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印度的社會轉型過程中,民族中的智慧者辛苦地充當“中介人”的角色,在外部文明和本民族傳統之間來回穿梭;俄羅斯的社會轉型更像是由最高統治者親自上臺出演的一場獨角戲;日本的社會轉型則好比是皮影戲,那個最高決策人躲在幕后,人們只能看到表面的花花綠綠,卻看不清表演者的真實面目,至于整個劇目進程是由誰來
協調和指揮,那些“影戲人子”怎么就讓主宰者玩得那么隨心應手,這些都是外界人始終無法弄清楚的。
社會轉型是日本社會文化的常態
日本人是社會轉型的“好手”,他們之所以能主動變革社會,是由他們與生俱來的危機感決定的。日本民族本來是一個沒有扎實文化根基的民族,他們那淺薄的一層文化雖然被他們“狂熱”地追捧著,好像很有文化自豪感,但實際上卻不能從內心深處上給他們以精神上的慰藉和心靈上的保護。
作為對照,長期以來中國人卻一直自信地躺在自己傳統文化的蔭翳下睡大覺。總覺得天不會塌,地也不會陷,誰要是憂慮這些事情,就會被人們譏笑為“杞人憂天”。而日本人個個都是“杞人”,他們總是對眼前的境遇心懷恐懼,尤其是在接觸到外來新鮮怪異的先進文化時,那深層次的恐懼自然就轉換為自卑。
長期以來,日本人時時刻刻擔心著“日本沉沒”這一古老的讖語在某一天真的變成現實。但是他們對此又很無奈,當他們看到外部的大千世界以后,對上天賜予自己的這個滿是火山的島國就越來越不滿意了。改變沒有大陸國土這個現實,是無法輕易做到的,可是他們總是不死心,這就造就了他們恒久躁動的靈魂。為了與命運抗爭,他們無時無刻不把眼睛盯著別人,企圖用后天的努力來找補,這就養成了日本人“虛心學習”的習慣。一旦有所發現,馬上趨之若鶩,拿將過來,加以包裝,轉變成自己的“文化成果”。而對原來的所謂“傳統”,則毫不猶豫地拋棄掉,于是社會轉型也就成了他們的常態。日本人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能體現出向別人學習的結果,如果把外來文化從他們身上都剝干凈,他們就只能與類人猿為伍了。
這種內心的動蕩對一個民族來講是缺陷還是優勢?我想應當是二者兼而有之。
但是就是這么一個“沒有傳統”的民族,最終卻能攀上現代文明社會的最高枝。中國悠久深厚的文化傳統讓中國人步履顢頇,輕裝簡從的日本人卻能輕易攀附上最現代的發展腳步,這真有些讓人感到吊詭:傳統這個東西,究竟應當怎么評價和對待呢?這真值得我們中國人好好地思考。
“社會轉型”這個詞的本意最能夠符合日本的現實,因為只有他們才真是“轉”,從最早向“三韓”(高句麗、新羅和百濟)學習從組建國家機器到吃食穿衣的所有技能,到后來改而學習中國,全盤接受儒家文化、佛教文化,最后轉向西方文化,即“脫亞入歐”,日本的社會一直是轉來轉去。日本人學習外部“好”的文化,有時甚至做得比“原裝”的還惟妙惟肖。例如,他們的憲政理論來自德國的施坦因,但后來在施坦因的學生的指導下,施坦因的思想在日本體現得比在德國還要充分,真正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日本人對待外來文化,又像是一個旁觀者,它沒有類似中國人那樣的保守情懷。也正因為如此,這個旁觀者由于心理上沒有任何負重,所以能在19世紀以來慘烈的文化競爭中跑到最前端。
日本文化對所有外國人始終是一個謎
1931年,北大校長蔣夢麟說,中國人對日本人的認識和心理,是“輕日”、“師日”、“親日”、“仇日”,但就是沒有人能“知日”。專門研究日本文化的美國學者埃德溫·賴肖爾也曾經說,日本人心中的日本文化永遠也不會為外界人所真正了解。外國人認為自己已經了解了的日本文化和日本人對外宣示的日本文化都不是日本人心中的日本文化。我體會,他們道出了這樣一個真實的情況:這個民族的文化是他們外在的極端狂妄和內在的深刻自卑的混合體,這樣的結論外人不能公然宣稱,他們自己也不能當眾承認。日本學者津上俊哉有一個詞——“島國根性”就能概括他們這一本性的來歷。
日本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川端康成在一篇隨筆中,用十分淺顯的道理就解釋了這一現象的來由。二戰剛結束時,日本陷入極度困境。有一次川端康成先生不得不乘火車去外地“旅行”。由于秩序、設備以及別的原因,火車時開時停,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什么地方。他在火車上疲憊地挨著。開始,他夜里只能在車廂的走道上佝僂著身子睡上一小會,還不時地被來回走動的人碰醒。后來終于找到機會慢慢地蹭著靠近了窗子,才能比較安穩地多睡上一會。由此他悟出了這樣一個道理:“那些處在大國邊緣的小民族,時時刻刻在別人的打攪下生活,時間一長他們骨子里已經習慣了躁動;而那些大民族卻在長期的優越環境下逐漸變得不能應付動蕩和競爭了。”
古代的野蠻戰爭,現代的文明競爭,都在從外界逼迫每一個民族放棄安逸、接受挑戰。中國和日本,一個在蒼穹一樣的皇權“保護”之下優雅地生存,長期抑制競爭,以謙讓和包容為至上道德,靈魂被壓抑,卻能維持“王道”下虛假的和諧;一個以爭斗和攫取為己任,遇到任何事情都要窮極其最深處的源由,用中國人的話來講就是“較真”,“鉆牛角尖”。這樣的兩個民族中的一個具體的人,當然是前者容易與外人交友,后者則被人排斥。但是作為群體,前者因為利益邊緣不清而難以組成堅強的群體,而后者則很容易抱團,個個都是“死士”。中國與日本之間近代的沖突及其后果,很可以從這里找出原由。
這樣的判斷基本上可以概括日本人的精神世界。他們這種心態已經成為了一種定式,一代一代地傳承著,形成了世界上獨特的文化體系。
日本社會轉型的開端早于明治維新
大多數人都認為日本向現代社會的轉型開始于1868年明治維新,實際上這個判斷有誤。日本從東方社會向西方社會的轉型,開始于1854年,那時還是幕府時代,其中有幾件事情值得詳細地說一說。
1840年,中英鴉片戰爭中國戰敗的消息傳到了日本,徹底掀翻了中國文化和中國人在日本人心中的形象,而此時的日本還“鎖在深山人未識”。英國維多利亞女皇在此后不久收到了一位剛剛到過日本的傳教士的“奏折”,在這個“奏折”中,這位傳教士這樣描述了“日本列島上的土人”:“這是一個布滿火山的群島,土地貧瘠,物產匱乏,政治野蠻殘暴,人民愚昧落后,不求進取。上上下下的人們都極易滿足于非常不起眼的蠅頭小利”
總之,對大英帝國來說,這是一片沒有什么價值的地方,不值得分心操勞。
維多利亞女皇和她的先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讀到這樣內容的報告了,因此,英國人與中國打了50多年的官方交道(從乾隆時期算起),還沒有正式派遣過外交官員光顧過這個島國。這個被英國人不予理睬的小島國的國門,是美國人在十幾年以后才打開的。
但是,此時的日本人出于與生俱來的危機感,已經開始對來自西方的威脅寓意嚴重關注了。魏源的《海國圖志》在中國沒有在士大夫以外的圈子產生多大的影響,但是橫井小楠依據《海國圖志》在1860年改寫的《國是三論》卻在日本各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本來篤信朱子學的佐久間象山在分析中國鴉片戰爭失敗的原因之后,就開始拋棄儒家理論了。他對清朝政府的批評尖銳而又深刻。
日本在中國國門被迫開放以后,已經開始有思想的準備了,因為他們自己的國門很快也要遭受同樣的命運。
1853年6月3日,4艘美國軍艦突然闖入東京灣的浦賀港,其中的兩艘是冒著黑煙的“火輪”(另外兩艘是帆船),土生土長的日本人第一次看到這么個東西,這個不用人力和風力的艦只,被日本人稱為“黑船”。不速之客的到來雖然讓一直孤傲的日本人感到不快,但是對手的氣勢和確實高人一頭的武器裝備讓日本人沒敢輕舉妄動。艦隊司令佩里(伊藤博文譯為“伯理”,井上清譯為“陪利”)帶來了美國總統簽署的國書。佩里要求日本當局到浦賀港來接受國書,否則,就要把軍艦開進江戶,乃至“立即開戰,以決勝負”(井上清:《日本的軍國主義》)。一向對內對外都奉行強硬政策的幕府將軍德川家定,這次是老老實實地派人來到佩里的艦船上接受了“國書”。出乎日本人的意料,美國人并沒有提出太過火的要求,提出的三項要求還算比較“客氣”:第一,開埠通商;第二,供應美國船只以水、煤和糧食;第三,保護遇難船員。但是同時也威脅道,如果不答應如上要求,美國就會興師問罪。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難題,德川家定不知所措了,于是來了個“緩兵之計”,請求“明年答復”。又沒想到的是,對方對這一請求還真是爽快地答應了。6月18日佩里率艦隊離開了日本。臨走時,佩里留下了兩樣東西,一樣是一面白旗,用來下次再打交道時使用——顯然這是一種極端蔑視對方的舉動;另一樣東西后人們很少提及,就是一臺可以安裝在鐵路機車上的蒸汽機,這倒像是一件禮物——美國人這種怪異的行為方式著實讓當時的日本人難以理解。
有人說是巧合,有人說是驚嚇的原因,四天后,也就是6月22日,第12代幕府將軍德川家定死在江戶——即現在的東京。幕府將軍是當時日本的第一號強權人物,而長年住在京都皇宮里的天皇在此前的240多年里只是一個傀儡。
第二年(1854年)的1月14日,佩里又幽靈似地出現在浦賀港。這次他麾下的美國艦隊,艦只從4艘變成了7艘(也有文獻說是8艘),而且全都是“火輪”了。讓佩里司令感到意外的是,上次自己留下的那兩份“作業”,日本人完成得很出色。第一,答應無條件簽署“日美和好條約”,——日本歷史上第一個不平等條約(譯成中文是“日美友好條約”)。由于簽署地叫神奈川,日本人也叫它“神奈川條約”。條約中最重要的內容是:日本無條件為美國開放下田、涵館兩港。下田港在東京灣口外,涵館在津輕海峽北海道一側。
第二項“作業”完成得更令佩里意外。在佩里離去的8個月時間里,日本人把佩里上次留下的那臺蒸汽機組裝成一部簡陋的機車,并且居然能讓它在一條小軌道上跑起來。
面對這外來的沖擊,日本人與中國人表現得有點不同,他們對外來文化強烈的好奇心遮掩了屈辱,而且面對強大的對手,說冷靜也好,說裝熊也罷,反正沒有像此前中國人所表現的那樣,先是傲慢和死要面子,后來卻是那么的窩囊和不堪一擊。
美國人不費一槍一彈,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叫日本人改變了閉關鎖國政策,而英國人卻是用了近50年時間,再加上鴉片和堅船利炮才打破了中國的大門。從某種意義上說,打破日本人國門的是美國人的那臺蒸汽機車,這真叫對癥下藥。
幾十年后,當日本開始變得強大起來以后,在佩里當年登陸日本的地方久里濱修建了一個公園,起名“久里濱伯理公園”,公園里惟一含有文化紀念意義的文物是一座紀念碑,上面的漢字我們中國人一看就很明白:“北美合眾國水師提督伯理上路紀念碑”。題字落款者是使日本走上強國之路的大功臣伊藤博文。在一般中國人看來本來應當被稱作強盜的人,卻被日本人當成了傳布文明福音的“圣人”,——這里的差別是不是也蘊涵著中日兩國日后不同的境遇呢?
幕府當局也曾經試圖主導日本的社會轉型
1862年,也就是明治維新前六年,日本當時執政者幕府當局派出竹內遣使團赴歐洲考察,這是東方人的政府第一次向西方派出的官方使團。從這點可以看出,當時日本的幕府當局確實要比當時的中國當局明智一些。那一年正趕上英國在倫敦舉辦世界博覽會,這群服飾怪異的日本人引起了人們的注意,歐洲列強各國還不曾在這樣的高水準的國際現代活動中見過白人以外的其他種族的參觀者。日本近代歷史上重量級人物福澤諭吉也是這個使團的正式成員,并且他還把這次考察的見聞詳細地寫在《西洋情事》中。能與此形成對照的是,清朝政府在1866年也派出一個考察團,這個考察團一行五人,除了三名學生和一個服務人員以外,正式成員只有一個人,那人還是一個碧眼金發英國人赫德——他的職務是大清帝國的海關總管(當時叫“總稅務司”)。——中國人就是這么向人家學習的。
但是當時西方列強對于任何一個非基督教文化的民族,都抱以十分不屑的態度,他們把所有“新發現”的海外土人都視為劣等民族,對日本人當然也不例外。盡管日本人對這些來客都很“客氣”,沒有像中國人那樣傲慢和硬抗,西方列強還是以威脅和利誘的手段與日本訂立了多個不平等條約。繼1858年6月《日美友好通商條約》之后,英國、法國、俄國、荷蘭也依樣訂立了內容相同的條約,這些條約都是安政五年簽訂的,史稱“安政條約”。此后的1860年,日本又被迫在《長崎租地規則》上簽字,向歐美八國開放口岸,這樣的不平等條約到1866年的時候,已經共有十幾例了。
十幾年的時間,主權的喪失、金融的混亂、民生的凋零、社會的動蕩,成為幕府當局倒臺的直接原因。
1868年倒幕派發動政變,宣布實行“王政復古”,這就是“明治維新”。

歷史上最高效的社會轉型
明治維新后的第四年,1871年12月,以主持維新變法的重臣(右大臣)巖倉具視為首的龐大的使節團出國考察美國、英國、德國、法國、俄國、意大利等12個先進國家。100人歷時22個月考察所花費的經費(100多萬日元)占1872年日本全國財政收入的2%。而當時的日本還沒有從戰亂中擺脫出來,在“一金未儲”的情況下,能做出這樣的決策,與當時中國人相比,不能不令人唏噓不已、感慨萬千。
1871年,歐洲發生了一件大事,普法戰爭以普魯士戰勝而告終。于是考察團副團長福澤諭吉力主日本應當以德國為主要的學習榜樣。他親自翻譯了《德意志國根本律法》并且據此起草了《日本國憲法》。這奠定了日本后來社會轉型的大方向。在巖倉具視考察團訪問德國期間,受到德皇威廉一世的親自召見,他給日本天皇以如下忠告:“聞汝來考察制憲,然而朕為日本天子慮,召開國會非為可賀之事。”并叮囑:“若日本迫于形勢,竟至不得不設立國會之地步時,宜注意先確定國法。而且,縱令發生怎樣的情況,在征集經費方面,萬勿采用非通過國會不可之下策。”日本后來果然聽取了德皇的建議,這不但影響了日本國家的社會轉型方向,甚至對后來的世界歷史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當時奠定德國公法基石的大法學家施坦因還健在,日本人不顧他已經是70多歲的老人,執意邀請施坦因來日本主持憲政建設。由于身體和年齡原因,施坦因只能讓自己的三名得意學生代替自己赴日,果然他的三名學生后來在日本指導憲政建設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深度改革是社會轉型的關鍵
中國人更多地看到的是日本人在工業化方面的引進和建設,于是我們也有了后來的洋務運動和以“中體西用”為名目的各種技術性、工具性的學習。實際上日本在社會制度改造方面的動作更應當引起我們的關注。因為前者即使弄好了也只能強身,只有后者才能改造民族之魂。
日本的“明治維新”,是全方位的社會轉型。除了上面提到的最高層次的憲法思想的植入以外,值得著重一提的就是改革身份制度。
1869年的“版籍奉還”使得原來的封建藩主都成為地方機關的首腦——藩知事,原來的“大名”等封建封號,也一律以“華族”取代。這其中的過程也是充滿著艱辛和抗爭,大大小小70多個縣的190萬個特權者(含他們的家屬)不是每一個都是那么心甘情愿。但是即使如此,華族的存在還是社會進步的阻力。
每年中央政權要支付1600萬日元“秩祿”作為全國的194萬人的“華族”的支出,占總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多。這么沉重的負擔極大地阻擋著國力的恢復和改革的進程。為此,從1870年開始對“秩祿”實行贖買,到1873年加大力度實施這一措施,到1875年又將“秩祿”改為“金祿”,即不再支付大米,改為支付貨幣,次年(1876年)又進一步改為支付公債。幾年后就把貴族的尾巴徹底割掉。大量的貨幣和公債進入社會的另一個效應是,社會游資催生了資產者階層,為民族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后援,多數貴族成為后來的大地主和資本家。
東方國家最早都沒有發達的民間資本(或稱私人資本),日本的私人資本卻在十幾年的時間里迅速崛起,這與政府的扶植密不可分。難怪西方人在吃驚和憤懣之余說,日本的國家權力是日本資本主義的“產婦”。這樣的社會
改革不但成為西方資本家的夢魘,讓后者在競爭中吃盡了苦頭,最后也招致了日本與歐美國家之間的直接沖突。
中日兩國不同命運的深層次原因
中國和日本在社會轉型問題上有不同的表現,多年來人們說出過許多原因,是的,絕對不是一兩個原因才造成今天的這個局面。這里我想就一些大家談論較少的方面簡單談談看法。
日本是一個單一民族的相對小一些的國家,中國是個多民族的碩大的國家,尤其在打算走社會轉型之路的關鍵時期,還是少數民族是占據統治地位的時候,攙雜民族矛盾的社會轉型的難度大大提高了。俗話說船小好調頭,日本在這個方面占有優勢。

傳統文化深入民族靈魂的程度不同。中國的文化傳統是中國人自己創造的,而且由于中國文化的內在缺陷,底層中國人必須盲從于傳統,而最上層的中國主宰者,卻往往處在“化外”的地位上,這就形成了中國社會文化實際上的分裂,這在社會轉型期間難以形成上下一致的行為模式,其后果也一目了然。
正當西方文明入侵的時候,中國是一個科舉制度為社會選材基礎的文官制政府,相對穩定。而日本則是一個典型的封建割據的藩邦制國家,相對不成熟的社會結構比較容易接受外來文化。而中國的社會轉型所傷害的對象,恰恰是維持原來體制的社會中堅。
日本人有穩定的家庭結構,中國人的家庭結構是相對不穩定的。中國人的家庭有“富不過三代”之說,是由于中國的家庭一直實行的是男子繼承制,所有男性后代都有同樣的繼承權,于是“大家庭”在眾多的兒子的分割下變成“小家庭”,再經過一代,原來相對的“大戶”,也經受不住相隔二三十年的分割,從而變成破落戶。還有一個因素:凡是生長在大戶人家的男人,由于有家財可吃,容易生成敗家子。而日本人的家庭,只有長子才能繼承父親的產業,次子三子長大成人以后只能離家出走,這是很讓父母傷心的事情,于是長時期以來,就形成了習慣性的溺男嬰現象——父母把剛生下來的第二個兒子在澡盆里溺死。話說回來,那些出走的男孩子形成了日本獨特的“浪人”階層,也是為害中朝各國的倭寇的重要來源。但是,長子繼承制度能使全國均衡地確保一定數量的家庭不普遍地面臨破產,因此日本沒有像中國那樣的在朝廷更迭時期,人口銳減、赤野千里的局面,這也是日本天皇體制能千年延續的根本原因。
至于別的一些原因,如日本人重視教育體制的興建、日本人充分利用了兩次戰爭(中日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的賠款等等,都起碼不能算做是深層次的原因了。
小結
至此,《東方大國的社會轉型》這組文章告一段落。在思考“社會轉型”這個問題的過程中,我翻閱了幾十本書刊雜志。原先我企圖找到能拿來以借鑒于我們的外國“經驗”。但是找來找去,別人走過的路始終在別人的腳下,我們行將選取的路徑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別處。我又想起“文革”時那些跳梁小丑們常常說的一句話:“歷史常常顯現出驚人的相似。”現在我更能體會到那些企圖“創造”歷史的狂人們說這句話的用意了,無非借用歷史(很大程度上是偽造的歷史)作為說辭,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險惡目的。其實,這里有一個誤區或陷阱:即所謂“以史為鑒”。我們中國人一代又一代地重復著祖宗的生活方式,才是我們從輝煌走向沒落的根本原因,“以史為鑒”這個貌似有理的戒律難辭其咎,這與遇事就到陳年的黃歷去找尋結論或答案又有什么區別?司馬光的《資治通鑒》也好,畢沅的《續資治通鑒》也罷,都是寫給皇帝及其奴仆們看的,它的價值在今天已經大大地打了折扣。我們讀史千萬要注意別被寫書的古人們牽著鼻子走,讀史的第一目的應當是了解現在的我們自己,弄清構造成我們精神世界的有哪些元素,然后對癥下藥。至于今后的路徑選擇,——解決我們的社會轉型問題,只能抬頭看那些走在前頭的先進者們的身影,思考他們何以做出超越時代創舉的根本原因,觀察他們手中秉持著哪種文化工具,這才是做好我們當下事情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