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八大黨章不再提“毛澤東思想”的緣由

摘 要：中共八大黨章不再提“毛澤東思想”，是有多方面原因的，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對于“毛澤東思想”的提出和宣傳，毛澤東本人一直十分謹慎；蘇聯對“毛澤東思想”這個提法不感興趣，始終拒絕承認這個提法；不再提“毛澤東思想”，也是為了避免可能引起的重大誤解。但作出這一決定的，不是別人，正是毛澤東本人。

關鍵詞：中共八大；毛澤東思想；緣由

中圖分類號：A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1-0020-03

最近拜讀了胡為雄教授的文章《毛澤東與毛澤東思想的宣傳》，深受啟發，但文中在談到中共八大沒有把毛澤東思想寫入黨章時，作者覺得這是不符合毛澤東本人的意愿的，認為毛澤東當時“雖然同意中央多數領導人的意見，沒有繼續把毛澤東思想寫進黨章，但內心是有保留的。”并舉例說在八屆一中全會上選舉黨的主席時毛澤東未得滿票是因為他把自己的一票投給了林彪，以此來證明毛澤東“內心是有保留的”。本人不能同意胡教授的觀點。中共八大黨章不再提“毛澤東思想”，是經過事先充分醞釀的，原因很復雜，但主要是根據毛澤東本人的意見而確定的。

一、對于“毛澤東思想”的提出和宣傳，毛澤東本人一直都十分謹慎

中國共產黨人在1943年前后提出了“毛澤東思想”的科學概念。當時，毛澤東本人對使用這個概念是十分謹慎的。1943年4月，他在給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凱豐的信中寫道：“我的思想(馬列)自覺沒有成熟，還是學習的時候，不是鼓吹的時候；要鼓吹只宜以某些片段去鼓吹(例如整風文件中的幾件)，不宜當作體系去鼓吹，因為我的體系還沒有成熟。”1945年4月20日，他在對《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草案做說明的時候又說：“決議把好事掛在我的賬上，我不反對，但這并不否認我有缺點錯誤，只是因為考慮到黨的利益才沒有寫在上面，這是大家要認識清楚的，首先是我。孔夫子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我即使到七十歲相信一定也還是會逾矩的。”

中共六屆七中全會通過了《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正式提出了毛澤東思想概念。隨后在中共七大上，毛澤東思想被確立為黨的指導思想。在宣傳毛澤東思想的過程中，毛澤東注意到了三個問題：一是由于毛澤東思想的提出和確立，有可能使人們認為毛澤東本人是完美無缺的，因此，他強調自己有缺點，并不是一直都完全正確。1945年4月21日，他在中共七大預備會議上誠懇地說：“我這個人也犯過錯誤。一九二七年我寫過一篇文章，有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但是在經濟問題上缺乏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所以經濟問題寫錯了。此外，在二十多年的工作中，無論在軍事、政治各方面，或在黨務工作方面，我都犯了許多錯誤。”還舉例來說明自己不是一貫正確。他說，1941年邊區老百姓中有人說雷公咋不打死毛澤東。這話引起了他的警覺，究其原因，發現是征糧太重，于是就開展大生產運動。二是毛澤東反復強調毛澤東思想是中國革命實踐經驗的總結，是中國共產黨集體智慧的結晶。在七大期間的一次報告中，他說，如果同志們要把這種思想找一個人的名字作代表，我可以接受。但是必須說明，這不是我個人的思想，這是中國革命的產物，是中國革命長期斗爭的經驗教訓的結晶，是很多同志的正確思想集合而成的。1960年底他在審閱中央軍委關于政治工作的決議時，在文件論述毛澤東思想如何形成之處，親筆增加了“在黨和人民的集體奮斗中”一語。1962年，毛澤東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回顧了黨對民主革命這個客觀世界的認識歷程。他說：“在民主革命時期，經過勝利、失敗，再勝利、再失敗，兩次比較，我們才認識了中國這個客觀世界。”“在抗日時期，我們才制定了合乎情況的黨的總路線和一整套具體政策。這時候，中國民主革命這個必然王國才被我們認識，我們才有了自由。”他還說，他在抗日戰爭前夜和抗日戰爭時期寫的一系列文章，都是革命經驗的總結，這些文章只有在那個時候才能產生，在以前不可能，因為沒有兩次勝利和失敗的比較，沒有充分的經驗，不可能充分認識中國革命的客觀規律。1964年3月，毛澤東在談到《毛澤東選集》時說：《毛選》哪是我一個人的著作啊，《毛選》里的這些東西，是群眾教給我們的，是付出了血的代價的。三是他強調要把“帶著缺點的布爾什維克”的毛澤東與毛澤東思想區別開來。1945年4月24日，毛澤東在中共七大的口頭政治報告中說：“世界上的人都是有缺點的，布爾什維克也不是那樣完美，多少還會有毛病，那叫什么?叫帶著缺點的布爾什維克。……我想這一條我也在內，如果說我是完全的布爾什維克，那不見得”。毛澤東要求不要以自己的缺點去指導黨的工作，要把“帶著缺點的布爾什維克”的毛澤東與作為黨的指導思想的毛澤東思想區別開來。這是很深刻的，也是非常有遠見的。

可見，對于“毛澤東思想”的提出和宣傳，毛澤東本人一直都是十分慎重的，并嚴格把關，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或誤解，從而在實際工作起到了指導作用。

二、蘇聯對“毛澤東思想”這個提法不感興趣，始終拒絕承認這個提法

中共七大是在共產國際解散后我們黨舉行的第一次代表大會。七大通過的新的黨章規定：“中國共產黨，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與中國革命的實踐之統一的思想——毛澤東思想，作為一切工作的指針”。胡喬木在《回憶毛澤東》中說：整風和七大“為什么要提毛澤東思想?有這個需要。如果中國共產黨不提毛澤東思想，很難在全黨形成思想上的統一。提毛澤東思想這就是對著蘇共的。共產國際盡管解散了，但是共產國際的影子、它對中國黨的影響始終沒有散。”

共產國際是由蘇聯發起創立的共產主義國際組織，自1919年成立，至1943年解散。在共產國際存在的24年間，它與中國革命發生了密切的聯系。中國共產黨是它的一個支部。在這期間，蘇聯一方面同中國革命發生直接聯系，另一方面主要是通過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發生聯系。共產國際是籠罩在蘇聯和世界革命關系、籠罩在蘇聯和中國革命關系上的一層光環。由于共產國際是蘇聯發起并在蘇聯國土上建立的，所以從一開始，蘇聯在共產國際內部就具有特殊地位。列寧的革命理論和蘇維埃政府的基本方針政策一開始就成為共產國際的根本指導思想。列寧本人也就成為各國共產黨共同的革命導師。在共產國際初期，由于列寧的民主作風，俄共(布)還能同各國共產黨一起平等地討論問題和提出建議。但是，列寧逝世以后，斯大林則逐步放棄了列寧的民主作風，并逐步將蘇共凌駕于各國共產黨之上。共產國際成了蘇共中央和蘇聯政府的一個對外聯絡部，是實施蘇共中央和蘇聯政府對外戰略的一個重要機構。斯大林曾經說過，蘇聯對中國革命有幫助，也有失誤；并說過，蘇聯的失誤曾經阻礙了中國革命。毛澤東也曾談到過蘇聯對中國北伐戰爭、土地革命、抗日戰爭的幫助，也談到過蘇聯在中國革命問題上，特別是抗日戰爭后期和戰后初期所犯的一系列錯誤。

共產國際解散后，它對中國革命的影響還在。比如，為了確保蘇聯在反帝陣營的領導地位，1948年10月，蘇聯利用出版《斯大林全集》第8、9卷之機，《真理報》發表書評，重提斯大林在共產國際執委會上的某些報告，向各國黨提出警告。書評指出，“在今天各國共產黨對國際運動的關系在許多國家成為論題時，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有些人那時和今天都主張每一國家的共產黨應該走自己的道路，斯大林明白而不可辯駁地答復他們說：如果你們不承認聯共黨在國際反帝陣線中的領導地位，那你們就不能是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者。”針對當時西方盛傳的亞洲將出現鐵托主義噩夢的消息，蘇聯特別向中共發出了警惕信號。《真理報》書評刻意強調斯大林的有關著作對中國革命的巨大指導作用和現實意義，認為“在中國共產黨的建立和制訂黨的綱領及革命運動中各個不同的階段的策略上，起了重大的作用”，“目前仍保有其全部偉大的意義。”從中可以明顯感覺到蘇聯希望中共不要脫離斯大林的軌道，走南斯拉夫道路。

在這種情勢下，中共七大確立毛澤東思想為黨的指導思想，的確有這個客觀需要。正如胡喬木所說：“我們黨一開始就是在蘇共、共產國際幫助下產生的，這一方面給我們黨許多積極的東西，但同時也給我們黨造成許多困難，帶來許多消極的東西。如果不經過整風，全黨對于如何從中國實際出發獨立地解決中國革命問題的認識是解決不了的。通過整風，毛澤東思想在全黨的地位確立了。‘歷史決議’反映全黨要求，正式提出毛澤東思想。”把毛澤東思想確立為黨的指導思想，具有重大的意義。“毛澤東思想是中國人民自己的、中國共產黨自己的革命道路的象征。通過這個，實現黨的統一和團結。黨內各方面的關系，黨同群眾之間的關系，都在毛澤東思想基礎上確定下來。為什么四十年代中國黨能夠在那么困難的條件下取得那么大的勝利?根本原因是黨正確解決了這個問題。”

從1948年11月起，毛澤東在對“毛澤東思想”這個提法上有了新的想法。1948年11月21日，他致信劉少奇、朱德、周恩來等人，指出：“青年團文件中‘毛澤東思想’改為‘馬列主義’一點，請會商決定。”1949年1月，他在修改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團章草案時，明確指出：將草案中“毛澤東思想”，一律改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與中國革命實踐之統一的思想”，將學習和宣傳毛澤東思想，改為學習和宣傳“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1952年9月25日，他將送審的《人民日報》國慶社論的提綱草稿中的“這證明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無敵力量”一句中的“毛澤東思想”刪去。此后，毛澤東在審閱一些重要的文件時，要么把提到“毛澤東思想”的地方刪去，要么改為“毛澤東同志的著作”或“馬克思列寧主義”。

毛澤東產生以上想法，是與蘇聯共產黨對毛澤東思想這個提法不感興趣有關。胡喬木說：“‘歷史決議’提毛澤東思想就有對著蘇共的意思。……但是，在我們黨提出毛澤東思想后，蘇聯黨始終拒絕承認這個提法。在蘇聯報刊上絕口不提毛澤東思想。這成了一個禁區。凡是中共文件中提了的，它在發表時都給刪掉。既然蘇共是如此態度，而中國革命又離不開蘇聯的幫助，從大局出發還必須搞好與蘇共的團結，出于這樣的考慮，不僅‘歷史決議’將毛澤東思想提法刪去，并且在1956年八大不提了。直到六十年代初，中蘇兩黨開始論戰后，中共中央才恢復使用毛澤東思想的提法。”^[4]

在長期的革命過程中，中國共產黨深受斯大林、蘇共和蘇聯的干涉之苦，包括毛澤東在內的許多中共領導人都心中不快。但斯大林領導下的蘇共和蘇聯在他們心目中又是一種社會主義的標準模式，新中國在他們的領導下正在努力建設這樣的社會主義，第一個五年計劃、高等院校調整等等都充分地證明了這一點。考慮到中國革命和建設離不開蘇聯的支持和幫助，從中蘇關系的大局出發，中共八大黨章不再提毛澤東思想。

三、不再提“毛澤東思想”。是為了避免可能引起的重大誤解

在宣傳毛澤東思想的過程中，對于使用的“毛澤東主義”的提法，毛澤東是堅決反對的。1948年8月13日，時任華北大學校長的吳玉章致電請示，想在華北大學成立典禮上提出“主要的要學毛澤東主義”，把“毛澤東思想改成毛澤東主義”。8月15日，毛澤東回電說：“現在沒有什么毛澤東主義，因此不能說毛澤東主義。不是什么‘主要的要學毛澤東主義’，而是必須號召學生們學習馬恩列斯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經驗。這里所說的‘中國革命經驗’是包括中國共產黨人(毛澤東也在內)根據馬恩列斯理論所寫的某些小冊子及黨中央各項規定路線和政策的文件在內。另外，有些同志在刊物上將我的名字和馬恩列斯并列，說成什么‘馬、恩、列、斯、毛’，也是錯誤的。你的說法和這后一種說法都是不符合實際的，是無益有害的，必須堅決反對這樣說。”這里毛澤東強調的是“中國革命經驗”，并反對將他和馬恩列斯并列。1949年3月13日，他在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的總結講話中又說：“中國革命的思想、路線、政策等等，如再搞一個主義，那么世界上就有了幾個主義，這對革命不利，我們還是作為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分店好。”

毛澤東不僅反對把自己和馬恩列斯并列，而且把自己看成是他們的學生。1945年4月20日，毛澤東在對《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草案做說明時指出：“從前許多同志都苦于中國沒有馬、恩、列、斯那樣的革命領袖，我也是如此，中國的落后不能產生列寧那樣的偉人。現在提出一個任務，就是加強對馬、恩、列、斯著作的學習，首先是我們需要加強。”1949年3月13日，他在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的總結講話中又說：“為什么不應當將中國共產黨人和馬、恩、列、斯并列呢?我們要普遍宣傳馬克思主義，同時不反對也不應當反對宣傳中國的東西。但我們比較缺乏的是馬、恩、列、斯的理論，我們黨的理論水平低，雖然也翻譯了很多書，可是實際上沒有對馬、恩、列、斯著作做很好的宣傳。所以現在應當在全中國全世界很好地宣傳馬、恩、列、斯關于唯物主義、關于黨和國家的學說，宣傳他們的政治經濟學等等，而不要把毛與馬、恩、列、斯并列起來。我們說，我們這一套是一個國家的經驗，這樣說法就很好，就比較好些。如果并列起來一提，就似乎我們自己有了一切，似乎主人就是我，而請馬、恩、列、斯來做陪客。我們請他們來不是做陪客的，而是做先生的，我們做學生。”

毛澤東反對使用的“毛澤東主義”的提法，反對把自己和馬恩列斯并列，是經過深思熟慮的。1954年12月5日，中共中央宣傳部下發了如何解釋毛澤東思想的通知稿，要求以后解釋時可口頭答復如下：“黨章已明確指出：‘毛澤東思想’即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與中國革命的實踐之統一的思想’，它的內容和馬克思列寧主義是同一的。毛澤東同志曾指示今后不要再用‘毛澤東思想’這個提法，以免引起重大誤解。我們認為今后黨內同志寫文章做報告，應照毛澤東同志的指示辦理。至于講解黨章和過去黨的重要文件決議時仍應按照原文講解，不得改變，但應注意說明‘毛澤東思想’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思想，避免對兩者有不同內容的可能誤解。”毛澤東在審閱通知稿后加了一段話：“在寫文章做講演遇到需要提到毛澤東同志的時候，可用‘毛澤東同志的著作’等字樣。”這個通知下發以后，有的省委曾對通知中毛澤東加的這句話電話中宣部“毛澤東同志”是否為“毛澤東思想”之誤。中宣部于12月25日復電說：“原文系同志，并無錯誤。意思即是說，在需要提到毛澤東同志的一般觀點或意見的時候，可用‘毛澤東著作’的字樣去代替‘毛澤東思想’的字樣。”12月29日，毛澤東邀請各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座談政協工作，在談到學習馬列主義時，他特別指出：“我們不提毛澤東思想。如果把毛澤東思想同馬列主義并提，有人會以為是兩個東西，為了不使發生誤會，就不提毛澤東思想。列寧主義也是列寧死后別人提的。各國共產黨都有一些自己的但仍是馬列主義的東西。”

除了黨章和過去黨的重要文件決議以外，不要再使用“毛澤東思想”的提法，而用“毛澤東同志的著作”的字樣來代替，這是毛澤東本人的想法，也是他自己定奪的。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到1956年起草中共八大黨章時，不再使用“毛澤東思想”的提法，著重強調“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同中國革命斗爭的具體實踐密切結合的原則”，就成為順理成章的了。

在八大黨章中不再提“毛澤東思想”，只提堅持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原則，不僅不會動搖這個結合所取得的重大理論成果，而且有利于我們黨對這個成果的堅持和發展。這表明了毛澤東思想早已深入人心，表明了中國共產黨人的自信。正如《毛澤東傳》所說：“八大不提‘毛澤東思想’，絲毫沒有影響毛澤東思想在全黨的實際指導作用，絲毫沒有影響毛澤東在全黨的領袖地位，不論是黨內還是黨外，當時也沒有引起任何猜想和疑問。而且，毛澤東在全黨、全國人民中的威望空前地提高了。”

責任編輯 張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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