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當經理（連載六）

企業從小到大的過程中，臃腫的機構和職位總是像脂肪一樣默默地滋生。于是一天天肥胖起來的公司一天天失去靈巧和速度，并眼睜睜地看著競爭對手從旁邊擦身而過……

我想說的是，面對這個宿命，美國超一流的公司們是如何化解的?

是的，山姆，我們能夠辦到!

沒有非凡的行為，就不可能創造出非凡的業績。世界上最大的公司沃爾瑪之所以領先自己的競爭對手，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能保持“大而不笨，胖而不肥，龐而不冗”。不管公司怎樣變大，他們都保持“瘦”的體型，沒有滋生出不必要的機構：不管公司怎樣贏利，他們永遠從節省一分一厘開始。這一點，從沃爾瑪的創始人山姆·沃頓對金錢的態度，就可以略見一斑。

沒有和山姆貼身工作過的人，很難相信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是怎樣過著“窮困”的生活。和山姆一起打江山的前沃爾瑪總裁大衛·格拉斯回憶說：“山姆有錢嗎?我和他旅行三十年，一點都看不出來。事實上，要不是看公司的盈虧報告，我發誓你會以為他破了產。”一個早期的商場總經理回憶說：“和山姆一起出差，我們都盡量擠在一間或兩間房里。記得有一次在芝加哥，我們創下了八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里的記錄。”而山姆的弟弟說：“我們就是這樣長大的。當一山姆去世前，他在《富甲天下》一書中這樣寫道：“我寫這本書的目的之一，就是為了使我的孫子們，和孫子的后代們知道：如果你們做一些愚昧的事(不節約每分錢)，我會回來找你們算賬!所以你們根本就不要這么想!”“錢對我來說從來就不需要太多，如果有足夠的食品，有一個地方住下來，一個較寬敞的地方喂養我的狗，能讓孩子們受到好的教育，這就是富有。”

沃爾瑪有一個節約各種費用的活動，叫“是的，山姆，我們能夠做到!”其內容是：從總公司到配送中心到各個商場，每個員工都可以向有關部門提出關于節約的好建議，一旦他的建議被采納，該員工將得到商場的購物券以示獎勵。在沃爾瑪工作期間，我曾提過好幾次建議，其中有一次我的建議被采納。其經過是這樣的：一天，我收到了公司寄給我的醫療保險福利書，翻開一看，和前一年的內容幾乎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每月所交款項的章節。于是，我給員工醫療保險部門寫了一封信，建議他們給老職工福利書的時候，每年只需把變動的那一章單獨寄來就可以了。后來我接到一封信，說我的建議給公司每年節約了近三十萬美元。我得到了五十美元的商場購物券。

我和她睡到了一個房間

沃爾瑪在很多方面都堪稱一毛不拔，我們開會時的賓館幾乎最便宜，最高標準不能超過五十美元；我們必須兩個商場總經理共用一個雙人間；而“會議伙食”也常常是最便宜的“麥當勞”。

那是1994年的一次會議。我上了一整天班后，到晚上才匆匆乘飛機趕到開會地點，抵達時已是深夜十二點鐘。我悄悄地來到了我的房間，發現我的同房已經入睡，為了不吵醒他，我沒有打開房間的燈。第二天早上，衛生間的水聲把我叫醒，很多美國人都在早晚各洗上一個熱水澡。我打開電視機，一邊看著新聞節目，一邊把睡衣脫掉換衣。正在這時，我的同房打開了衛生間的門，她剛洗完澡，只穿著三點式的內衣。我發現和我睡了整個晚上的同房竟是一個女的!她一聲尖叫，立即關上了衛生間的門，我一陣驚慌，火速跳到了我的被子里。她迅速拿起衛生間的電話準備打911急救，我拿起房間電話撥通了服務臺。我質問他們為什么把我和一個女的安排到一個房間，一個小姐滿口地賠禮道歉。這時候，我的同房才鎮靜下來，知道我不是破門而人的強奸犯，而是一個公司來開會的。于是她用毛巾圍著自己的身體，從容不迫地走出了衛生間。這次，我才有機會打量著她，她大約六十歲，棕黃色的頭發已經斑白。她微笑地對我說：“對不起，我剛才太失態了。我知道，他們弄錯的原因是因為我的名字。”我一時不解地問：“這怎么可能呢?”她說：“我叫特瑞·格拉斯碧。”我一下明白了：特瑞(Terry)這個名字多半是男人的名字，這一定就是賓館搞混淆的原因。

我又一次地拿起電話，掛通了服務臺，并要求立即給我換個房間。那位服務員告訴我，賓館沒有房間，不過他們可以加鋪讓我到其他的男人雙人間去住，我只好勉強答應。我放下電話后，向特瑞解釋了房間的飽滿情況，然后告訴她我要走了。她笑著對我說：“你看上去比我的兩個兒子都年輕，我和他們旅游時，都住一個房間。你如果不在意的話，你就在這里住下來，雙人間本來就小，再加上一張床的話，你晚上說不定會滾到別人床上去了。”說完，她大聲笑了起來。我被她開朗的性格所感染，當即同意了。我們正式地互相介紹了一下，原來，特瑞是來自夏威夷州的一個商場總經理，而我當時在總公司主管文具用品的進口。碰見了老同行，我們有交談不完的話語。

過了一會兒，房間的電話響了，是服務臺打來的。服務員告訴我，他們剛有一個退房，我不用去到其他雙人間去加床了。我告訴她，我決定“聽從命運的安排”，不搬了。服務員大惑不解，但卻不敢多問。

接下來的幾個晚上，我會在關掉房間最后一盞燈的時候，向異性同房道聲晚安，很快就平靜入睡了。后來我常常想，在沃爾瑪，這樣節約型的會議隨時都在召開，類似的故事又是否常常發生呢?

目標公司舉起了砍刀

當我們在竭力增加銷售額方面，或者在提高商品毛利率方面，達到一個最高極限時，降低成本就成為獲取利潤的唯一途徑。像目標公司這樣年銷售額幾百億美元的企業，公司總裁每年都要到華爾街去游說，向投資者展示公司創造利潤的計劃和能力。

1998年，我當時工作的目標公司掀起了一場“成為最好”的運動。總公司成立了一個特殊的部門，來對各方面的費用支出舉起砍刀，目標是把22％的經營成本降低到20％，以和只有18％的沃爾瑪拉近距離。這個部門在總裁的直接領導下工作，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們把降低成本的數額分配到各個部門，再由各個部門拿出具體的方案來。

我是一個商場的總經理，從人員上講，在這場運動之前，我們的小區域(約一百家商場)有各個部門的區域采購員、培訓經理、經營促銷部等共計二十三人，“成為最好”之后，減少到只有人事部和一個安全保衛經理的八個人；地區經理辦公室，也從原來的五個人減少到只有一個秘書和保安經理兩個人；我們商場也從原來的十三個副總經理減為九個……我們還把各種費用降低到了最低限度，比如從前，商場每個月會為所有在當月過生日的員工舉行一個生日集會，開銷頗大，后來我們只能為員工“干唱”生日歌了。各個地區還成立臨時的業余小組，討論和交流管理程序方面的簡化經驗，比如，當我們把滯銷商品從貨架上撤下來，過去的做法是先把它們送到后面的倉庫，然后等著降價員一個一個地貼上降價標簽，再重新送回賣場。這個周期可能是幾天的時間。通過大家的討論，我們決定，當把滯銷商品從貨架上撤下時，可以直接放到賣場的降價商品區，而一種商品只需打印出一個降價標簽就行了。

還有一個費用被公司大大地減少就是社會捐獻基金。以前，我們對顧客的捐獻要求幾乎是有求必應，什么學校要搞體育比賽。教堂要搞什么聚會，單位要搞什么活動等等，我們都不同程度地捐獻公司的購物券讓他們在商場免費購買所需要的商品。自“成為最好”之后，我們捐獻賬戶的基金被砍掉80％。記得有一天，一個顧客手拿我們寄去的捐款拒絕信，怒氣沖沖地要和我談話。他將信扔到我的面前，扯高嗓門大聲吼叫：“我們每年成千上萬地將錢送到你們商場，養活著你們這些人。可當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你們卻冠冕堂皇地拒絕了。以后，誰還會到你們的商場來購物?”我耐心地給他解釋，公司為了給他和其他顧客提供最優惠的價格的商品，就必須減少各個方面費用來降低經營成本。他依然對我非常無禮，說我們不是顧客的“好鄰居”。到最后，我只得告訴他，我們公司不是福利機構。我們必須在激烈的競爭中求生存，如果我們商場因經營虧損而倒閉，就根本談不上來服務我們的社區和顧客。

我和同事的爭吵

沃爾瑪的總部，沒有一般人想象中那么漂亮和神奇。記得我第一次見到那所辦公樓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一棟主樓有三層高的樓房以外，其他80％的辦公面積，都是隨著公司不斷擴大而逐步加寬的鐵板活動房。讓人們更加吃驚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司就在這破舊的地方誕生，世界上最富有的家庭就在這簡易的平房里創業，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就在這美國最便宜的辦公室辦公……而發生在這棟樓房里的、為節約一美元而費盡心機的故事，更是讓我銘心刻骨。

現任沃爾瑪總公司山姆會員店的總裁，達格·枚格彌倫，曾是我在沃爾瑪總公司的同事。我們相處不錯，到現在也是好朋友。但我們曾“吵過兩次架”，第一次是為傳真機，第二次則為電話單。

那時我們幾個采購部共同分享一臺傳真機。有一天，我正焦急地等待一個客戶的重要傳真，卻一直快到下班都沒有等到。我非常氣憤地操起電話打給客戶，告訴他，由于他這樣拖拖拉拉的辦事作風，我失去了購買他們產品的信心，決定不再從他們那里購買商品。

眾所周知，沃爾瑪的采購非常“牛”，成千上萬的廠家搶著和我們做生意：如果我們決定購買一個客戶的貨，一夜之間他便可能飛黃騰達；而如果我們決定從貨架上取下他的貨，又會一夜之間讓他傾家蕩產。這話其實一點也不夸張。那位客戶立即誠惶誠恐向我解釋說，他整天都站在傳真機旁，給我發了幾十次傳真，可這邊始終沒有信號。我立即跑到傳真機旁，只見達格正在接收一個傳真，收完最后一頁，他就順手將傳真機給關了。我一看就火了，難怪我整天等待的傳真沒有收到，原來是他在作怪。我對他不友好地說：“這傳真機是大家共用的。你怎么要獨霸呢?”他說：“你誤解了我的意思，這是為了節約傳真紙，如果我們不把它關掉，有些廠家就會給我們傳真很多我們并不需要的東西，這樣就浪費了傳真紙。”我感到荒唐極了，立即反問說：“一卷傳真紙也就兩塊多錢，我自己家的傳真機就從來不關。我們每個人所購買的貨物每年用億來計算，為區區傳真紙而耽誤我們的業務。值得嗎?”他于是辯解道：“其實，它不會影響我們的業務。告訴你所有的客戶，當他們有傳真時，就給你打電話，你就去打開傳真機，收到傳真后就把傳真機關掉。我一直就這么做，從來沒有耽誤過業務。”我簡直難以接受，憤怒地說：“你難道覺得這樣做不累嗎?難道我們的時間就這樣不值錢嗎?”

半小時后，達格把一份文件放到了我的桌上，它是當時的總裁彼爾·菲爾茲寫的，全文如下：“有位主管剛剛提出了又一個節省公司開支的好辦法，他認為，我們公司的所有傳真機上每天收到很多廠家發來的無用信息，浪費了公司的傳真紙。如果每個傳真機每天浪費一卷紙，全公司一年下來就將浪費四萬多元。從今天開始，我們要求所有使用傳真機的員工，在收到傳真后，立即關掉傳真機。萬分感謝你們對這一行為的理解和支持。”讀完這封信后，我對達格的氣也就煙消云散了，我開始意識到了一張紙對一個年銷售上千億美元的公司經營者的意義。

為電話單和達格爭吵是由一個中國的長途電話引起的。當時，沃爾瑪進入中國市場已是緊鑼密鼓，在香港的幾個試點商場已經初具規模。我把回中國探親時錄制的帶子捐獻給了公司的音像部，他們用此帶子編輯了一部反映中國市場的紀錄片。在制作過程中，他們需要一首中國的國歌。由于時間緊急，我需要立即和中國的一位朋友取得了聯系，要他們去購買有國歌的磁帶并特快專遞給我。當時我正在達格的辦公區取一份資料，于是順手拿起達格桌上的電話，給我中國的朋友打了電話。

大約兩個星期后，達格手持一張電話單，滿臉的不快。他一來到我的辦公室，就直沖我問道：“我的電話單上出現了中國長途，請問是不是你打的?”我被他問蒙了，想也不想就說：“你倒挺有意思，自己的電話單出現國際長途，為什么找別人呢?我為什么跑到你的辦公室去打中國長途呢?”

在沃爾瑪總部，各部門都有規定的經營費用，包括長途電話費、辦公用品、出差費等等。任何和我們做生意的廠家，必須給我們免費的800號，否則，我們就打對方付款電話。我們唯一的長途電話就是偶爾打到商場和陪送中心。當時的國際長途費很貴，一分鐘至少需要五美元。每個月，我們的上司都要拿著我們的電話單進行“研究”，看能否再壓縮電話費用。像這樣幾十美元的國際長途。一定要了達格的命。等他正離開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的事件，我立即叫住他說：“對了。達格，是我打的。”他張開大大的眼睛，半信半疑地看著我：“你是真的還是開玩笑?”我嚴肅地告訴他：“是我打的，對不起。”我向他解釋了當時的一切。他說，他要到音像部去要回那筆國際長途。我告訴他，如果音像部有什么問題，就和我聯系，我會去幫他要回那筆電話款。

我拒簽了她的報銷單

我現在工作的魯斯公司，有一個類似沃爾瑪的活動，叫“聰明的想法”。員工可隨時在公司的網站上對公司經營管理的各個方面，提出好的建議，包括節約各種開支。由于幾十萬名員工都在為如何節省每塊美元而絞盡腦汁、費盡心機，魯斯公司的競爭力這些年突飛猛進。

我們商場有八十多種賬號，每一個賬號都有明確的費用開支，每種費用開支有明確的數量上的規定。比如說，商場每個星期對所有員工能夠使用的小時數量、每小時的平均工資標準都有規定：每個月的水電費、垃圾處理費、設備維修保養費、工傷醫療費、顧客服務賠償費、辦公用品費、員工獎勵費、社會捐獻基金費等等都有金額的限制。

公司有個部門經理培訓班，它是將一個地區十個商場的部門經理候選人集中起來進行培訓。他們每兩個星期去參加一天的培訓班，整個培訓內容在三個月內完成。該培訓班每一個季度舉辦一屆，一個商場一次最多只能派出兩個人。只有通過培訓班培訓并拿到畢業證書的員工才能當上部門經理。當員工去培訓時，商場將同上班時間一樣發放工資，他們駕車的路程也由公司按照美國政府規定的金額進行報銷。公司員工都知道，當他們外出開會或培訓時，他們必須幾個人共開一輛車，以節約公司的費用。

麗婭是我們安裝部的一名員工，由于她工作表現出色，她和另外一名員工被我們推薦到部門經理培訓班。第一次培訓后，他們兩個人同時將開車的路程費用報銷單放到了我的信箱。我立即將他們兩人叫到了我的辦公室，詢問他們單獨開車的原因。麗婭告訴我，她本來約好了和另外一個員工在商場停車場見面，然后。乘坐他的車去培訓班。可是，她在回家的路上要路過她姐姐所住的一個城市，她想順便去看看她的姐姐，所以，她決定自己開車，以免浪費另一個員工的時間。我對她又一次地解釋了公司對共用一輛車的規定，并講明了我不能在她的報銷單上簽字的原因。麗婭理解我的心情，并真誠地向我表示抱歉。

《我在美國當經理》系列管理書籍。將從不同的角度描述作者石青松先生(Angel—stoneshi@AOL．com)在“世界上管理最好的公司”修身成長、實踐進步的親歷體驗。本刊經授權獨家連載該書的精華篇章。全書將于今年五月經商界傳媒編輯出版，敬請關注。

編輯 李豐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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