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20世紀90年代末以來執行的積極財政政策、經常性進行的以抑制經濟過熱為目標的貨幣政策,以及爭論中的以減少貿易順差為目的的外匯政策為例,討論了長期形成的經濟增長方式對宏觀經濟政策選擇的意義。本文嘗試為中國宏觀經濟的不穩定提供一個長期視角,指出中國的宏觀周期問題,主要在于長期的勞動力無限供給特征和高儲蓄率,以及一系列體制因素導致資本價格偏低,進而形成不善投資。這種傾向在比較優勢出現變化端倪的情況下,更容易表現出來。因此,宏觀調控政策應該以有利于解決不善投資造成的結構問題為目標。
[關鍵詞]經濟穩定 長期視角 宏觀調控
[中圖分類號]F04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6623(2007)05-0020-06
[作者簡介]蔡 日方(1956—)北京人,經濟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研究員。研究方向:發展經濟學。
一、引言
長期以來,宏觀經濟學的一個方法論缺陷是缺乏長期視角。雖然通過許多經濟學家的努力,宏觀經濟學已經把(短期視角的)周期分析和(長期視角的)增長分析都作為主流教科書的核心內容(如Mankiw, 2003),但是,宏觀經濟學研究中仍然流行著把兩者相分離的傳統。誠然,周期現象與增長現象通常是由不盡相同的變量相對獨立地決定的,將兩類問題分別進行研究在方法論上并不有悖邏輯。然而,從經驗的角度,經濟增長總是在周期波動中實現的,而經濟周期也蘊含于增長過程中。也就是說,經濟史中從來沒有過沒有周期性波動的經濟增長,也沒有過脫離增長的經濟周期。因此,在宏觀經濟分析中,缺乏長期增長這個基礎,對周期問題的認識既難以達到充分和透徹,也往往是討論爭執不下,無法取得一致性認識基礎的原因,繼而政策目標不確定、不清晰,甚至在政策方向上還會產生南轅北轍的效果。
在許多經濟學家觀察到上述宏觀經濟學短期視角與長期視角的相互分離現象,以及這種現象可能導致的對宏觀經濟問題的認識力降低的情況下,宏觀經濟學開始產生一系列把研究周期問題與增長問題相結合的文獻(如Blackburn and Pelloni, 2005)。但是,迄今為止這方面的文獻偏于分析經濟穩定性如何影響經濟增長績效,而研究反向的因果關系,即經濟增長怎樣影響經濟穩定性的文獻卻仍然鮮見。例如,在目前的經驗分析中,大多數文獻采用的典型模型形式,是把經濟增長的標準差或其他關于波動性和不確定性的變量,作為自變量來回歸平均增長率(Kroft and Lloyd-Ellis, 2002)。造成這種單方向分析的原因在于,西方主流增長理論的傳統是新古典的,即做出了許多脆弱的假設,忽略了諸多導致增長扭曲的制度性和結構性因素①。熊彼特(Schumpeter, 1927)可能是用經濟增長解釋周期現象的少數例外。他從毀滅性創造理論出發,認為經濟發展不是均勻地、獨立地由創新活動造成的,而是成批成群地進行的,從而導致宏觀經濟的不穩定。無論是分析長期增長對波動的影響,還是研究周期性對長期增長績效的效應,許多文獻揭示,投資起著連接長期和短期現象的管道作用(Kroft and Lloyd-Ellis, 2002)。奧地利學派正確地指出了,經濟增長是這樣一個動態過程,過去的事件對未來事件有著深刻的影響,長期并非只是一系列短期的相加(White, 2006)。并且,該學派通過定義過度投資(overinvestment)和不善投資(malinvestment)兩個概念,把增長過程中相對要素價格變化,與資源誤配(misallocation)以及危機聯系起來(Mises, 1966, pp. 493-499)。
與凱恩斯以來的主流宏觀經濟學方法論相比,包括熊彼特、米塞斯和哈耶克在內的奧地利學派關于增長與周期關系的理論,對于存在體制摩擦、結構矛盾和生產要素價格扭曲的轉軌經濟中的宏觀經濟問題更具有借鑒意義。而對于中國這種二元經濟發展過程來說,結合長期增長討論宏觀經濟問題,尤其具有理論和政策意義上的必要性。實際上,脫離經濟增長的長期影響而討論中國目前的宏觀經濟周期問題,并由此建議或制訂宏觀經濟調整政策,已經表現出對問題產生的根源把握不準確、政策措施針對性不強和效果不佳等問題。本文以中國財政政策、貨幣政策和匯率政策三個最突出的宏觀經濟現象為例,通過構造一個適用于特定發展階段和體制環境的宏觀經濟理論框架,綜合宏觀經濟短期與長期視角,評價和建議恰當的宏觀經濟調整政策。
二、中國宏觀經濟不穩定的內在根源
說中國宏觀經濟存在著內在的不穩定性,并不意味著中國經濟增長是不可持續的。一方面,從相對長期的角度來看,中國經濟波動的幅度事實上是趨于縮小的(圖1),另一方面,中國經濟在改革期間的高速增長率,有其合理且健康的源泉。但是,既然宏觀經濟的波動是客觀存在的周期性現象,經常性地引起持續的政策討論,并反映在各種調控手段的運用中,因此,深入剖析其在特定發展階段上產生的內在根源,對于宏觀經濟政策的針對性和有效性,以及構建中國特色的宏觀經濟理論十分必要。

關于改革期間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推動因素,大多數經濟學家都觀察到了全要素生產率及其貢獻率的增長(例如德懷特.帕金斯,2005)。然而,對于全要素生產率的分析,相關文獻發現了兩個事實。第一,這個殘差項可以進一步分解為資源配置效率改進效應和技術效率改進效應兩個組成部分,而前者占絕對優勢地位。換句話說,以勞動力從低生產率部門向高生產率部門轉移為表現形式的資源重新配置,是改革期間全要素生產率提高的主要來源(蔡日方、王德文,1999;World Bank, 1997)。第二,全要素生產率及其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在經過一段時期提高之后,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又歸于式微(鄭京海、胡鞍鋼,2004)。那么,我們如何把改革期間全要素生產率的變化特點,與持續高速的經濟增長表現聯系起來,并給予理論上的解釋,以及我們能夠從中得出什么樣的政策含義呢?
在新古典增長理論中,之所以把全要素生產率表現視為經濟增長可持續性的近乎惟一的判別標準①,是因為該理論把資本報酬遞減作為其前提假設。假設勞動力的長期供給是有限的,單純的資本投入增加將引起報酬遞減,從而增長受到阻礙。因此,打破報酬遞減規律的作用,技術進步等生產率在增長中的貢獻份額必須大幅度提高(Solow, 1956),而這種變化就是增長方式轉變的要旨(蔡日方,2006a)。然而,在勞動力無限供給的經濟發展中,在剩余勞動力被全部吸納之前,資本報酬遞減現象可以不發生。也就是說,在其他體制環境得到保障的條件下,主要依靠資本和勞動投入的增長這種增長方式,在二元經濟式的經濟發展過程中具有可持續性。這種異于新古典增長理論圭臬的增長類型的有效性,在東亞的高速經濟發展中得到印證(Williamson, 1997;Bhagwati, 1996)。只是到了剩余勞動力被吸收殆盡,經濟發展跨越了劉易斯轉折點(Lewis, 1954),增長方式向主要依靠生產率提高的轉變才是必須的。
中國改革開放的高速經濟增長過程,恰好與其勞動力供給充足的黃金時期相重合。開始于20世紀50年代死亡率的下降,經歷了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實施的計劃生育政策,以及經濟社會發展導致的生育率下降,中國經歷了自身的人口轉變過程①,其完成的速度快于大多數先行國家和地區的相應階段。作為人口轉變的經濟后果之一,就是(16~64歲)勞動年齡人口的持續增長,為經濟增長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并實現和維持了高儲蓄率,延緩了資本報酬遞減現象發生的時間。作為人口自然增長率下降的結果,20世紀60年代中期至今,勞動年齡人口年增長率保持在1.5%以上,其中80年代和90年代高達2%以上。這相應地表現為少兒撫養比的大幅度下降。在老年撫養比上升不快的情況下,人口總撫養比下降(圖2)。這種潛在的人口紅利,通過體制改革和參與經濟全球化,被轉化為經濟增長的額外源泉。對1982~2000年期間人均GDP增長進行分解表明,總撫養比的下降對人均GDP增長的貢獻為27%(Cai and Wang, 2005)。

由于充足的勞動力供給和高儲蓄率,中國經濟可以在這個發展階段結束之前,不會遭遇資本報酬遞減的沖擊,從而主要依靠這種生產要素的投入保持經濟增長的可持續性。這就解釋了何以中國經濟在獲得了改革早期技術效率改進和資源配置效率改進的效應之后,全要素生產率增長減緩卻能夠繼續維持高速增長的原因。不過,雖然這種主要依靠生產要素投入驅動,而較少依靠生產率提高驅動的增長方式,在特定二元經濟發展時期有其可持續性,宏觀經濟不穩定的因素也潛伏于這種增長方式之中,并且在一定的條件下可能產生較為嚴重的周期性波動。
按照許多研究者的觀點,聯結長期經濟增長與短期經濟波動的通道是投資,即與資本使用相關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資本的相對價格變動或者被扭曲,是造成波動的重要原因。眾所周知的是,政府對經濟發展特別是投資的干預,往往造成資本要素價格的扭曲。這種現象不僅發生在計劃經濟條件下,也發生在經濟轉軌期間,還廣泛見于實施趕超發展戰略的制度環境下(林毅夫等,1999)。實際上,即便沒有刻意的干預,資本要素的相對價格也可能被扭曲。通常,這發生在儲蓄和投資行為本身產生持續的慣性,以至企業家把短期的宏觀經濟信號當作長期的資源稟賦信號,從而實質上扭曲了資本的相對價格。在資本相對價格被人為壓低的情況下,投資通常會被引向資本密集型的產業②。在下面的情況下,這種投資導向會造成所謂不善投資(malinvestment)。第一,作為創新結果的經濟增長不是連續和均勻的,創新活動通常是以成群的方式(in groups or swarms)出現,與此同時作為創新者的企業家蜂涌而至(約瑟夫.熊彼特,1990)。第二,由于后發優勢的存在,發展中國家的企業在預測產業前景時,往往產生類似的判斷,從而在投資上形成潮涌現象(wave phenomenon)(林毅夫,2007)。在投資活動被大規模、持續地引向遠離消費品生產的情況下,產業鏈條被拉長,形成經濟波動的隱患(阿蘭.艾伯斯坦,2003)。
在改革開放時期的高速增長過程中,中國經濟雖然處在勞動力無限供給而資本相對稀缺的發展階段,卻具有諸多導致資本相對價格即利率被壓低的因素和條件。第一,作為生產要素市場發育、金融體制改革相對滯后的表現之一,利率形成機制尚未市場化。第二,有利的人口年齡結構使得高儲蓄率長期維持,而社會保障和社會服務體系改革的預期進一步加大了居民的儲蓄意愿,成為信用擴張的基礎。第三,偏向大項目、大企業的投融資體制,傾向于降低重點大型投資活動的資金成本。在實施擴張性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的條件下尤其如此。其結果是國民收入中用于積累的份額越來越大,2005年社會總投資占GDP的比率已經接近50%(圖2)。在資本相對價格被扭曲即真實利率被人為壓低的情況下,中國經濟中存在的兩種現象提供了不善投資的現實機制。第一種現象是改革期間長期存在,并愈演愈烈的地方政府的GDP動機。追求GDP增長的高速度,不單純是地方政府表現政績的方式,也是出于增加就業和居民收入,以及由GDP增長中獲得更高財政收入從而可以用于社會發展事業的良好愿望。第二種現象是政府和企業對動態比較優勢變化的判斷,導致對資本更加密集型產業的投資活動的嘗試。這種主動調整產業結構的動機,在當前比較優勢出現變化端倪的時期尤其強烈。
按照比較優勢原則,如果根據生產要素相對稀缺性來配置資源的話,一個國家在特定的發展階段通常會形成相對豐富的生產要素密集型占主導的產業結構。而隨著收入水平的提高,生產要素的相對稀缺性會發生變化,相對價格信號引導企業向動態比較優勢的產業投資,從而順應發展階段的變化而完成產業結構的調整。作為具有創新天性的企業和熱衷于參與經濟活動的政府,一個永恒的誘惑就是探索潛在的動態比較優勢。這種前沿性的探索就隱含著判斷錯誤從而投資決策失誤的風險。一般來說,當前比較優勢距離未來比較優勢越遠,判斷不當從而決策失誤的概率就大,當前比較優勢距離未來比較優勢越近,判斷正確從而決策成功的概率就大。這個規律也導致另一個問題,越是在當前比較優勢有了變化端倪的情況下,企業和政府進行判斷和調整的動機就越強烈(圖3)。在沒有政府干預造成的生產要素相對價格扭曲,以及沒有潮涌現象的情況下,個別企業家承擔風險的創新活動,不會造成宏觀經濟的不穩定。相反,如果創新活動是政府主導的,并且通過扭曲生產要素價格來推動,加之潮涌現象的推波助瀾,就會形成不善投資,最終導致宏觀經濟的波動甚至周期性衰退。

改革期間,在中國經濟充分利用了勞動力豐富、撫養比低的人口優勢的同時,快速的人口轉變已經把人口結構推向另一個方向,即勞動年齡人口增長速度逐漸減慢,并將在2013年之后變為負增長。雖然城鎮勞動力市場上仍然存在就業壓力,但越來越屬于結構性和摩擦性的問題,而不再是表現為總量矛盾。隨著農村勞動力大規模向城市轉移,農村剩余勞動力的總量大幅度減少,年齡結構也發生了變化,甚至發生勞動力短缺(蔡日方,2007a)。與勞動力供求關系的這種邊際意義上的變化相呼應,工資水平的上漲也十分迅速(蔡日方,2007b)。在勞動力成本上升的同時,資本價格卻呈現持續降低的趨勢。例如,在1997~2005年期間,實際職工工資增長了161.7%,而一年期貸款利率卻下降了35.4%。這種生產要素相對價格的變化,推動了重工業領先增長的趨勢。按照可比價格計算,1978~1997年期間,重工業和輕工業的增長比較平衡,增長率分別為1196%和1349%,前者為后者的倍數(重工業領先系數)為0.89。然而,20世紀90年代后期以來,重工業領先增長的趨勢再度出現,在1999~2003年期間,重工業增長了98.13%,輕工業增長了61.11%,重工業領先系數為1.61。
如果不存在生產要素特別是資本相對價格的扭曲,不存在政府對投資項目的選擇性干預,也不存在投資環境對非公有經濟企業和小企業的歧視,生產要素相對價格的變化誘導企業進行創新式的投資,譬如出現重工業化的趨勢,應該屬于經濟發展階段的必然現象,并不必然產生宏觀經濟內在的不穩定問題。即使存在潮涌現象,由于風險是由單個企業承擔的,只要宏觀調控手段得當,也不會產生大的宏觀經濟周期波動。但是,在利率被扭曲并且投資活動受到政府干預的情況下,投資向違背當前比較優勢的資本密集型產業集中,一方面由于瓶頸的出現產生通貨膨脹壓力甚至通貨膨脹現實,另一方面由于這種投資造成產業結構失衡,形成嚴重的生產能力過剩。此時,產業鏈條被拉得越長,不善投資問題就越嚴重,生產能力過剩問題越是積重難返。
三、從長期視角重新考慮宏觀經濟政策
通過前面的分析,現在我們就獲得了關于長期增長過程中和相應形成的增長方式下,宏觀經濟內在不穩定的根源和周期性發生機理的認識。以此為基礎,我們可以把中國宏觀經濟中面臨的爭論問題,以及為解決這些問題已經實施的和可能實施的政策,置于長期與短期相結合的角度進行重新審視。
(一)關于1998年以來的積極財政政策
始于20世紀90年代末,由于國內總需求不足、東南亞金融危機的影響和國有企業旨在“減員增效”的就業制度改革,城市職工大批下崗,城市失業率上升。作為積極的就業促進政策的一個重要內容,政府確定實施積極(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即通過發行國債用于基礎設施、技術改造、農林水利設施建設、環境保護以及教育、社會保障等領域。而貨幣政策的主要內容之一,就是與積極財政政策相配合,在財政投資尤其是國債主要投向基礎設施建設的同時,予以貸款配套,加大對這些領域的信貸投入。根據有關資料(中央電視臺網,2002),國債項目大約以1:2的比例,直接帶動地方、部門、企業投入配套資金和銀行安排貸款。雖然國債項目取得了一定的帶動社會總投資的效果①,但是,在這種政策下,政府主導和引導的投資行業取向非常明顯,沒有完全取得預期的促進就業的效果,反而帶來一些消極的影響。
國債項目的主要投資領域不僅不是能夠有效吸納就業的行業,從而這種擴張性政府投資具有逆就業傾向(蔡日方等,2004;劉學軍、蔡日方,2004),而且其推動投資的作用也主要是通過上大型項目、支持大型和重點企業的方式達到的,進一步拉長了投資分布的產業鏈條,加重了不善投資的力度。在圖4中,我們用城鎮實際固定資產投資建設規模的分解,間接證明了這種不善投資的傾向。根據定義,在建總規模是指在報告期末所有在建項目的計劃總投資,是在建凈規模(指報告期末所有在建項目建成投產尚需的投資總量)與累計完成投資之和。因此,在建凈規模超過累計完成投資的幅度逐年加大,反映了固定資產投資建設周期被拉長的趨勢。同一趨勢也表現為產業結構的重化工業化。事實上,在經過改革前期按照比較優勢原則,對重工業比重過高的產業結構進行矯正之后,再次形成重工業領先發展的局面,就是從這一輪政府主導的投資開始的。
(二)關于通貨膨脹壓力下貨幣政策的運用

每當投資增長過快從而擔心產生通貨膨脹的情況下,判斷經濟是否過熱就成為宏觀經濟討論的焦點。如果貨幣發行量和零售物價指數等指標比較明顯地揭示通貨膨脹壓力,則宏觀經濟調控部門便出臺緊縮性政策,包括提高實際利率水平的貨幣政策、控制信貸總規模的措施,以及抑制投資的行政手段。通常的情形是不加區別地壓縮固定資產投資,而無論對象是否造成不善投資從而通貨膨脹壓力的原因。雖然宏觀調控原則常常講區別對待、有保有壓,但是,“保”的對象總是得到審批和認可的大型、重點項目和企業,而不會惠及非公有經濟和小企業。事實上,由于非公有經濟和小企業在融資方面的天然弱勢,在緊縮的條件下受到的沖擊更大。由于那些可能得到保護的重點大型項目和企業,恰好是資本密集程度高、處于產業鏈條比較靠近上游的,而不會得到保護的非公有經濟小企業的投資,卻更加符合當前比較優勢,靠近產業鏈條的末端,具有較強的就業吸收能力,因此,這種宏觀調控即便可以冷卻投資過快的經濟,在消除不善投資的根源方面反而是南轅北轍。
我們利用1995~2005年期間,國有經濟、集體經濟和個體私營經濟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率與貨幣發行增長率之間的相關關系,來觀察貨幣松緊程度如何影響不同所有制經濟的投資行為及結果。從圖5我們可以觀察到,貨幣發行增長率上升時,國有經濟固定資產投資隨之增長,而貨幣發行增長率下降時,國有經濟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率卻并不跟隨下降。總體而言,兩者之間沒有顯著的相關關系。這說明,國有經濟在寬松的貨幣政策條件下自然得其惠,而在貨幣政策偏緊的條件下,卻總能規避不利的作用。而相對來說,個體私營經濟固定資產投資增長率與貨幣發行增長率之間的關系更加緊密。也就是說,貨幣政策充其量只能影響民營經濟的投資行為。

(三)關于用人民幣匯率調整解決“雙順差”問題
在具有豐富而廉價的勞動力資源稟賦,以及有利的國內外發展環境下,一方面大量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形成經常項目順差,另一方面借助國際投資者的資源配置能力,引進外商直接投資,并用外匯儲備購買發達國家(主要是美國)具有安全收益的資產,是兌現中國人口紅利的正常且可持續的通道(蔡日方,2006c;蔡日方,2006b;Dooley et al., 2004)。這一開放性的經濟增長格局的可持續性在于,其一,中國作為世界勞動密集型制造業工廠的地位,沒有因資源稟賦結構從而比較優勢的變化而改變;其二,美國作為世界金融中介的地位,沒有因美國經濟的基本面以及全球經濟格局,從而美元資產盈利能力的變化而改變。對中國來說,只要勞動力總量豐富的特征仍然保持,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比較優勢仍在,現行全球經濟格局就是最有利于保持高速增長可持續性的。同時,與世界經濟分工密切相關的這個中國經濟部分,恰恰與國內的不善投資從而宏觀經濟不穩定因素無關,反而是國內經濟可持續增長的健康成分。
如果從長期增長的角度觀察中國經濟,并且懂得中國經濟基本特征的話,其在全球經濟中形成的雙順差格局并不在于固定匯率制度,而根本原因在于豐富而廉價的勞動力要素。認識到這一點,可以幫助我們在考慮到比較優勢變化趨勢的前提下,重新形成宏觀經濟調整的思路。首先,既然勞動成本的低廉是資源稟賦結構的正常反映,而不是扭曲形成的,因此,試圖通過人為的匯率調整改變中國的比較優勢的做法和想法,都不符合經濟學的規范。事實上,正如許多西方經濟學家也觀察到的,引起關于人民幣匯率爭端的中美貿易摩擦,實際上是一個國際政治經濟學問題(Roach, 2006)。其次,隨著人口轉變導致的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以及高速經濟增長對勞動力的吸納和進一步需求,中國已經出現勞動力短缺和工資成本上升的趨勢,經濟發展的“劉易斯轉折點”正在到來(蔡日方,2007b)。這意味著,如果說人民幣匯率調整和勞動力成本變化,是改變雙順差格局的兩個杠桿的話,勞動力成本提高這個杠桿的作用,是經濟發展階段變化的自然結果。一方面,我們不應該無視經濟發展本身的規律,而采用非自然的手段進行調整,去達到一個我們尚未確定是否真正有利于保持增長可持續性的結果。另一方面,在一個因素已經發生作用的情況下,舍近求遠地再去改變另一個因素,這種雙管齊下的政策調整結果無異于火上加油,很可能使中國經濟為保持增長可持續性的調整時間大大縮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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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07-09-12 責任編輯: 垠 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