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 我的朋友陳可跑到我這里, 給我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下面就是醫生陳可的講述:
我從一本書上看到一個故事, 說是一名病人, 得了一種很奇怪的病, 而那種病在醫學的臨床上與現實生活中也許根本就不存在。因為病人的身體正常, 包括生理與心理方面都比較正常, 病人總是在晚上做一些奇怪的夢。病人沒有辦法, 于是向醫生求助, 醫生最初只是開了些鎮定、清心之類的藥物。沒想的是, 那些藥物不但沒一點作用, 反而更是把病人弄得病情惡化。很自然地, 醫生就認為病人的心理上有病, 建議病人去找心理醫生看看。醫生雖這樣說, 但不敢十分地肯定。
最后, 醫生不知道該怎么辦? 陷入了苦惱之中。
那個醫生的名字叫做蘇修。很早以前, 蘇修在一所城市的一家醫學院讀書。蘇修是從農村里出來的, 他的家里很窮, 父母把他養大, 并把他送進大學讀書很不容易。在他的底下還有二個妹妹, 因為家里的經濟拮據, 所以二個妹妹無一例外地只讀到初中就輟學了。
在學校里蘇修讀書很刻苦, 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那個夢想其實發軔于他的幼年, 一直伴隨著他成長。他的父母身體自他懂事的時候起, 就一直不太好。父親患有嚴重的哮喘, 母親患有關節炎。即使那時蘇修考上了醫學院, 但對雙親的病情亦無能為力。為此, 蘇修感到了痛苦,他時刻都在懷疑自己, 想不明白一個人即便考上了醫學院, 又能夠怎么樣呢?
在學校里, 蘇修生活在抑郁與痛苦之中, 沒有誰知道他的心思。所有的同學都生活得無憂無慮。就在蘇修墜入痛苦的深淵不能自拔的時候, 他認識了與他同校的比他高一年級的一名女孩。那個女孩子叫汪洋, 很男性化的一個名字。汪洋是一個嬌小而豐滿的女孩, 皮膚是那樣的白, 乳房挺拔, 說話的聲音悅耳動聽。很快, 蘇修情不自禁地愛上了她。汪洋從小一直生活在那座城市里, 是那座城市的土著。
當蘇修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后, 心里又產生了一種相當嚴重的自卑感, 他明白自己愛上汪洋也僅僅只是愛上了而已。他把內心的感情壓得很深, 從不敢在汪洋的面前表現出來。不過, 那依然是蘇修人生中度過的最美好的一段時光。他的心情愉悅,晚上無法睡著, 心里的激動溢于言表。汪洋其實是一個比較善解人意的女子, 她經常找借口與蘇修一起逛街, 一起到公園里玩, 一起去看電影。也許汪洋同樣愛上了蘇修, 只是在等著蘇修向她表明愛意。不管怎么說, 男人應該是占主動權的。然而,蘇修那時被強烈的自卑感牢牢地控制著, 從沒想過如何去向一個女孩子表明自己的愛意。
記得在看電影的時候, 于影院的黑暗中, 汪洋會把手伸了過去, 放在蘇修的手心里。蘇修握著汪洋嬌小玲瓏的手, 全身有種觸電的感覺。至于電影演的是什么, 他一點也不知道。他就那樣地握著汪洋的手, 一動不動。黑暗真的很美好, 可以令蘇修的膽量變得大些, 也讓他有了虛脫和愉悅的能力, 要知道那是感動的能力啊! 在夏天的電影院里, 汪洋穿著的衣服不多, 女人身上該凸出的地方一覽無余。蘇修的心中有一個想法, 把汪洋摟到懷中。他的身體抑制不住地抖動著, 時刻都被那念頭鼓舞著, 可他的手卻不能做出相應的動作。他的手更是抖動了起來。汪洋問他, 蘇修,你怎么抖動得這樣厲害? 他不能回答汪洋的話, 只是抖動的頻率愈是快了。簡直就像打擺子。蘇修想, 自己很快就要把汪洋摟到懷里了, 然后把她的臉扳過來, 把顫抖的嘴貼到她的嘴上。再然后把手伸進她的衣服里, 撫摸著她溫暖而清涼的乳房。甚至于還可以有更進一步的行為。蘇修鼓勵著自己??伤麉s怎么也鼓不起那種勇氣。他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蘇修究竟害怕什么呢? 雖然他的腦子里時刻都在轉動著無數下流的念頭。走出電影院后, 蘇修再也不敢看汪洋的臉。他為自己曾有的念頭而感到羞愧。
蘇修與汪洋的認識還是較有戲劇性的, 那是在醫學院的一次實習解剖的實驗室里。當時不同年級的同學都在觀看, 從上海來的一名專家邊對尸體進行著解剖邊向大家講解著。專家解剖完畢后, 請同學們示范一下。很多的女同學當場就嘔吐了起來, 一些膽量較小的男生不停地朝后退著。蘇修由于想做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 因為那也是他從小的夢想, 于是理所當然地走上前, 從容地拿起手術刀。女生間汪洋在場, 汪洋當場就對蘇修的膽識與技藝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汪洋沒有想到蘇修僅只是在臨床實驗時有著超人的膽量, 而在愛情方面卻膽小如鼠。
就這樣, 蘇修與汪洋的關系若即若離地, 說不上很好, 也說不上很壞。一直到汪洋畢業時, 倆人的關系還是保持著那樣的狀態。汪洋畢業后被留在了學校里工作。因此, 蘇修與汪洋的見面倒是經常的。時間過得很快, 一年的日子眨眼就過去了。在蘇修臨近畢業的某一個晚上, 汪洋找到他, 給了蘇修一個地址, 讓他晚上到她那兒去一趟。本來蘇修的心中已不存在任何的幻想, 只想一畢業就離開那座城市, 既能給自己一種解脫。同時對汪洋也是一種解脫。蘇修捏著汪洋給他的地址,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是他從沒想過的事情。對汪洋的家庭, 蘇修一點也不了解, 比如說汪洋的父母, 他也從沒有見過。也許在那天晚上他會見到汪洋的父母, 她的父母對他會有著怎樣的態度呢? 蘇修想了很久, 也不能給自己一個答案。也許到時會很尷尬, 會把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局面。這樣想著, 蘇修的腿抖動了起來, 不想去赴汪洋之約。但這對蘇修來說又是一個機會, 他不甘心失去這個機會。蘇修知道, 當他失去了這個機會后, 就真的再也沒有了希望。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后, 蘇修還是決定晚上到汪洋那兒去。蘇修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 心中燃起一股激情。
吃完飯后, 蘇修忐忑不安地上路了。那是蘇修第一次到汪洋住的地方。要找到那個地址并不是很難, 只是蘇修走著, 腳步又不由自主地遲緩了下來。夜晚的城市很美, 那些五顏六色的燈光閃爍在街道上。蘇修的心里還是很害怕, 想不明白汪洋這又算怎么一回事? 他與她之間的關系馬上就要瓦解了, 要結束了, 要分道揚鑣了。從前汪洋可從沒邀請過他, 這時為什么邀請自己呢? 在今天晚上, 汪洋也許會對自己實施一種意外的打擊。蘇修的心中沒一點把握。
說到底, 蘇修決定到汪洋那里去,是為了想證明兩件事情。這就像一個人明知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還要堅持著去做。至于蘇修為什么不敢向汪洋表白愛情, 其一是因為他心中的白卑感;其二是因為他覺得一切只不過是命運的捉弄罷了。他與她是兩個地域的人,一個生活在城里, 一個生活在鄉下。蘇修畢業后不可能會留在城里, 因為他不但沒有相應的關系網, 更沒有金錢去打通那些關節。對這點他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 沒有像他的同學那樣, 對城市產生著一種狂熱。他知道自己會不可避免地分配到一座小鎮的醫院里。
蘇修走著就想, 第一, 他要向汪洋證明他是愛她的。蘇修不敢肯定他的證明是否還有力量, 即使有力量又能怎么辦呢? 汪洋又是否相信他的言辭呢? 更多的時候也許是自作多情。說不定汪洋早已移情別戀, 只不過想借他臨畢業的某個晚上把事情說清楚??磥硗粞蠖鄳]了, 他蘇修根本就不是那樣的小人, 也根本不會做出那樣卑鄙的事情。蘇修這樣想著, 心里輕松了起來, 事情到了這樣的時候真的會得到解脫。一切都將在轉眼間成了云煙。蘇修又想汪洋的男朋友一定長得比自己帥, 家里也一定很有勢力。在那座城里有著一份很多人都羨慕的工作, 又體面, 又闊綽。這對汪洋來說才是她真正的選擇, 沒有誰會選擇一個空手套白狼的家伙。那么自己的證明是否會多此一舉呢? 蘇修想, 就讓它成為舞臺上謝幕時的一個花絮吧。第二, 就是汪洋在即將與他分手的時候, 是不是對他還有種割舍不了的情感呢? 不管怎么說, 兩個人相愛了一場還是不容易的。當然關于這點, 當然是建立在第一種可能不存在的基礎上。蘇修的心里極想得到這個答案。若干年后, 這個答案無疑會成為心靈里最美好的回憶。他又想: 說不定今晚汗洋會撲在自己的懷里哭泣一場, 他還從沒見過汪洋的哭泣, 不知道汪洋在哭泣時會是什么模樣? 想了一會兒, 還是想不出汪洋哭泣時的模樣。在去年的某一天, 蘇修曾給汪洋寫過一封信, 在信里他對汪洋進行了一番羞辱, 同時也對自己進行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美化。大意是說, 他與汪洋之間根本就不可能, 他也從沒想過要娶汪洋做老婆, 是汪洋自作多情。他蘇修志向遠大, 心目中的戀人是那樣完美, 也根本不是所謂的汪洋可比擬的。他相信自己能夠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為了避免到時因為這些原因對婚姻所產生的落差的打擊,所以他要寫信給她, 把她從單相思的痛苦中解救出來。蘇修在寫那封信時,想好了一切, 也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蘇修的心中只有一個目的, 那就是盡快與汪洋疏隔開來。只有當他對汪洋傷得越深的時候, 汪洋才會義無反顧地對他徹底死心, 才會在心中對他產生仇恨。當一個人的心中有了仇恨后, 才會對被仇恨的對象咬牙切齒。然后, 蘇修每天都在等待著汪洋回給他的信??商K修的愿望落空了, 汪洋對他的信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態度。蘇修想,也許汪洋本來就沒有看那封信, 由于學校里的事情多, 她把它遺忘在了什么地方? 又也許汪洋在臨看時, 改變了看的主意, 把那封信撕了, 或者是扔進了火中? 還有可能是汪洋已經看了, 正在對他采取報復的方式? 蘇修做了種種設想, 但仍然沒有等到任何的結果。汪洋的沉默令他惴惴不安了起來。即使蘇修把腦袋想大了, 也想不出汪洋對那封信所采取的態度。事情在想象中有多種可能, 任何的一種發展結果他都能夠想象得出, 惟獨對汪洋保持的沉默想象不出。事情沒給他一個答案。那天晚上, 蘇修還想知道的是, 關于那封信最終的答案。事情一直折磨著他的心靈, 令他耿耿于懷。
蘇修那晚惴惴不安地去了汪洋那里。可蘇修沒想到去的不是汪洋的家,而是她租住的房子。怎么會是租住房子呢? 蘇修沒時間去想那個問題。對蘇修的到來, 汪洋表現出一種淡然的態度, 像是意料中的事情。如果蘇修不來, 她才會感到奇怪。蘇修并沒有從汪洋的眼里看出她的驚喜, 這與他的期待恰恰相反。想想后, 蘇修就釋懷了,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蘇修走進房子時, 汪洋只是對他點了點頭, 示意他坐下。蘇修也就找不到不坐的理由, 于是坐在了一把竹椅上。竹椅的冰涼令他打了一個激靈, 欠起了身體, 但隨即他又重重地坐下。在那瞬間蘇修看見汪洋對他的動作揚起了眉頭。像是厭惡。蘇修不知道什么地方讓汪洋產生了厭惡之情, 因此坐著, 連氣也不敢大聲地喘。很快, 蘇修從汪洋的雙眼里看到了另一種東西, 他不敢十分肯定——汪洋對他還保持著感情。感情這東西既微妙又隱蔽, 蘇修的心靈輕易就捕捉到了。為了打破沉默, 蘇修問汪洋吃了么? 汪洋沒有回答他。汪洋的眼睛正盯著一處地方發呆, 像是沒回過神。慢慢地, 汪洋的目光轉了過來, 身體也接著轉了過來。
當汪洋轉向他后, 蘇修一下子覺得汪洋離他很遙遠, 并不是伸手可觸。似乎遠得隔著什么東西一樣。倆人雖然近在咫尺, 但中間明顯地隔著一道鴻溝, 那溝且深不見底的。蘇修讓事情弄怕了, 不敢再輕易說什么。這時候不說比說好。后來, 他看見汪洋的肩膀一下一下地聳動起來, 身體也在發著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但總算明白過來, 汪洋在哭泣。蘇修猛地站起身,但很快又坐下。他想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 腦袋一時暈眩了起來。當一個女人面對一個男人流淚的時候, 只能是兩種結果, 一種是, 這個女人對這個男人還刻骨銘心地愛著; 另一種是, 此時女人對這個男人已經絕望了。蘇修不知道他在汪洋心目中是屬于哪一種結果? 于是, 蘇修對自己懷疑起來, 接著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這樣的時候, 當靜夜中只剩下一個女人的哭泣時——蘇修知道她需要男人的力量去保護??商K修根本就沒有勇氣沖上前去, 把汪洋緊緊地摟在懷里。蘇修坐著。不知道該怎么辦?情境是越來越尷尬, 蘇修的內心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坐立不安??吹贸觯?汪洋的精神狀態不好。她租住的房子很破舊, 白色的墻壁上到處是黑色的污點, 一些地方還用白紙給糊上, 夜間的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 不時掀動著那些翻起的紙角。蘇修想問汪洋為什么要租住這么一所房間? 她這一年又是如何度過的?
既然汪洋不想說什么, 蘇修就不知道還能夠怎樣去問? 時間在汪洋的哭泣中慢慢地向前移動著。汪洋已抬起了臉, 淚水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汪洋的哭泣沒有聲音, 只任淚水往下不停地流著。
蘇修的腦袋慢慢地低垂下去, 不敢正視汪洋的雙眼。他用手死勁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表情痛苦。他想馬上離開汪洋的房間, 又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沒有汪洋的命令, 他是不敢離開房間的。蘇修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等待著汪洋讓他離開的話語, 那樣的等待無疑是漫長的。汪洋怎么還不開口呢? 蘇修從指縫間偷窺著汪洋。汪洋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哭泣中。蘇修還沒看見過一個人能如此長時間地哭泣, 不發一點聲音。這樣的哭泣意味著什么?如果汪洋永遠不開口讓他離開, 他該怎么辦呢? 那一刻, 蘇修也有了想流淚的感覺, 他不是為汪洋流淚, 而是為自己的不能離開想流淚。那天晚上, 他想不清楚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么意義? 他見到汪洋只說了一句話, 汪洋卻自始至終什么也沒說。汪洋似乎只是想讓他來看她的哭泣。
過了半夜, 汪洋總算不再哭泣了,搬過椅子坐到蘇修的身邊來。汪洋做那些動作時, 沒有一點的猶豫, 顯得很是決絕。當汪洋坐到他的身邊時, 蘇修的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他不敢扭過腦袋看汪洋一眼, 汪洋與他的距離是那樣近。汪洋的呼吸清晰地響在他的耳邊, 從嘴里呼出的氣流沖撞著他的耳輪。起初, 汪洋試探性地把手伸了過來, 捉住了他的肩膀。他知道汪洋是有意要那樣做, 像是想向他表明什么。蘇修只要反轉過手, 就可以將汪洋摟入懷中。汪洋的手慢慢地平息了蘇修身體的抖動。蘇修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把汪洋攬入懷中。他很想那樣去做, 把手扭轉而去, 把汪洋攬入懷中……有幾次他的手真的嘗試著那樣去做了, 但只是在意念中而已, 根本就沒有付諸行動。蘇修在心里鼓勵著自己, 一遍遍地, 可仍然沒有勇氣。
一會兒, 汪洋把腦袋靠到了他的肩頭。她的臉貼著他的臉。蘇修感到了汪洋臉上散出的溫暖, 那是一道灼熱的氣流??墒遣恍?。蘇修的手還是無法轉過去, 膽量還是那么小。真是個膽小鬼, 蘇修恨自己。他感到自己馬上就要窒息過去, 不是汪洋會倒在他的懷里,而是他要倒在汪洋的胸前。蘇修感到這是恥辱, 是前所未有的恥辱。這樣的男人還叫男人么?
不知道時間是怎么樣捱過去的,時間在那一刻似乎變成了可以隨意拉長的一個物體。蘇修終于聽到了汪洋的一聲嘆息。汪洋說, 你怕什么? 連我都不怕, 你還怕什么? 真是一個懦夫。已經很晚了……
那晚, 汪洋讓蘇修住在她那里。汪洋再次向他主動地暗示著什么。汪洋不讓他離開, 他就真的找不出離開的理由了。她讓他到浴室里去洗澡, 并且拿來了他更換的衣服。那些衣服是汪洋事先給他準備好的。蘇修不知道汪洋是在什么時候給他準備的, 他的心頭一熱, 有股暖意淌過。從這點上可以看出汪洋是個多么心細的女孩子呵!
蘇修從浴室出來后, 汪洋把他帶到了另一個房間, 隔壁是汪洋睡覺的房間。蘇修可是從沒想過會在汪洋這里過夜。既然事情不是在按照自身的邏輯發展下去, 他就無法去控制事情的走向。蘇修的臉漲得通紅, 跟在汪洋的身后走進房間, 不敢弄出一點聲響。房間里流淌著一股好聞的氣息。蘇修睡覺的床放在墻壁的一側, 是一張單人床, 僅僅只能睡下一個人。床鋪上已換了新床單, 連枕巾也換了。
汪洋走出房間時, 并沒有帶上房門。蘇修也同樣忽略了那一點。他開始掏出香煙抽了起來。整個晚上, 他一直都在忍著。他知道汪洋不喜歡他抽煙,但汪洋離開后, 他就下意識地掏出了香煙。汪洋在客廳里弄出了很大的響聲, 他的眼睛不由得朝外望。他想不明白汪洋為什么要弄出那么大的響動。接著, 他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看見汪洋只穿著胸罩與短褲走向洗浴間。汪洋的身體是那樣美麗, 凹凸的地方有如那寂寂而綺麗的回廊, 一些地方布著可疑的陰影。
蘇修還第一次見到女性的身體,血液頓時暢快起來, 內心的激動山呼海嘯般。他從沒有過那樣的激動, 那種激動里包裹著快感的元素。汪洋走進浴室后, 蘇修沒聽見她甩上門的聲音,里面只有水流的聲音在響著。只要走出房門, 他就可以看見汪洋沐浴的身體。然而他的腳怎么也邁不開。蘇修知道很多的事情都是汪洋早已安排好的, 事情也正在按照江洋的設想往前發展著。蘇修的腦中轉動著無數下流的念頭。汪洋高挑的個頭, 白皙的皮膚, 結實而豐滿的身體, 這些占據著蘇修的腦袋。蘇修控制不住, 越是這樣地想越感到了自己的下流, 感到了自己的卑鄙與無恥, 感到了自己的無可救藥。于是蘇修使勁地掐自己的身體, 把身體掐得疼痛了才止住。蘇修想汪洋是否在勾引自己呢?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如此看來, 汪洋只是一個輕佻的女人罷了。至少在目前, 她就是一個輕佻的女人。對這樣的女人自己還有愛的理由么? 蘇修這樣惡毒地想著。想著, 蘇修又為自己有這樣齷齪的想法吃驚起來──無論如何對汪洋是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的。他對自己痛恨了起來, 好像那些污點是他隨意涂抹在了汪洋的身體上。
蘇修已忘記了到汪洋這兒的目的, 也沒有深入地去想汪洋為什么要這樣做。他只是被一種意念驅使著前進。說實在話, 蘇修是個自私的人, 從不為別人考慮, 只為自己的怯懦與一些陰暗的想法負責。汪洋還在那里沐浴著, 蘇修想不明白一個人怎么要沐浴那么長的時間。那些喧嘩的水流激烈地撞擊在他的耳膜邊, 一下一下地,有著非常巨大的力量。
蘇修還是抑制不住要想汪洋的身體, 一遍一遍地想著。想著汪洋美妙的裸體。是的, 蘇修還從沒見過汪洋的裸體, 但他能夠想象得出那胴體的……蘇修強迫自己不那樣去想, 把眼睛閉上, 可閉上后, 腦中反而更是變得活躍了起來。他于是索性睜開雙眼, 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他知道汪洋沐浴完后,還得從門前經過。由于身體內的生理反應, 蘇修的身體不停地動著, 而床又很狹小, 因此便給弄出一些聲音。他把床弄得很響, 目的是想讓汪洋能聽見。同時也在告誡汪洋要適可而止。他不敢保證這樣的狀態下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行為。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在汗洋這兒過夜, 倘若他不在這兒過夜的話, 他早已安靜地睡著了, 不會經受這樣的折磨。
汪洋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 的確是從門前經過的, 蘇修看見汪洋的身體上什么也沒穿。汪洋寡廉鮮恥地走進了他的房間。蘇修差點驚叫起來, 嘴巴張得大大的。他看見江洋的臉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那微笑具有很強的殺傷力。蘇修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汪洋的身體與他的想象如出一轍。汪洋竟敢擺出一個姿勢站立著。從蘇修的腦袋上冒出粗大的汗滴, 他的身體再次打擺子一樣地動了起來。他說, 汪洋,你#8943;#8943;汪洋沒說話, 看著他。蘇修的嘴里翻來覆去地說著, 汪洋, 你怎么會這樣? 當蘇修這樣說著的時候, 汪洋的臉色暗了下來, 越來越冰冷。最后, 汪洋說, 你這個懦夫, 你不是男人。汪洋說完后, 眼睛里的淚水又淌下來。然后,汪洋猛地甩上了房門, 跑了出去。接著隔壁的房門發出同樣的一聲巨響。蘇修的腦袋里頓時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這樣的發展一部分既吻合了他的想象, 一部分又悖離了他的想象。怎么會這樣呢? 蘇修詢問著自己。怎么會這樣呢? 蘇修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他的淚水究竟是為誰而流呢?
蘇修在那個夜晚失眠著, 隔壁汪洋的房間里沒有一點的動靜, 難道她會睡著么? 打死蘇修也不相信。蘇修的床在吱吱嘎嘎地響著。在這么一張床上與汪洋相擁而眠—— 還有比這更美好的愛情么? 這樣一張床注定了倆人只能面對面地相擁。從蘇修的心中燃起一股火焰, 不, 事情無論如何也不是汪洋所想的那樣。他不是懦夫, 他要把事情向汪洋說清楚。那種痛苦與欲望的混合體簡直就要把蘇修逼瘋。不行,一定要把汪洋叫起來, 把事情向她說清楚。
蘇修來到了汪洋的房門口, 用手推了推門板, 發現門板被從里面閂死了。蘇修叫了起來, 汪洋, 汪洋, 汪洋……汪洋, 你聽我解釋……里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蘇修順著門板坐到了地面上??恐块T, 蘇修大聲地哭了起來……
蘇修從醫學院畢業后, 被分到了小鎮的醫院工作。以后, 他再也沒見過汪洋, 只是聽說汪洋也離開了那座城市, 到廣州的某所學校里教書去了。從此, 蘇修與汪洋之間是音訊全無。
聽完陳可的講述, 我說, 一個男人怎么會那樣膽小, 蘇修是不是有什么病?
你是指他的生理方面還是精神方面?
我覺得他在這兩方面都有毛病,你說的是不是你們醫院里醫生的故事?
陳可說, 你別胡思亂想, 我正在準備考研究生, 所以找了一些病例來進行研究。
后來呢?
什么后來?
我是說蘇修與汪洋之間后來真的就那樣結束了么?
是的, 他們之間就那樣結束了。不過, 蘇修后來總算明白, 那天晚上汪洋給了他一次機會, 可以說是惟一的一次機會。當蘇修清醒時, 那機會已被拒之門外, 被關閉在了門的另一頭, 像是時間已改變了自身的運行軌道。是蘇修自己沒有把握住那個機會, 他就再也不可能得到那么一個機會了。也許汪洋對蘇修已徹底絕望了, 再也沒有比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絕望更可怕的事情了。
下面是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尾:
半夜時分, 陳可從夢中醒了過來。外面黑成一團, 只有風一陣接一陣地從敞開的窗口往房間里吹著。他的腦袋昏沉沉地, 不知道時間流逝。
睡夢中, 陳可看到了那一大堆的血液, 血液淌得到處都是, 洇了開去,從他的腳下一直往前鋪。四周都空蕩蕩的, 充斥在眼前的就是那些紅色, 所有的色彩、線條都扭曲地動著。醒來后, 他的心驚悸地跳動不止。坐在床上, 不知身在何處。在睡夢中, 他看見那些血液是從汪洋的尸體上流出的,汪洋還保持著幾年前姣好的面容, 死時嘴角綻出的笑意如一朵些微張開的花。陳可的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汪洋,汪洋, 汪洋。在他的心里, 本來已對汪洋忘記得差不多了。他努力地用工作、戀愛還有酒精來麻醉自己, 可外在力量根本就無法改變內心。
在他講述的那個故事中, 他只不過把自己的名字篡改了, 把他的名字變成了蘇修, 而且那個故事的結果完全是另一副模樣, 他同樣篡改了故事的結果。
那天晚上, 他一直站在汪洋關閉的門外, 手幾次都舉了起來, 又幾次落下。他再也不敢去敲響門板。他想大喊大叫, 把汪洋叫了起來, 然后與她好好地說話。他愿意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汪洋, 他是愛她的, 只是那種愛不可能會有好的結局。但汪洋肯定是不會相信那些的, 他還能夠找出說服她的理由么? 他在門外走來走去, 里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的內心一片蒼涼。
現在, 連汪洋也瞧不起自己, 那么在這個世界上, 就大概再也沒人會瞧得起自己。自卑感如一道繩索一樣緊緊地纏在他的身體上, 他從沒感到自卑會成為一條繩子。以前他的自卑只是一層外在的東西, 它們盤桓著, 現在自卑卻是一個實在的物體。慢慢地, 他對自己感到了鄙視, 鄙視化為一串氣泡跑了出來, 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他神經質地笑著。他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敢把手指敲下。他開始迷失了起來, 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自己又到底在什么樣地方? 他為何要在門前徘徊著走來走去, 不能回到房間里去睡一覺么? 要知道他每個晚上都處在焦慮和失眠之中。
這時, 他又想到了汪洋的肉體, 汪洋肯定什么也沒穿睡在了床上……一直到天亮, 汪洋的房間里還是沒一點動靜。陳可的眼睛通紅, 神情格外疲憊, 坐在地面上, 等待著汪洋打開門。汪洋沒開口讓他離開, 他就不會輕易離開。他等著汪洋走出門, 說你離開這里。但突然間, 他恐慌了, 感到事情正變得不妙了起來。他再也忍不住, 退后幾步, 聳著肩膀朝門撞了過去。他一個趔趄撲倒在地面上, 門根本就沒關閉上, 根本就沒閂死。
他爬起身, 奔向汪洋的床邊, 汪洋琥珀樣的身體形成一道光刺傷了他的眼睛。一切如同他想象中的一樣。他的眼淚嘩的淌了下來, 喜極而泣。他伸出手去撫摸汪洋的臉, 手觸到了一片冰涼。他吃驚地大叫著, 汪洋, 汪洋, 你這是怎么啦? 他的眼睛一下子看到了仰翻在床頭柜上的安眠藥瓶, 頓時什么都明白了。他發出一聲大叫, 抱起汪洋的身體沖了出去……根據法醫的判斷: 汪洋死亡的時間應該是在凌晨四時左右。
在黑暗中, 陳可的眼睛里充滿了淚水, 于淚眼模糊的狀態里, 那些血液又清晰地呈現出來。這時, 一種念頭攫住了他, 讓他從床上爬起身, 靜靜地走到桌邊, 拉開了抽屜, 順利地從里面找出一把手術刀, 是一把用來割除闌尾的刀子。有那么一會兒, 陳可的意識清醒了一下, 但隨即就沉入混沌的黑暗中。他要開始實施蓄謀已久的計劃,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有什么樣的選擇——這才是他惟一的選擇。
他就沒想到冥冥中的判決竟然是這樣降臨的。
陳可古怪地笑了一下, 隨即把刀子按到手腕的靜脈血管上, 用力劃了一下。
最后, 陳可心里說, 明天就是星期一, 他不用再去上班了。
在給陳可送葬歸來的路上, 我想,沒人能向我解釋得清這個世界上所發生的一切。
作者簡介: 劉偉林, 江西彭澤人,1969年生。迄今已在《鐘山》、《天涯》、《百花洲》、《作品》、《散文》等刊發表中短篇小說及散文數十篇。江西省滕王閣文學院特聘作家, 現為《百花洲》雜志編輯。
責任編輯: 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