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規律的理解要脫去機械決定論將其看成確定不移趨勢的窠臼,規律應該也僅僅可以定義為“規則”。歷史既然是實踐的過程及其結果,實踐就是歷史,歷史就是實踐。這樣,歷史的規律(規則)也就是實踐的規律(規則)。而實踐包括主體對自然和自身兩類客體的改造活動。因此實踐的規律(規則)就必然是調節主體之間、主體與自身之間以及主體與自然之間的規律(規則)。而最能夠統領這三塊領域的規律(規則)是“和諧”——既包括實踐過程的和諧,也包括實踐結果的和諧。歷史規律(規則)因此就是“和諧”。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是可以成立的。
[關鍵詞]歷史決定論;實踐;規律;規則;和諧
[中圖分類號]B0-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2426(2007)02-0011-03
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有兩層內涵:第一,社會歷史具有客觀規律性,社會形態的發展本質上是“一種自然史的過程”,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是受客觀規律支配的,具有決定性。第二,社會規律本身具有辯證性質,人們在客觀規律面前并非消極無為,而是完全可以發揮主觀能動性,作出自己的選擇[1]。近年來,一些學者由于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這兩層內涵缺乏深入了解和細致分析,便常常努力從波普爾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的相關批判中尋找依據和精神力量,從而造成人們在學習、領會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時產生很多困惑和迷茫。因此積極回應波普爾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的攻擊,由此進一步明確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究竟在何意義上可以成立,對于真正堅持、捍衛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對于尊重歷史規律、發揮人們的歷史主動性、積極性,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一
波普爾在其《歷史主義貧困論》、《開放社會及其敵人》兩書中,以頗為雄壯的邏輯氣勢批判了被其稱為“極權主義在行動之中”的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波普爾認為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至少具有這兩個方面的含義:第一,肯定社會歷史發展具有內在規律性;第二,肯定人們能在認識這種規律的基礎上對社會歷史作出預言[2]。波普爾在其著作中正是基于這樣的理解,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進行了猛烈的批判。
波普爾的看法是,人類不可能預測歷史的未來進程。為此,他提出了一個論證。該論證包含如下五個論題:(一)人類歷史進程受到人類知識增長的強烈影響(即便那些把我們的觀念包括我們的科學觀念,僅僅看作是某種物質運動的副產品的人們,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前提的真理性);(二)我們不能用理性或科學方法去預測我們科學知識未來的增長(這一斷言可以從邏輯上得到證明);(三)所以,我們不能預測人類歷史未來進程;(四)這就意味著我們必須拒斥理論歷史學的可能性,所謂理論歷史學就是可與理論物理學相媲美的歷史的社會科學,因而不可能有可作為歷史預測之依據的關于歷史發展的科學理論;(五)于是歷史主義方法所確立的根本目標是錯誤的,從而歷史主義崩潰了[3]。
波普爾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包括歷史上各種決定論最不滿意之處即在于,決定論的內在前提是承認社會過程的因果聯系,承認其規律性。波普爾認為,歷史過程與自然過程不同,自然過程可重復,可復制,而任何社會現象卻是獨一無二的。所以,波普爾認為歷史過程中充滿偶然性,因此否定歷史規律的存在。其次,波普爾認為決定論使個人成了歷史發展過程中微不足道的東西,指責歷史決定論因對客觀歷史規律和人類不可擺脫的命運或進化程序的承諾,而沒有給人留下任何自由選擇的余地,從而使“個人責任”這一概念變得毫無意義。而事實上,歷史發展恰恰是人類主觀因素作用的結果。再次,由上述原因出發,波普爾否認對歷史“客觀的敘述”的可能性[4]。實際上,歷史編纂者必定只選擇那些他感興趣或認為重要的史料,這就不可避免地預設了關于“什么是重要的”主觀標準。
二
應該看到,波普爾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作出的上述批判性分析,其中包含著一定的合理因素:
第一,強調科學知識對人類歷史發展過程的重要作用。波普爾反對所謂的歷史決定論在有限知識和理性基礎上提出的“烏托邦的社會工程”,而主張“漸進的社會工程”的一個關鍵論點是,認為人類的歷史進程受科學知識增長的強烈影響。確實,在二戰以后尤其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的信息革命推動的知識經濟洪流中,誰也不能無視知識的“強烈”作用,以及知識增長對歷史進程的日益顯著的影響。第二,波普爾強調人的主體地位,給予人以足夠的重視[5]。波普爾提倡的“漸進的社會工程”始終以人為目標,去建立適合于人的新社會。波普爾強烈反對把人看成僅僅是實現規律的工具。認為人的預言不是消極地對歷史規律認識的結果,恰恰相反,可以積極地作用并推動歷史演化,從而使得歷史的發展合乎人的目的性。第三,在論證方法上的重要創新,即從自然科學中引入證偽的研究方法。強調科學必須經受證偽的檢驗,歷史規律由于無法證偽,就不成其為規律。
波普爾對歷史決定論批判分析中所包含的上述合理因素,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反映了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的“貧困”。一直以來,后者似乎總給人們以嚴重忽視人的主體性的感覺——在規律面前,人們似乎消極無為,任其宰割。并且正像波普爾指出的那樣,人類為了規律的實現和基于規律作出的預言,甚至可以不惜訴諸暴力革命。
于是,一方面有學者尖銳地指出,波普爾實際上在批判歷史決定論的過程中漠視規律的存在,認為人的無常變化、發展的知識和精神可以根本上左右歷史進程;但是另一方面,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則走向另一極端:必然性和規律是永恒的和確定的,并可以準確告知并應該被嚴格踐行的,為此甚至可以不擇手段。
而從這兩個方面出發(實際上是對社會存在和社會意識何為第一性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回答),結果都將導致悲哀的宿命論:歷史要么因人類思想主宰而絕對地受偶然性支配;要么因規律操縱而一味地受必然性擺布。
事實上,如果說波普爾的批判有其合理性,也僅僅是因為其批判對象只是其理解的,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迄今還常常容易采取的現實形態——機械唯物主義決定論。這種機械決定論如上文所說,嚴格強調歷史的規律性和趨勢,并樂觀地號稱資本主義末日可以很快到來。其形成根本上緣于意識形態的宣傳和對資本主義批判的需要。
但是,若只是因為這種機械決定論的錯誤,就斷言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的荒謬,這同樣是錯誤的。坦白地說,盡管神學決定論、機械決定論和唯心主義決定論在根本上都是錯誤的,但是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是可以成立的。在這里,一個關鍵的因素是馬克思主義實踐概念的引入。
正如恩格斯在《路德維希#8226;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所指出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與機械唯物主義哲學的區別在于,它是實踐的哲學,它的使命并不僅僅在于簡單地對歷史和世界作出解釋和描述,更重要的是通過實踐去改變世界。因此整個歷史是人類偉大實踐創造的過程及其結果——如果說,“歷史是由人民創造的”這一命題有意義,意義即在于此。
實踐的特性則是:“主觀見之于客觀”,馬克思主義認為,人類的實踐活動體現出主客觀的結合。一方面人類實踐只能建立在客觀世界所提供的各種可能的物質條件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實踐總是具體的、歷史的,從而可以表現出一種小范圍的、可預計的必然性;另一方面,實踐活動體現出人類的目的性、計劃性、選擇性而深深地打上人類主觀意志的烙印,所以又具有人為的不確定性和偶然性。
因此,在實踐視閾中,作為實踐的過程及其結果的“歷史”,其發展很難僅僅從強調“規律”(即“趨勢”)的機械決定論中得以說明,也不可能單單從注重人的主觀選擇的波普爾的非決定論中獲得解釋。進言之,社會歷史系統是一個主客觀相互作用的高度非線性的實踐系統[6]。在實踐當中,主客觀因素相互作用并且均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就使得作為實踐過程和結果的社會歷史的發展,其現實情況是必然性和偶然性的交織,換言之,決定論與非決定論兩者都只在部分領域存在,并往往交替發揮作用[7]——如果有必然的東西,必然僅在于此。
從這一命題出發,勢必對人類歷史發展“規律”(趨勢)難以名狀,找不到任何確切的答案,即并非一切事物的所有特征都受嚴格因果律支配,從而未來是不可精確預言的[8]。這樣的結果肯定讓一些有追究“歷史趨勢”癖好的人大失所望,并可以斷定,這與波普爾對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的批判和結論正好是一致的:歷史沒有“規律”或趨勢,從而也難以預測。
但是如前所述,筆者認為,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仍然是可以成立的。
正如有學者指出的,決定論與非決定論之爭的理論歸宿在于如何看待規律性[9]。所以問題的關鍵是對“規律”一詞含義的確切理解,在這一問題上,機械決定論恰恰片面理解了“規律”的含義——實際上,“規律”并非像其所理解的,進而被波普爾抓住“把柄”所激烈批判的——一種確定不移的、必然的趨勢并可以被有效預計。規律一旦這樣理解,要么像上文所分析的,歷史作為主客觀相互作用的實踐過程及其結果難以發現確定的“規律”或趨勢,要么硬要發現“規律”或趨勢,則往往又陷入空想。質言之,“尋找機械決定論式的歷史規律是徒勞無功的”[10]。恩格斯也因此說,對未來的設想,“越是制定得詳盡周密,就越是要陷入純粹的幻想”[11],即是這個道理;毛澤東同樣指出:“馬克思主義者不是算命先生,未來的發展和變化,只應該也只能說出個大的方向。不應該也不可能機械地規定時日。”[12]因此,對規律的理解要脫去機械決定論的窠臼。
當然,在這一問題上,筆者也并不打算按照波普爾的理解,將規律作為全稱命題,而將趨勢作為單稱命題來對兩者作出區別[13],因為即使給出這樣的區別,也并沒有從根本上打破將兩者聯系起來的機械決定論的慣性思維。必須從詞源學的角度來重新尋找規律的定義:規律應該也僅僅可以理解為“規則”,這種“規則”決定并伴隨著歷史的全部過程——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只有在這一基礎上才可以理解其科學性,即只有對規律作這樣的理解,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才是可以成立的。
事實上,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本身就是“一種超越了非決定論和機械決定論的規律決定論”[14],在對規律的看法上,也確實應當有自己獨特的、科學的看法——“規律”乃指“規則”。
三
進一步要研究的是,這種讓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可以成立的,伴隨歷史過程的規律(規則)究竟是什么?
歷史既然是實踐的過程及其結果,實踐與歷史可以看作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實踐就是歷史,歷史就是實踐。這樣,歷史的規律(規則)也必然就是實踐的規律(規則)——“在本質上,規律就是人的實踐活動的規律”[15]。而實踐是主觀見之于客觀的活動,包括主體對自然和自身(意識)兩類客體的改造活動。因此實踐的規律(規則)就只能是調節主體之間、主體與自身之間以及主體與自然之間的規律(規則)。而最能夠統領這三塊領域的規律(規則)是——“和諧”——既包括實踐過程的和諧,也包括實踐結果的和諧。歷史規律(規則)因此就是“和諧”。
與機械決定論理解的規律相比,將規律(規則)定義為“和諧”,其主要精力并不放在臆想虛妄的趨勢上,而是力圖給歷史(實踐)發現一種方式或準則,在這一方式或準則的規范和支配下,歷史(實踐)的過程和結果,可以呈現出主客體之間和主體之間的協調,并因此促進人類改造世界目的的最大程度的實現。
筆者認為,“和諧”作為歷史(實踐)的規則(規律)是可以理解并接受的。因為主體之間的和諧、人與自身的和諧、人與實踐工具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這些都是人類在社會歷史實踐中長期以來得出的寶貴的經驗教訓:
(一)主體之間的嚴重不和諧,將會帶來社會矛盾和對抗尤其是階級、階層的矛盾和斗爭而導致大規模的實踐活動無法正常進行;
(二)主體與自身不和諧,人類的心理和生理將處于亞健康或不健康狀態而影響人類自身主體性的發揮;
(三)主體與實踐工具不和諧,人類甚至可能被工具異化(比如在當代,人被機器、電腦的某種程度的異化);
(四)主體與自然嚴重不和諧,自然報復人類導致生態危機會使得人類實踐行為無法合乎目的性。
所有這些,無疑都凸現了“和諧”這一規律或規則,盡管無法給那些總是希望一下子看穿未來的好事者以任何幫助和指引,但它確實在人類實踐(歷史)的各個領域、各個階段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環顧當今世界各國,在政治領域,近現代以來以利益妥協與寬容為特征的民主共和政體的紛紛確立;在公共管理領域,當代以人為本的服務型政府理念在各國的迅速傳播并因此體現出對實踐主體——“人”的終極關懷;在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處理上,目前世界范圍內對生態社會和生態政治的越發強調,等等,這些都體現出在各國實踐或社會歷史的發展進程中對“和諧”這一規則(規律)的不斷認識、遵循和強調。特別要說到的是,黨的十六屆六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下稱《決定》)。《決定》在指出當前我國社會種種不和諧因素的基礎上,提出了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理念,強調要“堅持以科學發展觀統領經濟社會發展全局,按照民主法治、公平正義、誠信友愛、充滿活力、安定有序、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總要求,以解決人民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為重點,著力發展社會事業、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建設和諧文化、完善社會管理、增強社會創造活力,走共同富裕道路,推動社會建設與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協調發展。”《決定》為此還進一步明確了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宏偉目標和各項任務。毫無疑問,《決定》的出臺深刻顯示了堅持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的中國共產黨人對“和諧”這一真正歷史規律(規則)的充分認識和尊重。
基于這樣的分析,我們可以宣稱,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歷史(實踐)有其規律(規則),并可以清楚地表述為:“和諧”。也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們最終就可以認為,馬克思主義歷史決定論是完全成立的,并將繼續在人類社會歷史實踐中發揮理論指導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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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姚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