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一個沒有笑聲的黑白世界。些許霧氣在天空中漂浮,北京的天氣有些陰沉。灰蒙蒙的天氣,像每一個聞聽噩耗人的心情。
12月20日,平安夜前幾天的清晨,一位藝術家走了——馬季。相聲大師,享年七十二歲。
有人撰文說“馬季帶著宇宙牌香煙來了,又帶著宇宙牌香煙走了,他帶走了一個時代,一個再也不會回來卻也無法忘記的時代……”
懷念那個時代的人們不會忘記,這位相聲大師曾經為我們留下的那些快樂的時光。作為馬季先生的大弟子,姜昆一天中接到2000多個問候的電話。這其中,有朋友,有媒體,還有熱愛馬季的陌生人。
歲月無情,生老病死。在這個大師遠去的時代,我們的目光總是充滿了留戀與不舍:侯寶林走了,馬三立走了,馬季也走了。如今,相聲漸漸成為人們茶余飯后感慨的談資,相聲演員已經不再是純粹的藝術家,他們是電視演員、是領導、是非著名的主持人、是小品演員、是賀歲大片的龍套演員。最后一位相聲大師駕鶴西歸,誰來繼承衣缽?誰又來復興相聲?
幾個月前,馬季獲得“終身藝術成就獎”之后曾說:“從藝一輩子,拿到這個獎,我要感謝人民!感謝相聲的青春永駐。”
馬季開啟了新相聲時代的大幕,是近現代相聲藝術承前啟后的關鍵人物,是聯姻電視的相聲第一人。記憶中那個相聲輝煌的年代,一家大小在電視屏幕前笑彎了腰,看那個胖乎乎、面目和藹的馬季說他的相直“同志們,有個事兒我跟大伙說說。我是宇宙卷煙廠的,我想給大伙推薦一種新型香煙,就是這個‘宇宙牌’香煙……”
“幾十年一代風流笑灑人間鞠躬盡瘁;一剎那巨星隕落魂牽萬眾地動天悲。”在中國廣播說唱團辦公樓搭建的馬季的靈堂里,從一樓到三樓的樓梯口,到處擺滿了花圈花籃,一天便有數千人前來吊唁馬季先生。
二
時間回轉到50年前,1956年初,馬季先生第一次登臺演出,當時參加的是北京市工人業余曲藝觀摩會演,馬季參賽的相聲曲目是《找對象》。相聲諷刺一個以貌取人的青年個人,找朋友追求臉蛋漂亮,戀愛成了亂愛。這段相聲贏得了觀眾的掌聲,也取得了會演的一等獎。
獲獎之后的馬季再接再厲,準備參加全國職工業余曲藝會演,參賽的作品是《都不怨誰》。他諷刺的是某些郵政工人粗枝大葉,不負責任,屢屢出錯,卻總說是:“都不怨我。”到場觀摩的相聲大師侯寶林也極為贊賞,他高興地說“我可找到學生了!”

1956年,馬季正式進入中國廣播說唱團。成為專業相聲演員。當時的領導確定侯寶林、劉寶瑞、郭啟儒、郭全寶等當馬季的老師。其中侯寶林為責任老師。作為近現代相聲藝術承前啟后的關鍵人物,馬季繼承發展了侯派風格,走出了自己的創作道路,為大多數后來者所遵循,為中國相聲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在培養相聲新人、開拓歌頌型相聲等方面,做出了卓越貢獻。曾獲全國職工業余匯演一等獎,首屆“金唱片獎”。1985年,被評為“全國十大笑星”。
而在這里,不得不提1983年開始的春節聯歡晚會。為了尋找突破口,吸引觀眾的注意力,馬季的相聲無疑成了那個時代人們所熱愛的曲藝形式。許多屆春節聯歡晚會,馬季都會推出膾炙人口的新作。《成語新篇》、《山村小景》、《說一不二》、《“宇宙”香煙》、《賣酒》、《五官爭功》、《訓徒》、《送別》……這些段子中,《“宇宙”香煙》無疑最為轟動。
熟悉相聲的朋友一定知道,相聲的吸引力是來自“包袱”,包袱抖的好,觀眾就會樂,你的作品就成功了。作為被觀眾所熟悉并百聽不厭的代表作,《“宇宙”香煙》無疑具備了這樣的條件。作品諷刺了社會上那種夸大其詞、名不符實,在產品生產和銷售中弄虛作假的歪風。
身著普通的藍色中山裝,頭戴一頂藍色的帽子,右手提一只黑色的小提兜,左手拿著一盒“宇宙”牌香煙,他那繪聲繪色、惟妙惟肖的高超演技和入木三分的形象印在那個時代的記憶中:“同志們呀,我們還準備采取有獎銷售的辦法咧。怎么叫有獎銷售呢?你有我一套圖案,你可以上我廠領取20英寸彩色電視機一臺,千載難逢,機會難得呀。請你從速購買,電視機我們發完為止。……那位同志說,你們廠里準備了多少臺電視機呀?跟你說實話吧,我預計今明兩年還不會有人領走咧。咋回事兒呢?每套圖案我都少印3張。”
據說后來,黑龍江有家煙廠特意注冊了“宇宙”牌香煙。這一晃,又是過了20多年的光景了。
三
作家蘇童在《1934年的逃亡》中說:“一九三四年是個災年……我聽說南方的洪水泛濫成災。我的楓楊樹故鄉被淹為一片荒墟。”
1934年,在馬季出生的那個時代,注定童年中充滿苦澀。家境貧寒,父親早逝,兄弟姐妹四人的生活全靠母親一人支撐,按照馬季母親的想法,與其讓孩子們呆在家里,坐以待斃,倒不如出外闖蕩,或許有一線生機呢!于是后來,馬季的哥哥馬樹梁到天津學徒;妹妹馬淑珍去了河北香河;馬季,托給遠房親戚,帶到上海做學徒。
馬季每天都很忙碌。早早起床,搶先提起馬桶倒掉,沖刷干凈放好,又忙著端起師傅的臉盆,一盆盆打好洗臉水;然后把被褥卷好,打掃屋子,擦拭桌椅,伺候師傅吃早飯。
在上海一住就是5年,雖然沒有學到什么,不過對馬季而言,他獨立的生活從離家那時候就開始了。回到北京恰值北京解放。于是便重新回到學校當中去,念完初中。1951年。馬季考進了北京市新華書店,先后在王府井、海淀等多個分店工作。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在文藝方面的天賦逐漸顯露在業余生活中。
新華書店年輕人多,周末會有聯歡活動,作為活動中的積極分子,馬季不僅會唱京劇,還會扮演丑角,把相聲和京劇穿插在一起,成了聯歡晚會中的焦點人物。新中國成立,嶄新的生活和對未來無限的憧憬,使得一切都顯露出勃勃生機。
相聲對馬季的吸引力遠勝其他。他對相聲一往情深,每逢休息的時候,馬季就會泡在劇場里頭,聽完日場聽夜場,樂此不疲。他聽相聲,手也不閑著,一手拿個饅頭,一手拿支筆,邊聽邊啃邊記。
正是因為這刻苦學習的精神為他以后的創造奠定了扎實的基礎。著名主持人馬東在《我的父親》一文中寫道:“他在這方面(相聲)的天賦是無可否認的。在新華書店工作之余,他開始了相聲寫作和表演的嘗試。一九五六年的全國業余文藝調演對于父親的一生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他在那次調演中獲得了一等獎,同時他的才華也被許多行家發現,其中最主要的是已故相聲表演藝術大師侯寶林先生。侯先生的盛贊和收徒的愿望,為父親進入廣播說唱團這個曲藝界第一流的專業團體鋪平了道路。他在當時是有選擇余地的。同時招他的還有煤礦文工團,而父親較傾向于后者,原因是煤礦文工團都是年輕人,有朝氣,相比之下廣播說唱團都是些老藝人,江湖氣濃。對于一個二十二歲的人來說,有此想法是很自然的事。但他如果真地進了‘煤礦’,也許就沒有后來的馬季了。”
歷史賦予每個人的使命都是不同的,看上去偶然的時間往往在必然中存在著答案。每一個大師走過的路,都不會是一帆風順的。世人也大都如此。
四
馬季從藝50載,收徒20人,從姜昆算起,分別有:趙炎、劉偉、馮鞏、王謙祥、李增瑞、彭子義、韓蘭成、劉喜堯、常佩業、黃志強、黃宏、笑林、趙龍軍、侯冠男、臺灣的李國修、馬來西亞的姚新光,以及關門弟子總政歌舞團的尹卓林等。
這些弟子當中,如今都能獨當一面,在國內曲藝界也可謂家喻戶曉的人物。可是慧眼識英才,馬季本事可謂一流。別人收徒弟是在家等人上門,馬季卻是反其道而行。主動出擊,尋找千里馬。
姜昆,馬季的大弟子,就是馬季從兵團“挖”來的徒弟。1976年,姜昆和師勝杰一起,來北京參加全國曲藝會演。當時馬季是評委,一下子就相中了姜昆這顆新苗,就想把姜昆調進京城來。可是,那時候的姜昆是兵團的“曲苑新葩”,要說服兵團抽調姜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馬季思慮再三,遂想出一個妙招,他帶領一支曲藝演出隊,直奔姜昆所在的兵團,打起慰問演出的旗號,走了一處又一處,演了一場又一場,一直搞得兵團領導同志滿腹疑團:“馬季這是干什么來啦?”解放軍胸襟坦蕩,直言快語,當面置問,馬季也就開誠相見,坦然相告:目標是調姜昆。兵團領導同志深為其識才、愛才的精神所感動,慨然允諾。
劉喜堯是馬季的“江南第一徒”,他能用日語說相聲,在馬季的關照下,他錄制了日語相聲《鐘聲傳友情》。《鐘聲傳友情》曾先后為日本友人表演900多場。獲得了廣泛的反響。后來,劉喜堯正式拜馬季為師,馬季在拜師儀式上說:“喜堯是我在江南收的第一位徒弟,也是北方相聲第一次在江南沃土上撒下種子。”
馬季對小輩的提攜有口皆碑,不僅僅限于自己的弟子,但凡來請教的皆不吝賜教。此番千里迢迢從江蘇淮安趕來的張榮富講述了他和馬老的一段交往。作為一位相聲愛好者,他將自己定義為“非職業相聲演員”。1989年他曾將自己的作品寄給馬老。竟然收到馬老的親筆回信。“他指出我的作品語言簡潔,但是包袱太少,還在信中附贈一本《馬季相聲漫談》”。
馬季先生門下弟子個個都出類拔萃,與他搭檔過的演員也是聲名在外:除郭啟儒、郭全寶、劉寶瑞、于世猷等相聲名家外,從上世紀70年代。唐杰忠成為馬季的好搭檔。從屏幕上只要見到這兩個人,人們的視線便定格于此。
此外,趙炎、劉偉是馬季弟子中與其合作比較多的搭檔。馬季與他們二人,以及王金寶、馮鞏合作的群口相聲《五官爭功》更是經典之作。
“作為一位人民藝術家,馬老的離世引來這樣大量廣泛的關注,足以說明他在人民心中的位置。”姜昆說。
“馬季先生是所有文藝工作者的楷模,他對藝術追求的勤奮、對事業的執著值得大家一生去學習。”陳佩斯說。
大師離世,言尤在耳,音容留千古。
五
大師魅力源于相聲,又不止于相聲。他是全國聞名的笑星。卻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沒有優越感,沒有架子,沒有什么負面的新聞。而有的是一顆平常人的心和平易近人的生活作風。
有一次,守衛在邊疆前哨的戰士匯來50元人民幣。要求購買馬季相聲的錄音帶。馬季收到后,就從自己僅存的兩套資料磁帶里取出一套。另又復制了兩盒,連同那50元錢一起寄給了前線戰士,并附一信。信中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們在前線保衛祖國,你們的貢獻用金子也難以衡量。我能有這樣一個機會,表示一下我的心情,感到無比的欣慰。”
公眾人物往往有著常人不能理解的煩惱。馬季也不例外。每次出門被人認出,總會引來一批圍觀的人。人們好奇。電視里頭的馬季和現實中的他是不是一個樣子?馬季的兒子馬東曾經描述過這樣的情景:“我來澳洲前幾天,父親想帶我去西單買衣服,車停在胡同里,他剛出胡同沒有十米就讓人圍起來了,東西沒買成,回到車里他對我說這是他十五年來第一次來西單。我們家就更甭提了,只要父親在家,就總是人流不斷。從早上十點到晚上十二點。其中有朋友、同行、他的學生、同事、認識的、不認識的,什么人都有,還有很多是從外地來北京找父親學相聲的。就連廣播電視部門口站崗值勤的武警都知道我們家地址。一有人找馬季,立刻往我們家趕,中飯晚飯常常是一大桌人。”
對馬季來說,不管誰去他家。不論身份、年齡,他都以禮相待,真正是“來的都是客”,而且“座上客常滿”。
馬季和全國勞動模范張富貴交往多年。1963年,馬季隨中央農村文化工作隊到山東文登,與張富貴結識,同吃同住同勞動,一起呆了好幾個月。張富貴是四十年代解放區授予的勞動模范,幾十年如一日,艱苦奮斗在農村第一線,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但生活又極為簡樸,一直住在簡陋的房子里。房子里除大炕以外,最珍貴的是保存有中央文件的保險箱。他勤勤懇懇,終日勞作,胸懷坦蕩,與世無爭,對馬季影響很深。后來,馬季到山東,必到文登看望張富貴;張富貴到北京開會,也必定專程看望馬季。他們之間的友誼持續了將近30年之久。
六
馬季是一個嚴厲的父親,馬東小時候曾經挨過父親的巴掌。
一次馬東指使一個同學找另一個同學去要一張紀念郵票,一個硬要。一個死也不給,最后就變成了“奪”,還打了起來。后來馬季知道這件事是馬東“主謀”時,當著老師的面給了馬東一記耳光。那記耳光給了馬東一個教訓:任何時候都不能以強凌弱。
馬東的童年也是在顛簸中度過的,他剛出生時候馬季正在挨斗,在出生后兩個月被母親用十幾層氈毯被褥包著到了北京。母親因為是部隊的文藝兵,隨隊演出也是四處走,馬東只能寄養在別人家里。直到兩歲多。
直到多年之后,馬東到澳大利亞留學,馬季的愛人舍不得孩子,哭得昏天黑地。馬季沒有流淚。也沒有勸愛人,只是在臨行前夜,給兒子講他十三歲去上海學徒的經歷作為臨別贈言。在馬東出國后,馬季在家擺弄家里的地球儀:轉到北京,轉到悉尼,轉來轉去停不下來,有時對著地球儀自言自語。
對于兒子的擇業,馬季有他的想法。在演藝圈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對這個圈子的酸甜苦辣了解得太多太深,他不希望馬東踏入這個圈子。馬季當時給馬東出國留學選擇的專業是計算機。可是生活在這樣的家庭里,耳濡目染的,多少受了些熏陶,馬東最終還是選擇了主持人這個崗位。
如今的馬東在中央電視臺《挑戰主持人》欄目中大展身手,收視率節節攀升。眼看兒子取得如今的成績,馬季也就認可了。
想起《挑戰主持人》的廣告語:“挑戰無處不在”,如今物是人非,馬東哭紅的眼睛中盡是傷心的淚水。
七
許多人說。馬季先生一走,便帶走了一個時代。如今在這個相聲界不再有大師的年代,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悲哀。
“桃李依云滿天下,當今泰斗一大家”,這是唐杰忠對馬季的評價。
“馬行天路伴哀風,季末忽聞噩耗聲,好似晴空震霹靂,走后何人做師宗。”這樣一首“馬季好走”的藏頭詩,寄托了大眾的哀思。
馬季曾經說過:“相聲絕不了種,因為它深深扎根于群眾當中。如今的狀況盡管亂一點。但這是前進中的亂,我相信不久的將來會迎來相聲的第二個春天。”
12月的冬天,冷風習習,溫暖不在。懷念馬季,不僅僅是因為相聲。他帶走了一個時代的記憶和那些久違的笑聲。
謹以此文紀念馬季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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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季,1934年生于北京,原名馬樹槐,祖籍天津寶坻,是中國新相聲的代表人物,著名相聲大師和表演藝術家,近現代相聲藝術承前繼后的關鍵人物。他師從侯寶林邊學習邊表演,善于表演反映現實生活的新相聲作品,在相聲藝術長于諷刺的傳統之外,開啟了以贊美新生活和新的英雄人物為主題的“歌頌型”對口相聲的新生面,其中以《登山英雄贊》、《畫像》和《找舅舅》等節目影響為大。之后馬季的創作和表演趨于全面,創作演出了對口相聲如《友誼頌》、《舞臺風雷》、《多層飯店》、《“宇宙”香煙》、《五官爭功》等。曾出版《馬季相聲選》和《相聲藝術漫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