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名人在廬山

參加南昌起義的

茅盾被困廬山

1927年7月25日上午，兩個青年急匆匆地沿著陡峭的山道向牯嶺山城攀登，其中一位便是后來成為中國文壇巨匠的茅盾。盡管汗如雨下，他們卻沒有停歇一下，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柏嶺。

他倆一登上山城，便發現氣氛不對，荷槍實彈的軍警對來往行人盤查極嚴。為了安全起見，他倆決定下榻檔次較高的牯嶺飯店。

牯嶺飯店位于長沖河黃金地段，面積為800多平方米，石構兩層，為英國人伊文思1918年所建，是一棟體積較大的公寓式別墅，條件在柏嶺屬一流。茅盾原只準備在別墅住一晚，沒想到竟住了近20天，對他的一生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第一次上廬山的茅盾并不是來旅游的，而是負有中共地下黨的重要使命。茅盾在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前的1920年，就已經在上海加入了黨的預備組織——上海共產主義小組，不久后便轉為中共正式黨員，他與毛澤東、董必武、周恩來等人很早就相識。1926年，毛澤東任改組后的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茅盾任宣傳部主任秘書，兩人來往極為密切。1927年春，茅盾奉黨的指示任武漢《國民日報》總編輯。當年7月汪精衛發動反革命政變，大肆屠殺共產黨人，公開與共產黨分裂，與南京蔣介石的政權合流。茅盾寫完最后一篇社論《討蔣與團結革命勢力》，便秘密離開報社，與《國民日報》的發行人毛澤民一起，轉入地下活動。7月下旬，他接到黨的指示，攜帶二千元支票火速趕往九江，然后去南昌。

7月25日清晨，茅盾乘船抵達九江，準備由此轉乘火車去南昌。一下船，他就感到氣氛異常，崗哨林立，到處是荷槍實彈的軍人。茅盾來到接頭地點，見到了中共領導人譚平山和董必武。他們對他說，張發奎的部隊已控制了南潯鐵路線，聽說去南昌的火車已不通了，你馬上去火車站看看，能買到票去南昌就去，去不了你就馬上去上海。我們也即將轉移，你不用再到這里來了。茅盾聽后，馬上火速趕往火車站，但為時已晚，客車票已停售。正在茅盾一籌莫展之時，巧遇一位也奉命趕往南昌的熟人，他說可經廬山翻山去南昌，昨天郭沫若、惲代英也取道廬山去南昌。兩人當即乘車趕往蓮花洞，然后急速步行上山，于下午三時到達牯嶺，住進牯嶺飯店。

兩人放下行李，便匆忙出門打聽消息，正好碰到了時任中共湖南省委書記的夏曦。夏曦告訴他們，下山去南昌的小道盤查極嚴，嚴禁可疑分子通過，風險極大，勸他們返回九江。那位同行者當即決定退房返回九江。茅盾想到黨組織的指令，身上還帶有經費，決定還是留住一晚，明天再想辦法，看能否去南昌。

第二天上午，夏曦來告訴茅盾，去南昌的小道已被封死，只能返回九江了。茅盾萬般無奈，只好準備吃了午飯下山。不想吃過午飯不久，他突然腹中巨痛，狂瀉不止，根本無法行走，晚上又發起高燒來。茅盾不敢去看醫生，只請飯店服務生買些消炎藥來吃，折騰了5、6天，才感覺好些。8月初的一天，他從服務生的議論中得知，南昌發生了兵變，賀龍部隊反了。茅盾這才明白，黨組織派他攜帶經費去南昌，是要他參加南昌起義，沒想到卻被阻于九江、廬山，而未能參與這一重大事件。

茅盾撐著病體再上街去了解一些詳細情況，在街上碰到漢口的一位地下女黨員范志超。她一見茅盾便大驚失色，說汪精衛、于右任、張發奎、黃棋翔等人正在廬山開會，商討圍剿南昌起義部隊事宜。他們都認識你，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趕快回飯店，千萬不可拋頭露面，免得出意外，一有機會，我會安排你下山。茅盾只好整天待在客房里，飯菜都由服務生端到房間來。他實在閑得沒事，就翻譯一點隨身攜帶的英文書籍。直到8月中旬的一天，風聲稍稍有些平息，范志超才將去上海的船票送到茅盾手中。茅盾即刻喬裝下山，去了上海。

到上海后，茅盾失掉了與黨組織的一切聯系，只有蟄伏在家中。他一面照顧病中的妻子，一面仔細思考這幾年的經歷，將這幾年大革命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和思潮寫成長篇小說《幻滅》，并第一次署上了“矛盾”的筆名。《小說月刊》的編輯葉圣陶極為欣賞《幻滅》，但認為“矛盾”這個筆名不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名，不如在“矛”字上加個草字頭，改為“茅盾”，矛盾欣然接受了葉圣陶的建議，以后一直沿用“茅盾”這個筆名，以至真名“沈雁冰”都少為人知。茅盾在上海住了一段時間，又去了日本避難，在日本撰寫了大量文學作品。茅盾1930年回國，繼續進行文學創作，《子夜》、《林家鋪子》、《春蠶》、《霜葉紅于二月花》等名作相繼問世，奠定了他在中國現代文學的地位。

1937年全國抗戰爆發后，茅盾由上海到了長沙。翌年二月，又來到武漢，見到了老朋友周恩來。經周恩來安排，茅盾在漢口為中共籌劃、創辦黨內刊物《文藝陣地》。1940年，茅盾赴延安訪問，當面向毛澤東詳細講述了因被阻廬山、未能參加南昌起義和失去黨的聯系之事，要求盡快恢復組織關系。經中央考慮，建議茅盾最好還是暫且以黨外民主人士身份為黨工作，這樣對黨的事業更為有利。茅盾接受了中央的建議，此后再未向中共提出恢復黨籍的請求。直到1981年3月中旬的一天，已是彌留之際的85歲的茅盾在口述給中共中央的一封信中鄭重提出了恢復他的黨籍的要求。經中央批準，在茅盾的追悼會上正式宣布恢復茅盾的黨籍，黨齡從1921年算起。

1959年6月，時任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部長的茅盾來廬山療養近一個月。他兩次來到1927年他下榻的原牯嶺飯店，在樓房旁小花園的八角亭里默默地坐了很久很久。如果32年前，他沒有受阻九江、廬山，趕上了南昌起義，那結果又會是怎么樣呢？誰都無法預料。誰都無法把握。福兮？禍兮？生活本來就是由無數個未知數所組成。

1961年夏季，廬山再次留下了茅盾的足跡。

王蕓生在廬山給蔣介石講課

1972年9月26日，毛澤東主席在會見來華訪問的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時，突然問在場的周恩來總理：王蕓生現在在哪里，應該讓他也參加接待日本客人活動。毛澤東此時提起王蕓生，是因為毛澤東在準備接待日本首相時，重點閱讀了王蕓生寫的八大卷《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一書。而在1934年的廬山，國民黨的首腦蔣介石也專門請王蕓生給他講解了這套書中的重要內容。

王蕓生是中國老一輩新聞工作者，無黨派愛國民主人士，曾任《大公報》總編輯多年。解放后歷任第一屆政協會議代表，第二、三、四、五屆全國政協常委，中華全國新聞工作者協會副主席及中日友好協會副會長等職。

王蕓生1901年生于天津，因家境貧寒，只勉強讀了幾年私塾，13歲便進茶葉店當學徒。他后來通過刻苦自學，成為一名記者，1929年進了著名的《大公報》。1934年8月，《大公報》總編輯張季鸞特意安排剛提升為編輯主任的王蕓生赴廬山采訪。張季鸞之所以選王蕓生，是因為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大公報》為了“明恥”，專門開辟了一個專欄《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記載自1871年中日兩國簽定《中日修好條款》至1931年“九一八”事變期間６０年來的中日關系，目的是警醒讀者”前事不忘，后事之師！國恥認明，國難可救！”專欄由王蕓生主筆，每天登一段。王蕓生寫得極為認真，翻閱了大量的原始資料，從中去偽存真，去粗取精，還歷史的真面目。他還不辭勞苦，走訪了歷史界和外交界的很多前輩，極為詳盡地采訪他們所親身參與的中日重大事件，曾任駐日公使的李盛鋒老先生被他的誠意所感動，提供了相當重要的第一手資料。王蕓生還充分利用了故宮博物館內珍藏的“清王朝歷史檔案”，從中獲得大量極有價值的資料。《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從1931年9月開始登載，一直連載到1934年4月，在兩年半的時間內，每天刊登一篇，從未欠缺，在中國產生了極大影響，王蕓生也被譽為”中日關系研究第一人”。

王蕓生上廬山后，下榻東谷的一棟別墅，它屬于美國基督教“圣公會”的房產，約建于1907年。別墅為石構一層，用打磨精細的料石砌成，地下屋很高，長臺階緊貼主立面墻壁，大門前有很寬敞的涼臺，三根石柱之間的木欄桿和屋頂木檐板構圖簡潔、生動，整棟別墅顯得既端莊又秀雅。

33歲的王蕓生這次廬山之行收獲頗豐。他在《贛行雜記》一文中寫道：”當了八九年新聞記者，出門訪新聞，這是第一遭。這次奉命到江西旅行，由8月8日出發，至9月9日歸來，共用33天時間。在牯嶺住了24天，見過不少朝野要人。汪、蔣、林、段是國家先后四位元首，這次都見到了。又如各部長、各省主席、政治家、外交家、軍事家、各地學者，就是我們同業也會見了幾位。”王蕓生在廬山重點采訪了段祺瑞、林森、汪精衛，他們都談了對時局的看法。

王蕓生8月２３日上午在“美廬”別墅采訪了蔣介石，蔣介石說他對在《大公報》上連載近三年的《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十分感興趣，可惜未能全部看完。蔣介石提出希望王蕓生能夠專門給他講一堂課，內容是《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中所寫的“三國干涉還遼”，他很想對這段歷史的前因后果了解得更詳細一些。王蕓生接受了邀請。

9月3日上午，王蕓生再次走進“美廬”別墅，給蔣介石講解中日關系史中的重要一段“三國干涉還遼”：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后，在中日簽訂的《馬關條約》中，有割讓遼東半島給日本的一條。這一條款威脅到沙皇俄國在華的利益，引起俄國的震動和不滿。于是俄國聯合德國和法國，在《馬關條約》簽字僅6天后，便向日本政府正式提出交涉，要求日本放棄占據遼東半島。日本估計在軍事上尚無力對抗三國，英美也不可能給日本以實力幫助。日本權衡再三，只有忍下這口氣，接受三國要求，放棄占據遼東半島。但日本又不甘心白白放棄遼東半島，于是又以強硬態度與中國再次談判。結果是中國加賠日本三千萬兩白銀，日本將遼東半島退還中國，這就是歷史上所謂的“三國干涉還遼”。蔣介石對這樁40年前的往事極感興趣，聽得很仔細，很多細節再三詢問，如三國是怎樣聯合起來要求日本放棄遼東半島？如果日本不同意放棄又會怎么樣？中國在其中發揮了什么作用等等，直至把整個事件過程都弄得清清楚楚。蔣介石的認真態度，連王蕓生都有些驚奇，這才感到蔣介石真的是想“聽課”，并非“做秀”，并且對這一段歷史特別感興趣。至于蔣介石為何單挑這一段史實，王蕓生未妄加猜測。后人有的推測，蔣介石獨對“三國干涉還遼”特感興趣，是不是有效法之意，借助英、美等國力量，逼迫日本退出東北，至少不再覬覦華北、中原甚至整個中國。然而，英、美的力量豈是那么容易“借助”？日本又怎會輕易退出“東北”？歷史有時會驚人的相似，有時又無法重演，后人的推測并無可令人信服的依據。

蔣介石對王蕓生的講課甚感滿意，說了一些贊許的話，然后叮囑黃膺白送王先生于別墅庭園的大門外。

1937年夏季，王蕓生應國民政府邀請，以”著名學者”身份，上廬山參加“廬山談話會”。王蕓生在談話會上憑借他多年來對中日國情和中日關系的研究，極有見地地指出中日之間必有一大戰，決不可存避免的僥幸，唯有積極準備應對戰爭。如果中國各黨各派能團結一心，帶領全國民眾共同抗戰，最后勝利必屬中國。

1945年秋，毛澤東在重慶與蔣介石談判期間，數次邀請已擔任《大公報》總編輯的王蕓生到紅巖新村傾心交談，向他全面介紹共產黨對時局的看法和態度，王蕓生在《大公報》上做了如實的長篇報道。1948年底，在上海的王蕓生接到共產黨請他赴北平參加新政協會議的邀請，他決心跟共產黨走，歷經艱難，取道臺灣、香港到達北平，出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并登上天安門城樓，參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盛典。1972年9月26日，毛澤東在會見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時，又提起王蕓生。周總理當即指示有關部門盡快查找王蕓生下落，請他出席9月30日的國慶招待會。有關部門在北京車公莊找到正在接受“勞動改造”的王蕓生。當穿粗布舊衣的王蕓生手持請柬，步行來到人民大會堂時，門口警衛反復盤查這個惟一步行來的客人，直至有關人員接到門衛通報，趕緊到大門口將王蕓生恭迎進會場，第二天“王蕓生”的名字出現在了《人民日報》上。周總理得知王蕓生從1966年底由一個國家七級干部待遇降為每月拿12元生活費，當即下令恢復王蕓生所有生活待遇，解凍銀行存款。

1980年，79歲的一代報人王蕓生病逝北京。

熊十力廬山避難

1985年12月，北京大學、武漢大學、湖北省政協等單位聯合在湖北黃岡舉行紀念著名愛國哲學家熊十力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來自前蘇聯、美國、日本、加拿大、法國、澳大利亞、香港、臺灣等國家和地區的學者和國內學者近百名出席了盛會。專家們一致認為：熊十力其學說影響深遠，在哲學界自成一體，《大英百科全書》稱“熊十力與馮友蘭為中國當代哲學之杰出人物”的評價是十分中肯的。他們還對熊十力參加辛亥革命的壯舉表示極大的敬意。

熊十力青年時參加反清斗爭的經歷頗為傳奇，而廬山曾當過他的避難所，幫他躲過一次生死劫難。

民國二年（1913年）初夏的一天，一位英姿颯爽的青年軍官來到廬山仙人洞，向道徒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道禮，問道徒們是否還認識他。道徒們看著面熟但又似乎未曾打過交道的青年軍官，不敢貿然相認。軍官一把摘掉軍帽，大笑著說道：“我就是7年前在這里掛過單的‘廬山道人’呀！”道徒們這才醒悟過來，隨即又感到十分奇怪：這位“廬山道人”什么時候又變成了軍官？說起來，這里有個頗不尋常的故事。

這位青年軍官就是熊十力。熊十力1884年生于湖北黃岡，家境極為困窘，１３歲時父母相繼去世，長兄將他送入鄉村學校讀書，半年后便因無力繳納學費而輟學，以后全靠勤奮自學。熊十力深受梁啟超、譚嗣同等維新志士論著的影響，而“慨然有革命之志”，決心加入反清的革命行列。為了策動軍隊造反，18歲的熊十力于1902年投入湖北新軍第三十一標當兵。他白天操練，不管多苦多累，晚上都要堅持讀書，并積極撰寫文章，向報館投稿，倡導革新現實，救亡圖存。他后來結識了宋教仁、劉靜庵、張難先等革命志士，共同創建了革命團體“科學補習所”，并組織黃岡軍學界講習社，聯絡各方志士，為發動起義作準備。光緒三十二年秋（1906年），江西、湖南的萍瀏醴一帶爆發大規模起義，孫中山派胡瑛、朱子奇等人到武昌策動響應，已加入同盟會的熊十力積極策劃刺殺統制張彪，發動部隊起義。誰知事情泄露，總督張之洞和張彪下令搜捕革命黨人，胡瑛、劉靜庵、張難先等人先后被捕，熊十力聞訊后，在朋友們的幫助下逃脫。張彪到處張貼告示，懸賞通緝熊十力。熊十力在城鎮無法躲藏，只得喬扮道人，潛上廬山，在仙人洞內避難。

仙人洞道觀給了熊十力很好的接待，使他安心在廬山躲避風險。熊十力除了讀一些道家經書，更多的仍是研讀孫中山、康有為、梁啟超等人的論著和《資治通鑒》等歷史著作。道友們雖然感到有些不解，但也不細加探究。

熊十力還利用向外國僑民傳道的機會，向他們打聽對中國現狀和對革命黨的反映。此時的廬山，經十余年的開發，已有別墅幾百棟，在長江流域傳教、經商的英、美、法、德等外國僑民近千人在廬山居住。他們對中國既感到敬畏，又充滿輕蔑：敬畏的是，中國的歷史源遠流長，創造了燦爛的文明，曾經雄踞于世界的前列；輕蔑的是，這么一個地大人多、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現在卻是這般愚昧落后、積貧積弱，根本不堪一擊。科學技術早在西方迅猛發展，中國還在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老天爺的風調雨順來滿足自給自足的生活。就拿廬山來說，出名已有幾千年，但直到１９世紀末，山上除了有幾座廟宇，還是荒草森森，一片凄涼，而洋人只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就把廬山變成了人間天堂，創造了巨大的經濟價值，產生了巨大的經濟效益。洋人們對中國當今的執政者深感不解，對中國怎么會淪落到如此貧弱的地步深感困惑。至于對待革命黨的態度，洋人們普遍認為革命黨人有新思想、新觀念，很多在外國留過學，他們如果得了勢，對中國的前途也許會有好處，但又擔心會影響洋人在中國的利益，因此，并不希望革命黨能獲得成功。洋人們對當今中國的輕蔑、困惑和不解令熊十力感慨萬端，也使他更深切地感到革命對當今中國的重要。

過了半年多，追捕革命黨的風聲小了一些，熊十力便告別仙人洞道觀，潛回黃岡、武漢等地，繼續進行反清活動。1911年，熊十力參加了震驚中外的武昌起義，起義成功后，任湖北督軍府參謀。熊十力沒有忘記曾幫助過自己的廬山，特意專程回了一趟廬山，這才一身戎裝地又出現在仙人洞道觀。

但是，熊十力和他的革命志士們沒有開顏多久，陰云又籠上了心頭。新軍閥袁世凱通過各種卑劣的手段，竊取了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當上了民國大總統。國民黨發動的反袁“二次革命”失敗后，袁世凱于1913年11月4日下令解散國民黨，并于1915年12月12日正式宣布實行帝制，中國又陷入一片混亂之中。1917年，熊十力赴廣州參加孫中山領導的“護法運動”。由于軍閥政客的排擠打擊，孫中山被迫離開軍政府，護法運動亦宣告失敗。熊十力目睹“黨人競權爭利，革命終無善果”，內心非常失望和痛苦，常常“獨自登高，蒼茫望天，淚盈雨下”。他根據自己的所歷所見總結：禍亂之起皆因在于軍閥官僚之貪淫侈糜，卑屈茍且，以及國民之昏然無知。于是，他決心走出政治，“專力于學術，導人群之正見”。他認為救國之根本似乎并不在于革命，而在于學術興盛，“于是始悟我生來一大事，實有政治革命之外者，痛悔以往隨俗浮沉無真志，誓絕世緣，而為求己之學。”從此以后，熊十力遂決然脫離政界，專心于“求己之學”，一頭鉆進儒學、佛學、哲學的研究之中，以增進國民的道德為己任，這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轉折。

1919年，熊十力再訪廬山。此時的他已是長袍馬褂，一付學者的派頭。他專程去拜謁了廬山西麓的“濂溪書院”。“濂溪書院”是北宋著名哲學家周濂溪（敦頤）所建，周濂溪在此講學、著書多年。周濂溪創立了宇宙構成論，提出了人類道德的最高境界為“誠”，“誠”是“純粹至善”的“五常之本，百行之源”。周濂溪的學說對后世影響極大，他的著名散文《愛蓮說》膾炙人口，流傳至今，“蓮出污泥而不染”已成為家喻戶曉的名言。熊十力對周濂溪極為敬慕，也決心仿效周濂溪為中華文化做出貢獻。他在濂溪書院的墻壁上十分自負地題道：“數荊湖過客，源溪而后我重來”，充分表達了他的決心和信心。２０世紀３０年代熊十力在北平居住時，曾自集《論語》中的詞句題住宅堂聯：“道之將廢矣”、“文不在茲乎”，以“上天將斯文屬余”的氣魄，承擔著中華文化的使命。

1932年，熊十力竭盡十年之心血的煌煌巨作《新唯識論》出版，標志著“新唯識論”哲學體系的誕生，蜚聲中外，產生極大的影響，使熊十力成為我國現代哲學史上最具有原創力、影響力的大哲學家。熊十力面對西學的沖擊，在儒學價值系統崩壞的時代，重建儒學的本體論，重建人的道德自我，重建中國文化的主體性。熊十力先后在武昌文華大學、天津南開大學、北京大學、浙江大學任教。新中國成立前夕，正在廣州的熊十力彷徨不安，曾動念去印度或香港、臺灣時，他的老朋友董必武、郭沫若聯名電邀他北上京城，共商國事。熊十力欣然離開廣州，到達北平，為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特邀代表，后當選為第二、三、四屆委員。1968年，任北京大學哲學教授的熊十力在“十年動亂”中憤而自盡，終年84歲。

1965年，熊十力辛亥革命時的摯友董必武請他上廬山養老，他欣然同意，后因“文革”爆發而未遂其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