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我陪一女子遠行。
那女子,在我眼中是極美極好的,樣樣令人羨慕,又有一個相處多年、愛她至深的男友。她平日總是矜持。但有一晚,也許是因為星光寂寥,也許是夜涼的緣故,她竟對我說起了她的大學往事。那時候,有一男子,極愛她,日夜守候于她必經的小道,只為看她一眼。她或者也是愛他的,但卻一直由著自己的驕傲,不說,只享受他的寵愛。就這樣四年,有歡笑,有冷戰,有曖昧,有真情。這四年,他問過她無數次愿不愿當他女朋友,她總是沉默,或者說不知。
當時我們把沉默當作拒絕,其實現在想來,那何嘗不是一種默許。每一次的沉默,都讓年少氣盛的他掉頭遠走,其實如果當時他繼續溫柔微笑,或者就在一起了。昏暗燈光中,她低低地訴說。我只見她的剪影瘦弱,微微心疼。大學畢業后,他回到了家鄉,我繼續讀研,起先他還來找過我,后來就慢慢斷了聯系。最后一次是一年前,忽然接到他的電話,我聽得他那邊背景喧囂,低低問我現在過得好不好。當時我的眼淚涌了出來,一滴一滴,滴在電話上,但我只是平靜地說,很好。
那晚她亦是平靜訴說,但我看到她內心洶涌。很多埋藏多年的東西,她在不知不覺中打開。
那晚以后,她說他的時候漸漸多了。經常,一點點小事,她就會想起他。上課放《紅樓夢》時,聽曲《枉凝眉》竟在學生面前紅了眼眶。“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都虛化。”她看著我說,我大概真的要去那里了,聽說是很美的地方,但我一人怎樣都沒有勇氣,你陪我好不好?
于是七月,我陪一女子遠行,去尋找她大學時代的未曾在一起的戀人。
這之中還有很多周折。她為如何調整課時,如何瞞過現在的男友,費了很多心。忽又擔心他已經成家,或者早把她忘記;時而又嫌自己一柜的衣服,竟沒有一件可以穿得出去。認識多年,我卻從未見她如此患得患失。但我想,女人一生都會傻這么一次,那個男子,不知是個怎樣的人,竟把她迷住。
那日,七月的天忽然陰了。我說,希望會下一場大雨。一路上,她只是緊張,慢慢又變得沉默。我看著車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漸漸遠離了城市。我覺得難過。之前,我總是鼓勵,是愛是忘都要干凈,一味糾纏只是折磨。但心里知道,身旁這個柔弱細膩的女子,必會受到傷害。那么多年以后,當日的多情少年,也許早已形容不堪;他是否還會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他是否還會想方設法為她制造驚喜,他是否還會無怨無悔地容忍她的無理任性,他是否,還記得有她?
盡管一切未知,我們還是到了小城,她還是見到了他。他眼中有遲疑的驚喜,她依舊平淡微笑。他帶她見了他的同事,他現在的女友,見了許許多多的人,就是不給一個兩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她一直忍耐微笑,看著我的時候,眉尖寫滿倔強的傷痛。
賓館里,當所有人都離開,當他也最后離開,當門最后一次開了又關上,她轉過身,眼淚簌簌而落。料想了九十九種可能,獨獨沒有想到這一種。他看都不曾認真看她一眼,怯懦的男子,在熱鬧之下掩蓋自己的虛弱。或者,他還是愛她,但已經失了能力。
這世間又有多少如花美眷的女子,為了一個平庸的男子,心心念念,從這里奔到那里。但最終,她們又可曾得到過什么?我淡淡看著,心下悲戚。
翌日清晨,我們搭車離開。那男子又來送行,睡眼惺忪,提著一袋當地特產。遞給她,她看都不看,我只得伸手接過。上車后,從后視鏡中,看到他很快轉身離去。而她,眼眶又紅:我這次來,只是任性。并不是為了證明,也不是要得到,只是這么多年來,都覺得不甘。但這回見到他,卻是滿心不值。也許時日流轉,他已非他,我亦非我,這般刻舟求劍,可笑的只是我自己。長久的沉默后,她閉目說道。我不知道她是否說與我聽,或者只是在安慰自己。
回去后,她再也不曾提起過他。那一趟遠行,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只是她跟我的關系愈發近了,大概因為我曾經見證過她的一份隱密的心情。他送的那袋特產,我看見,她小心地放好。從未啟封。
她一直不知,那趟遠行,對我而言,也是重要。很多很多年前,我亦有過這樣的一個男子。時至今日,幸福已經與他無關,而我卻時時想念。那日,她見到了他,同時,我也見到了他。無論這經過有什么不同,但結局都是一樣。
于是,回來后,我很少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