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大學 區域經濟與城市管理研究所,北京100094)
摘要:
90年代初,青州市南張樓村“巴伐利亞試驗”為探索我國新農村建設的模式提供了參考。本文簡要介紹了“城鄉等值化”概念和“巴伐利亞試驗”的實際操作過程,立足于實地調研和統計數據分析,利用logistic回歸和面板數據回歸等經濟計量方法,對“巴伐利亞試驗”的效果和意義進行了簡要評析,并進一步闡明了“城鄉等值化”模式對開展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巴伐利亞試驗;城鄉等值化試驗;Logistic回歸
中圖分類號:F301.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76X(2007)05008306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村發展的模式已經明顯地從單一的集體農業經濟模式轉換為多樣化的發展模式,這一點在村莊發展層面上表現得尤為突出。1990年山東省青州市南張樓村在德國賽德爾基金會的幫助下,開始進行德國式的新農村建設試驗——“巴伐利亞試驗”,也稱“城鄉等值化試驗”。賽德爾基金會所倡導的“等值化”理念是通過土地整理、村莊革新等方式,實現“在農村生活,并不代表可以降低生活質量”的目的,使農村經濟和城市經濟得以平衡發展,緩解農村人口向大城市的盲目涌入。這一計劃自50年前在巴伐利亞開始實施后,已經成為德國農村發展的普遍模式。“城鄉等值化”的建設理念對于我國這樣的發展中農業大國來說意義非凡。這是因為,“城鄉等值化”的建設理念是將建設的基點立足于農村,追求的是農村的發展,并不是要將農村城市化;追求的是與城市不同的、更符合農民需求的生產和生活方式,這就為以有限的財力物力給農民創造更好的生產和生活條件提供了可能。
一、“城鄉等值化試驗”的背景
1.“城鄉等值化試驗”在德國的實施
巴伐利亞州位于德國的東南部,面積7萬平方公里,現有人口1 200萬,是德國最大的農牧區,60%的人生活在農村。2003年巴伐利亞州的社會生產總值達3 709億歐元,超過歐盟25國中的19個國家,其中農業和農產品加工業的年產值為320億歐元(其中農業凈產值60億歐元),是僅次于汽車和機器制造業的第三大產業,農產品的出口額也明顯高于德國和歐盟的平均水平。巴伐利亞州在經濟發展和城市化的快速推進過程中,之所以沒有出現嚴重的城鄉差距,主要得益于其在農業和農村發展過程中始終秉承的“城鄉等值化”理念。具體而言,就是通過在農村實施土地整理和村莊改造,提高農業勞動效率和農村居民的生活水平,并逐步消除農村在生產效率和生活質量等方面與城市的差異。根據聯邦德國《土地整理法》的規定,土地整理分為常規性土地整理、簡化的土地整理、項目土地整理、快速土地合并和自愿土地交換5種類型。其中以常規性土地整理最為常見,其目標是改善農林業經濟的生產條件,并促進土壤改良和土地開發。常規性土地整理項目由上級土地整理機關批準立項,其涉及范圍可以只包括一個村或鄉鎮,也可以橫跨幾個村或鄉鎮。這種土地整理通過重新安排不動產、修建道路網、興修水利等措施實現整理目標。土地整理工作由土地整理局負責,統一協調涉及土地整理的各方利益。在土地整理過程中,政府還十分注重對歷史景觀和生態環境的保護,對生態環境的保護從立法、規劃及措施等方面都有明確的規定和要求,努力做到互為保障、緊密結合。德國巴伐利亞州通過土地整理和鄉村革新等措施,使農業的生產條件、基礎設施以及農民的生活水平獲得了顯著的提高,被許多國家視為現代化農村建設的典范。
2.“城鄉等值化試驗”在南張樓村的實施
南張樓村位于山東省青州市西北部,處于壽光、光樂、青州、臨淄四縣(區)交界處,距離青州市區20多千米,2006年全村人口總數4 260人,耕地面積421公頃畝。由于南張樓村具有典型的北方農村的特征(地理位置并不優越,資源稟賦相對較差),1988年山東省政府和德國巴伐利亞州以及德國漢斯#8226;賽德爾基金會共同把南張樓村確定為“中德土地整理與農村發展合作試驗區”。該試驗主要包括片區規劃、土地整合、機械化耕作、農村基礎設施建設、修路、發展教育等多項措施。“試驗”科學地設計村莊發展的總體規劃、詳細規劃等,明確了村莊的功能分區。具體而言,村南邊是工業區,村東邊是大田區,村北邊是文化教育區,村中心地帶則是生活區。通過土地整理,南張樓村400多公頃農田被規劃成了若干個23公頃的大田,田間道路全部硬化。在進行房屋改造時,按照德國方面的要求只要不是太破舊的房子就不要拆掉。村莊改造不追求形式主義和表面繁榮,把有限的資金進行集約利用,切實提高了村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此外,“試驗”也十分重視村莊的教育投資,賽德爾基金會為學校配備了先進的教學設施,分批對老師進行培訓,并在村民中開展文化培訓,提高村民整體科學文化素質。在南張樓村,目前取得農業技術“綠色證書”、會計資格和其他職稱的村民達到280人,800多人接受了中等教育。通過技術培訓,村里很多青年去西歐、韓國和日本進行研修和務工,回國后這些年輕人紛紛在村里進行投資建廠或者到城里做生意,變成了村里的致富帶頭人和新觀念的傳播者。借助該試驗,南張樓村對基礎設施進行了大規模改造,居住區道路路面全部硬化,對上下水管道進行統一整理,完善自來水供水系統。同時,村政府還在文化教育區建立了學校和休閑廣場、文化博物館等公共服務設施,豐富了村民的業余文化生活。
二、調研問卷分析
城鄉等值化實施的16年來,南張樓村人均收入平均年增長316.25元,2005年人均收入達到6 080元,高于同期青州市和山東省農民人均純收入水平(分別為4 630元和3 931元)。那么南張樓村村民對實施了近16年的“城鄉等值化試驗”是否滿意,滿意程度有多高?城鄉等值化試驗又是否具有普適性呢?為調查南張樓村巴伐利亞“城鄉等值化試驗”的進展情況,并分析該試驗給該村帶來的影響,本調研組于2006年8月5日—8月13日,赴青州市南張樓村、青州市區、壽光市區,通過調查問卷、座談交流、村民走訪等方式對該村村民和村領導、鄰近地區城市居民進行了實地調研,意欲總結出此模式發展建設的可借鑒之處,并據此進一步探討具有普適性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模式。
1.調查對象描述
調查資料來自于對青州市南張樓村和其周邊的青州市市區、壽光市市區2006年8月的實地調查。本次調查采取隨機取樣入戶調查和街道調查相結合,共發放問卷198份(農村問卷128份,城市問卷70份),獲得192分有效調查問卷(問卷有效率達96.97%)。調查項目包括被調查者基本情況和新農村建設相關問題兩部分,共51題。問題以封閉式提問為主,包括單項選擇和多項選擇,個別問題采用開放式問答。通過數據整理和剔除無效樣本,本研究實際采用的樣本192個,其中男性占67.1%,女性占32.9%;小學文化占6.25%,初中文化占31.8%,高中和中專文化占42.7%,大學文化占18.2%;農村人口占64.1%,城市人口占35.9%;農村人口中從事非農產業的占34.9%,從事農業的占65.1%。年齡18歲以下占1.5%,18—30歲占36.5%,30—40歲占32.3%,40—50歲占16.1%,50—60歲占8.9%,60歲以上占4.7%。
2.研究方法與變量描述
對于二值響應變量問題,通常使用二項Logistic回歸分析來研究離散二值響應變量和一組自變量之間的關系。在二值響應變量中,響應變量的取值有兩種可能,為方便起見計為1和0,假定X是一個自變量向量,ρ是要建模的響應概率,線性Logistic回歸形式可以表示為下列公式:
回歸方程中的因變量可以通過不同的問題設計來反映,在滿意度回歸方程中的兩個因變量分別為青州市南張樓村村民對他們現實生活的滿意度和對“城鄉等值化試驗”(以下簡稱“試驗”)的滿意度。由于總體滿意度是一個四分類的因變量,為了減少因變量過多引起的空單元問題,對于因變量的處理我們采用聚類分析法(使用歐式距離作為距離的測度,使用Ward方法進行聚類)對所有的樣本總體滿意度進行聚類分析。結果顯示,當聚類為兩類時效果最佳。因此,我們根據聚類的結果,把總體滿意度轉換成一個新的二分類的反應變量,當因變量值為1時表示滿意,為0時表示不滿意。
對于自變量的選取,本文主要考慮收入水平、村民受教育水平、村民工作性質和村內民主化程度對各因變量的影響,并加入性別、年齡和家庭規模等控制變量,從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因遺漏變量導致的虛假回歸問題。在處理自變量時,需要對性別等多個變量賦值,對各個解釋變量的定義見表1。
3.回歸結果分析
根據村民滿意度logistic回歸方程的參數估計結果(表1),可以做出如下判斷:

(1) 收入水平與滿意度正相關
收入水平越高的村民和收入增加的村民對現實生活的滿意度和該試驗的滿意度也越高。考慮到南張樓村所具有的“北方農村”典型性的特征和數據的可獲性,我們利用歷年《濰坊統計年鑒》的相關數據對影響農民收入的因素作進一步分析。在回歸模型中,被解釋變量為農民人均純收入。對于自變量的選擇,我們用年末鄉村實有勞動力與鄉村總人口的比值表示農村勞動力豐裕程度,用機播面積與農業總播種面積的比例表示農業機械化水平,用農作物單產表示農業生產效率,用政府支援農業基本建設資金表示政府對農業的支持力度。為了減少數據的波動性并克服異方差問題,各個變量均采取對數形式。此外,我們通過設立城市行政級別虛擬變量,來反映行政級別差異對農民收入的影響。根據統計年鑒已有的相關指標,我們分別利用截面數據回歸和面板數據回歸得到方程(1)—(4)(表2)。近年來南張樓村經濟發展和農民收入水平的提高主要得益于鄉鎮企業的發展、農村基礎設施的改建、土地整理項目的開展和周邊市區城市化水平提高所產生的輻射作用,這與我們回歸方程的估計基本相符,這也證明了南張樓村所具有的北方農村的典型特征。

(2) 村民從事的職業不同,滿意度也不同
相對比從事農業的村民,從事非農產業的村民對現實生活感到更加滿意,然而他們對于試驗的滿意度卻比從事農業的村民低。南張樓村的機械廠和紡織廠的職工年平均工資接近10 000元,這遠遠高于從事農業村民的平均收入。在南張樓村,從事這些非農產業的村民往往成為村民羨慕的對象,他們從事的行業可以用村民所描述的“比較體面”一詞來形容。可以說,較高的收入水平和認可度是他們對當前生活水平滿意的主要原因。那么緣何他們對試驗的滿意度相比從事農業的村民卻相對較低呢?
南張樓村自從試驗實施以來,農村勞動力從業方式主要有三種形式:第一,從事農業勞動。近年來多數家庭以經濟作物種植為主,單純從事農業勞動的家庭收入相對較低、波動性較大。第二,從事非農產業。主要是在村內紡織廠、機械廠和塑料廠等從事技術性較低的工作。他們的收入相對較高,農村企業所特有的“白天進廠,下班種地,農閑上班,農忙下田”工作模式也是吸引他們留在本村企業工作的重要原因。第三,國際勞務輸出。南張樓村的多數家庭都有一到兩名家庭成員通過勞務輸出的方式到韓國、日本等國家做短期勞務輸出,這部分村民不但在國外開拓了眼界,也學到了技能。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回國后會選擇進城工作,以期望獲得更高的勞動回報。對于在村內從事非農產業的村民而言,雖然他們的工作相對穩定,但由于受所從事崗位技術水平和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工資水平提升的空間有限。他們中的許多人認為通過利用“國際試驗”這樣一個無形資產爭取到的發展非農產業和進城、出國的機會才是該試驗成功的要旨面,自己卻并非是試驗實施過程中的最大受益者。這一點在問卷中也得到了體現,從圖1可以看出近70%從事非農產業的村民認為試驗的實施讓他們學到了更多的技術,但多數村民認為在“試驗”的實施過程中,其工作條件、工作的穩定性等方面沒有得到較大程度的提高。

我國農村農民受教育程度與農村勞動力流動存在“倒U型”關系,即具有較高人力資本稟賦的農村勞動力優先選擇
的不是異地轉移,而是選擇在農村的非農產業就業,其轉折點是初中文化程度[1]。根據對問卷分析我們發現,在南張樓村81.3%的從事非農產業村民具有高中以上文化水平,而且77.3%的村民認為近幾年來農民工進城找工作已經變得更加容易,那么為何南張樓村沒有出現大規模的勞動力遷移現象呢?
從圖2中我們可以看出,南張樓村村民認為農民工進城工作面臨的最主要問題仍然是就業問題,結合表3我們進一步發現對于村民選擇工作而言,他們更加看重可以獲得的學習技術的機會和工資水平。Stark將農村人口流動解釋為農戶家庭生存能力的一種擴大[2],即用范圍經濟替代了有限保險能力的規模經濟,從而使農戶家庭可以面對不同的市場分擔成本和分享收益。對于南張樓村的村民而言,他們離開土地進城是為了得到他們在農村得不到的資源,即以等量但不等質的勞動獲得更高的報酬以及享受城市生活。然而,受體制的制約,他們主要在非正規部門從事著一些城市居民所不愿從事的工作。一方面,這些非正規部門很少會給他們提供技術培訓的機會,收入穩定性較差,從而減少了村民進城務工的收入預期。另一方面,南張樓村已經“規模化”的國際勞務輸出也擴大了他們的選擇空間。事實上,勞動力的跨國流動與其說是一個勞動市場不均衡的函數,不如說是一個資本和保險市場不完全競爭的函數,勞動力的跨國流動對那些面臨資本約束和農業風險的南張樓村農戶家庭來說已經成為了一個經濟或資金的中介。
從圖2中我們還可以看出,大多數村民認為戶口問題已經不是制約農民工進城工作的主要障礙。隨著改革開放和市場化的推進,依賴國際市場和依靠城市自身積累的經濟發展模式,已經逐步取代了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指導下“三位一體”的發展模式。濰坊市土地有償使用等一系列重大改革,也使得城市運行成本和各種“暗補”市場化,城鄉間的土地級差已經成為城市通過市場手段抑制“盲流”的新手段,戶籍制度等制度約束由于近年來市場化的發展已經大大弱化。調查顯示,雖然南張樓村非農產業已非常發達,絕大多數農戶對農業的依賴也已經逐漸弱化,但我們發現農地對農戶的傳統束縛依然很強。農地流轉仍然處在偶然的、私下的小規模流入流出階段。由于農地不能有效地變現,農民缺少實現遷移和身份轉移(非職業轉換)的啟動成本已經成為制約農民工進城務工的重要因素。因此,建立健全農業用地的流轉市場,有利于農地通過市場向生產效率高的農戶集中,并優化城鄉勞動力資源配置。
縱觀南張樓村的發展歷程,可以說沒有非農產業的穩定發展,農戶分化也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前提條件。從表3中我們可以看出,農村村民和城市居民在選擇工作時都非常看重企業所提供的學習技術機會(問卷中91%的村民愿意在現有工作條件和收入條件下接受各類職業培訓),不太看重工作是否體面。此外,農村村民擇業時對就業單位給予的工資水平非常看重,城市居民擇業則更加看重企業提供的社會保障水平。因此,農村非農產業在改進其自身管理水平和提高產品技術含量的基礎上,還應該加大對企業人力資本的投入,為實現企業產品升級和提高從業人員的工資水平創造條件。

從回歸結果的多數估計中我們還可以看出,年齡對滿意度有正向的影響。該項的系數估計值分別為0.176和0.076,且在1%的顯著水平上統計顯著。這表明,村民對生活和試驗的滿意度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強。年輕的村民相對年長的村民在觀念上存在很大的不同,作為“新生代”他們有更少的務農經歷。盡管他們對城市生活的滿意度不高,但他們當中卻有更多的人希望留在城市而不愿意返回農村[3]。相比年長的村民,年輕的村民對試驗的評價往往會更加苛刻。調研中我們也發現,年輕村民的這些特征也表現在他們的移民傾向上,即他們比年長的村民往往有更強烈的移民愿望。
受教育程度越高的村民對現實生活的滿意度也越高,從1985—2005年南張樓村第二產業從業人員的比重已由10.2%提高到60.6%,相比第一產業從業人員,第二產業從業人員基本上具有高中及以上文化水平,較高學歷群體也
恰恰是村內高收入群體。此外,村內民主程度的增加也是村民對現實生活和試驗滿意度提高的重要影響因素。
三、結語
“城鄉等值化”模式對于建設一個城鄉協調發展的現代社會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它可能預示著某種中國特色的城鎮化道路,即不通過耕地變廠房、農村變城市的方式使農村在生產、生活質量上與城市逐漸消除差異,農村可以通過城鎮化把農民留在土地上。南張樓村的發展模式是一次由國外組織與機構支持的村莊發展模式的“試驗”,某種意義上說,它是德國經驗與中國現實互相作用又相互協調的一個結合體。盡管現在的南張樓村不是德國專家理想中的中國新農村的范本,但它也顯著區別于中國農村大批農民進城打工的常態。然而我們也應該看到,目前中國農村發展所處的新的歷史環境與農村高度緊張的人地關系是與二戰后德國的情況不一樣的。南張樓村更多的是通過興辦非農產業實現了把農民留在村里,這是有悖于“巴伐利亞試驗”初衷的。此外,改造村民居住環境、改善村內企業的生產條件、完善村莊基礎設施固然重要,但從目前中國村莊發展的現實來看,形成好的發展機制、建立好的村莊治理結構、營造好的制度環境應該是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中更加根本的問題。
參考文獻:
[1]趙耀輝.中國農村勞動力流動及教育在其中的作用——以四川省為基礎的研究[J].經濟研究,1997,(2).
[2]Stark, Oded.The Migration of Labor[M].Oxford and Cambridge, Mass.B.Blackwell,1991.
[3]王春光.新生代農村流動人口的外出動因與行為選擇[J].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02,(7).
(責任編輯:劉艷)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容請以PDF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