枭缇拖窕▓@里的野花一樣靜靜地盛開。馬路對面， 就是有名的上島咖啡。

咖啡廳里人不多， 茶色的磨砂玻璃隔成的私密空間， 透明的桌子上擺放著乳白色的小花瓶， 里面插著一枝嬌艷的玫瑰， 很有情調。以前， 她很喜歡這兒的環境， 親切、自然、優雅、溫馨。舒緩浪漫的《克萊德曼鋼琴曲》， 輕柔地在耳邊回旋。聽著音樂， 品著咖啡， 有時就會想起他， 期待著不期而遇的重逢。

現在， 他就坐在她的對面， 靜靜地看著點單簿。她一時如在夢中， 很不真實的感覺， 直到碰到他征詢的目光， 她才醒悟過來?！熬蛠硪粔噩F磨咖啡吧?！彼f得很急， 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走神。

“再點一些水果和小吃吧? ”他把點單簿推到她的面前。

“不用了， 剛剛吃好飯， 就是為了坐一坐。”她快速地收起點單簿， 對服務生說: “一壺現磨咖啡?！狈丈鷳暥ァ?/p>

空間立刻空曠下來， 他看她， 她卻在看桌子上花瓶里的玫瑰， 那初開的玫瑰嬌艷欲滴， 一如她不復返的青春。

二

那時的她是怎樣的愛過他呵。

22歲， 正是青春初綻的年華， 渴望愛情的降臨就像禾苗渴望一場透地雨， 他就在這個時候走進她的視線。他是她公司經理的戰友， 很陽光自信、胸有成竹的一個人， 經常給她和同事們講他在部隊的故事， 讓從小就向往軍營的她很是新奇。

但真正的心動是在一個秋日的午后。因為公司要搬遷， 閑來無事的他幫戰友打掃衛生。她被派去送東西。她沒想到他也在， 他正戴著報紙疊成的帽子在掃房頂。

她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說: “沒想到你平時西裝革履的， 干起活來竟是有板有眼。”他也笑著說: “這有啥可笑的， 我在部隊什么沒干過? ”

年輕的心是最容易溝通的， 他們一邊聊， 一邊打掃， 是誰說過的: 男女搭配， 干活不累， 看來是很有道理的。窗外的陽光很好， 斜斜地從玻璃外面射進來， 室內是飛揚的塵土， 顯示出生活的氣息。她偷看他一眼， 他的額頭上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干活一絲不茍， 沒想到這個貌似紈绔子弟的男孩竟是如此踏實。距離很近， 她幾乎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她無端地臉紅了， 心也跳得格外厲害。

以后的日子， 她對于同事談論他的話題格外敏感起來， 揣摩著別人的心理。黑夜里， 想起那黑亮的眸子， 心里輕輕嘆息。她知道， 有一種心事是永不能說出口的， 就像河蚌里的沙子， 吐不出來， 只有自己療傷。

不能否認， 她喜歡上了他。這個陽光、自信、對什么都胸有成竹的男孩，給了她全新的感覺。他就像一輪正午的太陽， 耀眼而又溫暖， 讓她想要接近又害怕焚燒。對他， 她有一種近乎崇拜的迷戀， 她終于知道， 愛上一個人， 那種卑微的低到塵埃里的感覺， 絕望而又憂傷。

但是， 對于一個打工妹， 夢想和現實的距離是很遙遠的， 城市張開懷抱接受了她們， 但城市人在最深刻的地方又拒絕著她們， 這是一條鐵的不平等條約， 但沒人能打破。她知道他有顯赫的家世和體面的工作， 他們隔著不可逾越的鴻溝。沉默， 或許是最好的方式。

他從她的目光里讀出了愛的信息。她很安靜， 像一朵靜靜開放的丁香， 憂傷而馥郁。她有時羞澀地看他，在他注意她的時候， 她的目光又像小鹿一樣逃開了。

在浮華的都市， 她就像潺潺的山泉， 清新、自然， 溫潤著他被世俗沾染的心。愛， 不需要太多的語言， 只要一個合適的契機， 那久蓄的萌芽就會破土而出， 瘋長開來。

戀愛的時光總是那么美好。天從沒有過的藍， 葉從沒有過的綠， 那是屬于年輕的時光， 直到現在想起那段時光， 他們還會忍不住甜蜜的微笑。

三

好像有很多要說的話， 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十年， 是人生一道不小的鴻溝。她曾經有很多話要對他說， 首先就是對他的思念， 刻骨銘心的思念以及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創業的艱難， 這些， 她早就想要傾訴， 她想看到他對她負疚的表情。她想象過她和他說起這些， 她會止不住地哭泣， 他就會溫柔地遞過紙巾。

可是， 那些老早就想好的語言， 在見到他的時候， 就像被驚嚇的小鳥， 撲楞就飛走了， 她專心地看著自己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手指甲， 以平息內心的狂亂。

燈光下， 她微微低著頭， 若有所思。她的卷發從肩上垂下來， 打著優雅的旋， 自然而風情， 比起過去， 她稍微豐腴了一些， 不再是尖尖的瓜子臉， 腮邊有了優美的弧度， 少了一份純真， 多了一份風韻。嬌小的嘴唇， 不著痕跡的唇色， 他記得， 那時他最愛吻她的唇，看她嬌羞的紅暈。

再見到她， 她對他還是有著巨大的殺傷力。他神思恍惚， 萬千感慨。時間會改變一切， 她再也不是那個柔弱無依的女孩兒了。她變化太大了， 她身上有了成熟女人的自信、典雅又不乏婉約， 韻味無窮。

他暗暗揣度她這些年的經歷， 真是脫胎換骨的一個人， 一個毫無背景的女孩， 在這個城市堅持下來， 打拼出一番事業， 一定是經歷了不少吧? 一時他幾乎有了很多的好奇， 但又問不出口。他想把自己和她分手后的遭遇和她聊聊， 包括之后來往過的女人和現在的家庭以及那種對她的懷念， 但他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畢竟她已不是當年的她， 對他那么崇拜和信任。

其實他早就后悔了， 那么輕易就放棄了她。他再也沒有遇到像她一樣讓他心疼、心動、心酸的女人。他的婚姻也正因為這樣的悔恨和負疚而味同嚼蠟。

當年， 母親知道他和一個打工妹戀愛的時候， 采取了激烈的反對措施，一哭二鬧三上吊， 后來由于情緒過于激動心臟病復發。母親的白發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沒想到母親的反應這么大， 他差一點兒就失去了母親。從小，因為父親長年在外， 他和母親相依為命， 看到母親虛弱的樣子， 他知道他必須割舍。

但割舍談何容易， 一夜一夜， 他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腦子里全是她的影子， 她的哭， 她的笑， 她的純真和善良，都深深牽動他的心。他想了很多辦法，先和她轉入地下聯系， 假裝分手等等，但翻來覆去， 他終究不能給她一個承諾， 那就長痛不如短痛， 畢竟女孩的青春是短暫的， 他不想拖垮了她。

當他向她說出母親的反對和自己的矛盾時， 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是把頭緊緊地埋在他的懷里， 他只看到她的肩膀劇烈地抽動， 胸前是濕熱的感覺。他的淚水也流下來， 已記不清多久沒流過眼淚了， 但是此時他忍不住。

“如果給我一個機會， 我會讓她滿意的?！彼槠f。這張揚起的臉， 是他百看不厭的， 但此時掛滿了淚水， 梨花帶雨的柔弱， 讓他深深地吻下去， 有淚， 咸咸地流進嘴里。她也回吻著他，這個羞澀的女孩， 第一次這么放縱。

那一夜， 是他終生難忘的夜， 她的眼淚， 她的柔情， 她的決絕， 都深深震撼了他， 他甚至想就那樣和她遠走天涯， 從此雙宿雙飛， 永不分離。但理智終究戰勝了感情， 后來， 每當夜深人靜， 那個場面就在他的腦中回放， 如刻在記憶中一般。

分手后， 很長一段時間， 他都忘不了她， 常常到她曾經的宿舍樓下， 一站， 就是半晚上; 要不就是出去喝酒，一杯又一杯， 喝到極致， 他就看到她的淚， 一滴一滴， 打在他的心上， 他覺得自己太失敗了， 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他沒想到她那樣決絕， 分手后， 她辭了職，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就從他的視線里消失了。她走后， 他常常到戰友的公司， 對著她坐過的位置出神。自始至終， 她從沒有要求過什么， 也從沒有抱怨過什么，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孩啊，他終究錯失了她。

后來， 他終于屈從于母親， 和父親的戰友、工商局長的女兒結了婚， 妻子的工作單位很好， 門當戶對， 似乎是強強聯手， 被很多人羨慕。但這看似美滿的婚姻， 卻像爬滿虱子的華麗長袍。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是一句話說得清的。

所以有時， 他想起她的善解人意和體貼， 更加后悔自己錯過了那塊寶貴的璞玉。當年， 如果自己再堅持一點， 或許他們會是默契的夫妻， 過平淡快樂的日子。但是人生， 永遠不會讓你帶著生活的經驗重新來過。

四

褐色的咖啡透著濃濃的苦澀， 在舌尖輾轉， 就像那遙遠而熟悉的疼痛，總在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音樂在身邊輕輕飄浮， 是《梁?！?， 那么決絕的憂傷。

她看著他輕輕攪動咖啡的手， 那手粗大、溫暖， 曾經握著她的手， 給她無限的希望， 只是后來他放開了， 一下讓她跌進無盡的深淵， 那種萬劫不復的苦難， 至今還在隱隱作痛。怨， 曾經是有的， 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他給了她希望， 又輕易就放棄了， 那種墜落的感覺， 是支離破碎的結果。曾經她以為， 離開他， 她會活不下去， 但經過絕望中最困難的掙扎， 她還是走過來了。只是心里， 有著永遠的烙印。

時間讓她學會思考。愛， 是人的本能，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 她還是會奮不顧身投進他的愛河。轟轟烈烈愛一場，總比平平淡淡過一生要強。

十年， 她經歷了很多， 也改變了很多。當年和葉一凡分手后， 她實在忍受不了那種巨大的落寞和失去的痛苦，一度想到了死， 她是一個性情中人， 可以為愛而生為愛而死。人的本性就是這樣: 什么東西渴望是一回事， 擁有又是另一回事， 你得不到只是一時的落寞， 但一旦得到了又失去， 那就是硬傷了。

她可以接受他的落魄， 哪怕他沒了事業， 哪怕少胳膊缺腿， 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迎上去， 用心給他療傷?？墒乾F實是， 他好好的， 會娶一個有背景的女子， 會開始他的美好生活和前程。那么她的死就毫無意義了， 要活下來， 就免不了心靈的折磨。愛和恨， 永遠是一對孿生姐妹， 同樣讓人欲罷不能。

活就活出個人樣來， 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總有一天她要讓他看到她的成功， 讓他像錯過一支升值價值最強的績優股一樣， 悔恨交加。

她干過很多工作， 營業員、業務員、促銷員， 文化水平不高， 給不了她太高的起點， 她總是從最低做起， 可終因為看不到希望而放棄， 她有著很高的夢想， 在別人看來是癡人說夢， 但她要去突破。

經過了很多的嘗試后， 她終于悟到， 對于一個打工妹， 要想在一個城市站穩腳跟， 靠打工是不可能的， 誰也不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只有靠自己。經過深思熟慮， 她決定自己創業。

天道酬勤， 從一間小小的門頭做起， 吃了很多的苦， 但為了心中不屈的信念， 她咬牙堅持了下來， 終于做到今天在行業內舉足輕重的地位。命運對她努力和堅強作出了回報， 時間也帶走了她的天真和青春， 但沒磨去他的影子， 她在記憶里把他日夜刻畫， 裝幀成最完美的版本， 鞭策自己走得更高。她希望有一天， 她站在他面前， 不再仰望， 這是她的信念。

可是， 真的重逢了， 他就坐在她的面前， 她還是像從前那個拘謹的女孩。那些夜不成眠的歲月都淡去， 他還是熟稔的像從沒有分開過。

其實仔細觀察， 變化不是沒有的。她從眼睛的余光里靜靜地看著他。十年， 不改變是不可能的， 他比過去干練了很多， 但由于稍稍發了福， 這種干練就顯得世故， 頭發有點長了， 把他濃密的眉毛遮去了大半， 整個人一下子就萎靡了很多。

他在輕柔的音樂中松懈下來， 在所有的偽裝退去之后， 他透露出來的是身心的疲憊和倦怠。他的目光不再透著自信的光芒， 像每一個接近中年的男人一樣， 事業的掙扎， 家庭的拖累， 歲月如刀， 時間如梭， 即使改變不了容顏， 也會在眼眸中刻下不可磨滅的印記。仔細看去， 他的額邊竟有了幾根白發， 這讓她感慨萬千， 心酸不已。

三三兩兩想著各自的心事， 總這么沉默也不是辦法， “你——”他們異口同聲地說， 結果誰也沒說出什么來，但空氣中的沉悶被打破了， 他們同時笑了起來?？吹剿麧嵃椎难例X， 她頓時輕松起來， 以前她最愛看他自信的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那么陽光。

接下來的話題就像繞城高速， 想說的總如鯁在喉， 卻又不想冷場， 于是搜腸刮肚地找話題， 比如孩子幾歲了，男孩女孩， 聊到孩子他們才真正感覺到歲月的流逝， 孩子都這么大了， 不物是人非才怪呢。這個話題顯然是個很好的話題， 為人父母， 沒有不說到孩子就不神采飛揚的， 他們說起孩子的調皮與可愛， 舒心地笑了起來， 像久違的老朋友。

可是這個話題總有說完的時候，說完之后就陷入了沉默。那段感情像一枚炸彈， 他和她， 都在小心翼翼地避開。時間是一條無邊無際的長河， 他們早就被隔在河的兩岸， 即使過去的歲月那么熟悉， 他們被歲月打磨的心再也無法承載。

咖啡早已涼了， 那不過是一個道具， 她用勺子一圈一圈攪著， 看那褐色的漩渦回蕩?？Х葟d的客人來了又走，終于沉寂下來， 夜已經很深了。他們的聊天就像劃壞的唱片， 停停頓頓， 直到被完全卡住。

“我們回去吧。”她望著漸漸安靜的咖啡廳， 有些不甘也有些失落?！昂??！彼淮笊獍銖纳嘲l上站起來。她無奈， 也站起來。她搶著買單， 被他嚴厲的眼神制止。她頓時像個聽話的孩子， 靜靜地看他買單。

出來才感覺秋意漸濃， 秋風吹起她的披肩， 在身后飄揚， 風一吹， 是透骨的涼， 她打了個寒戰， 他本來是要脫下自己的外套， 披在她的身上的， 可一想到自己的外套已經很久沒洗了， 帶著一種難聞的煙味， 就放棄了。

道別， 轉身， 他沒說去送她， 就在剛才， 他是看到她在開車門的。他本來要問問她這些年的經歷， 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 太不容易了， 順便說說，既然在一個城市， 怎么不找他呢， 畢竟他在這個城市呆久了， 他是可以幫忙的。問問她現在的生活和感情， 就像老朋友一樣， 表示他對她的牽掛和關心。可是， 面對著她， 他覺得所有的話都問不出口， 她這樣的矜持而光鮮， 向他說明她的優越， 自己這樣說， 好像自己首先就底氣不足， 人家沒靠他， 不也干的很好嗎?

而她， 就在他走近她的一刻， 她看到他眼里掠過了一道久違的柔情， 她是很想撲上去， 訴說這十年的遭遇的。但那柔情瞬間即逝了， 隨之就是客氣，還帶有一點怯懦， 這已經不是她日夜刻畫的他了， 她心中的自信、陽光， 可以讓她放心地跟著去任何地方的男人， 所以那些話就不知從何說起了。

清冷的風對梧桐樹上最后的葉子鍥而不舍， 一次一次撼動脆弱的葉柄，直至那葉子不舍地墜落， 像一只無奈的蝴蝶。路燈結成整齊的一排， 它們相互輝映， 在黑夜里平鋪成光明大道， 她知道他的目光就在身后， 但他永遠不會追上來了。

開車門， 發動引擎， 她沒有回頭，回家的路光明而平坦， 她開車走了好久， 才發現他們沒有留下電話號碼， 她頓時如丟失了書包的孩子一樣慌亂無助， 把車停了路邊好久才止住顫抖的手。

明天， 他們還會不期而遇嗎?

責任編輯: 劉玉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