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中的均衡理論基本內涵就是資源配置最優化和福利或收益的最大化問題。在匯率研究領域,經濟學家之所以不厭其煩地探討構建各種各樣的均衡匯率模型,著眼點也是幣值的最優化問題。常識告訴人們,在一定條件下幣值低估能刺激出口、遏制進口從而改善一國的國際收支狀況,但是,如果名義匯率、實際匯率過分地偏離了均衡匯率即定價過低,它也會導致利益損失即通常所說的不經濟或“肥水外流”。
在近30年的時間里,中國一直在用低要素價格吸引外資,用出口退稅政策來鼓勵企業的出口積極性,這些選擇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形成的,對中國躍升為世界貿易大國有不容忽視的貢獻。但這些政策能使中國成為貿易大國卻不會使中國成為貿易強國,可以認為,這些政策如不及時矯正甚至還會成為中國向貿易強國轉化的拖曳因素。這一立論的理由有以下兩點:
1.中國外匯儲備超過1萬億美元且仍以每天平均5億美元的速度增長,這些外匯儲備又大部分被用來購買美國等國家的長期低息政府債券,這實際上使中國在實體經濟、縣域經濟、三農領域及民營科技企業仍亟待金融支持的情況下用低息貸款的方式去支援發達國家的經濟建設。較高的國內外投資機會收益與外國政府債券收益相比之差實際上就是中國巨額外匯資產運用的凈損失,美國企業對華投資的年均收益與美國政府向中國出售政府債券利息支出之差就是美國向中國借款的凈收入。據統計,美國企業在上海等地區投資的年收益率可達20%以上,這樣即使美國政府長期債券年息率達4%,美國也能獲得16%以上的巨大收益。僅僅從這點就可以粗略地計算出中國巨額外匯儲備在目前這種運用方式上所付出的巨大機會成本。
2.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與制度演進過程中常常碰到的情況一樣,也有“路徑依賴”傾向。在人民幣幣值嚴重低估情況下,中國的出口企業即使出口低附加值產品也能賣得出去,賣出去后即使銷售利潤很低也能在國家的出口退稅政策方面獲得收益補償,這樣就會在全社會的生產要素和其他資源流動方面產生負面效應,即扭曲價值信號不能自動產生資源優先配置的結構調整效應,大量的企業生產偏低端產品耗用了巨大的資源,而那些新興的、高成長性、高附加值產品的潛在可用資源被慣性效應作用下的低附加值產品行業擠占。從中短期角度看,大量低端產品和傳統企業的繁榮興旺雖然在增加稅收和就業方面能產生一定的積極作用,但從長期看,這類行業的不斷擴張會遲滯一個國家工業基礎改善的速度。多年來,我們總是習慣于用行政命令或指導的方式來解決結構調整問題,結果一直收效甚微,其實只要運用匯率、稅收、利率等價格性工具,微觀主體的投資行為就會立即改變。以可貿易商品結構之調整為例,只要人民幣升值的幅度足夠高,出口型生產企業的投資就會自動轉向高附加值產品的生產;再比如對高污染、高能耗產品生產企業采取懲罰性稅收制度,也能對這類企業的投資沖動產生明顯抑制作用,等等。總之,中國應當將提升人民幣幣值作為產業產品結構的一種手段——即使在短期內會付出一些企業關停并轉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人民幣升值的幅度如果足夠大會產生一系列的問題,如:誰是升值的最大受益者。受損者?銀行系統是否做好了相應的準備?沿海出口加工型企業的耐沖擊限度到底有多大?目前這種投資和出口雙推動型經濟增長方式會不會受到劇烈的負面影響?中國會不會出現日本“廣場協議”之后的宏觀經濟現象和可能的長期經濟蕭條,等等。這些問題和擔心不能說毫無道理,但中國在經濟發展的一定階段總要有些優先考慮的事項,在目前條件下,我認為中國的優先考慮事項就是如何盡快使自己從大國變成強國,從儲蓄利用效率過低轉為疏導儲蓄投資循環流程并運用強制和誘導等種種政策手段進行產品升級和經濟結構調整,在國際收支調節上以平衡管理為基本指導思想并用市場化的價格性工具作為基本手段,而不是像2007年開始這樣:各地方政府按照上級精神用行政的辦法敦促本地的外向型企業壓縮出口增加進口。這類做法到底能否奏效還有待實踐檢驗。根據以往的經驗,壓縮地方企業的出口就等于壓縮地方政府GDP和地方政府的政績,因此,這個新近實行的平衡國際收支的最新做法恐怕很難收到中央政府所期望看到的預期效果,事實將證明,平衡國際收支及進行產業結構調整,最簡近有效的辦法還是動用匯率等價格性手段。人民幣大幅升值可以理解為在現有水平上在一年左右的時間內再升值10%以上,這樣幅度的升值實際也遠未彌補中國勞動力和土地等要素價格與一般新興市場國家同類要素價格之間的差距,就是說,即使在這樣升值水準下,中國的可貿易商品仍然會保持相當的國際競爭力,不會使出口增長出現明顯下滑,但卻會對進口產生強烈的刺激作用,因為人民幣升值10%意味著石油、礦產品、木材、農產品、高科技產品及一般工業消費品等所有的進口商品的價格都會下降10%。這樣,用國際貿易條件惡化或改善的思考方法分析,人民幣若在一年左右時間內升值10%,國際貿易條件改善度可達到20%(即出口產品多賺10%,進口商品價格相應降低10%),這是一筆可觀的國民收益。
“人民幣升值幅度過大會對出口型生產企業和銀行造成損害”,這是一種最具代表性的憂慮。有人說,許多外貿型生產企業的平均利潤率只在3%至5%之間,只要人民幣升值超過5%就會出現大量企業倒閉的現象,但2005年7月以來人民幣對美元升值幅度已逼近8%,中國呈現的卻是出口越來越旺盛的勢頭,我們還可以回想20年前日元對美元升值幅度已遠超過100%時,日本每年仍保持大約600億美元的貿易順差的歷史事實就可以對微觀主體的政策環境適應能力之強有充分的信心。此外,關于人民幣升值可能對銀行業負面影響的問題,我們看看2006年中國股票市場在人民幣升值背景下,上市銀行股票成為市場行情上升的基本推動因素并普遍被境外和國內投資者追捧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一個重要的道理,即作為經營貨幣的機構,業績不斷向好的銀行將成為人民幣升值的最大受益者,因為它們經營的特殊商品在不斷增值。其實,中國的銀行業不怕人民幣升值,怕的是外資銀行人民幣業務在銀行業總體存放款業務中占比接近50%以后可能出現的人民幣幣值波動可能引發的“存款搬家”即中資控股銀行的存款向外資銀行大量轉移現象,這才是真正值得擔心的一點。但在資本項目仍存在嚴格管制和中國宏觀經濟穩定快速增長的基本面背景支撐下,這種由擴大人民幣每日波動限制區間可能出現人民幣幣值大幅度頻繁波動景象出現的可能性極小。而且,中國自2001年12月11日正式成為WTO成員以來五年多的時間里在銀行業開放實踐中也沒有出現1999年和2000年期間許多實務界和理論界人士所擔憂的“狼來了”效應,外資銀行從機構數量到業務規模都沒有取得迅猛發展,我們看到的只是境外銀行以戰略投資者身份入股中資銀行行為的普遍化。這種行為從實踐效果看是良好的,它不僅壯大了中資銀行的資本力量,而且在改善中資銀行的公司治理、敦促中資銀行在財務審計上同國際接軌、提高經營管理水平和產品創新及服務能力等方面都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從這一點說,中資銀行目前應對利率、匯率變動風險的能力與五年前相比已大大提高了。所以,銀行承受能力不是也不應當是我們目前推進利率、匯率等價格性機制改革的一個障礙。
中國的金融改革設計正處在一次歷史性選擇的十字路口上,匯率改革只不過是新時期金融政策的具體內容之一,但它事關宏觀經濟平衡和經濟結構的調整,因此,決不是無關緊要而是相當重要。中美經濟關系是全球經濟發展動力的主體內容,美國應當進行國內政策和經濟結構的調整,中國則應當把握人民幣普遍升值預期業已形成的歷史機遇,改善自身的國際貿易條件,利用人民幣升值擴大高新技術產品的進口和國際能源礦產品類產業的投資規模,推進國內可貿易商品結構調整,提升勞動力實際工資水準和工業用地價格。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發生時,中國政府堅持人民幣不貶值的方針曾受到世界的普遍贊譽,現在,人民幣如果能順應市場預期通過機制或政策安排讓人民幣出現較大幅度升值,對全球貨幣體系和經濟結構的失衡做出積極的貢獻,也一定能提升中國的“負責任大國”的國際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