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又稱咬春、打春。這天,民間是講究要買個蘿卜來吃的,叫做咬春。因為蘿卜味辣,取古人咬得草根斷,則百事可做之意。在老北京,一大早,就有人挑著擔子在胡同里吆喝:“蘿卜賽梨——”這是我小時候還能夠聽到的聲音,見到的場面。那時,再窮的人家,也要買個蘿卜給孩子咬咬春。北京賣的是那種心里美蘿卜,都經過了一冬的儲存,哪怕便宜得糠了心的,也得咬一咬。
清人專有《咬春詩》:“暖律潛催臘底春,登筵生菜記芳辰。靈根屬土含冰脆,細縷堆盤切玉勻。佐酒暗香生匕筴,加餐清響動牙唇。帝城節物鄉園味,取次關心白發新。”可以想象,那時咬春的風俗還是非常濃郁,也非常時尚。詩中所描繪的咬春吃蘿卜,有點像是感恩節里美國人吃南瓜的勁頭,花樣翻新,且分外精細,鄉園味十足。一個咬字,是心情,更是心底埋下的吃得了苦的一種韌勁兒,是中國人特有的一種風俗。
打春的“打”字最搶眼,最生動。打春的風俗,最早來自皇宮,到底自什么朝代開始,我不清楚,只知道傳說立春這一天,皇宮內外都要把它當作節日一般,是要格外隆重地慶祝一番的。最早有立春之日要把皇宮門前立的泥塑春牛打碎一說,史書上記載“周公始制立春土牛。”這樣的話,年頭幾乎和中華民族一樣老。《京都風俗志》書中曾記載:宮前“東設芒神,西設春牛。”禮畢散場之后,“眾役打焚,故謂之‘打春’。”那時,人們紛紛將春牛的碎片搶回家,視之為吉祥。
這里說的芒神,就是春神,主宰一年的農事,這在《禮記》和《左傳》里都有記載。立春這一日,老北京的廟會里,一般都會在賣皇歷的同時連帶著賣春牛圖,春牛圖上前面牽牛的那個男子,畫的就是芒神。一般人家,哪怕已經進了城,不是農民了,也會把春牛圖請回家,和那些拿回家里的春牛的碎片的意義是一樣的,自己對自己祈禱,春神和春牛都是一年的保佑。
彩牛繪身,鞭炮齊鳴,還有裝扮成春官在道前相迎,接芒神,打春牛,這樣的儀式,歷史很悠久了。而且最早都是宮里親自出馬操辦這一切的,是要在宮內親自迎接芒神和春牛的。宋《東京夢華錄》書中曾經記載:芒神和春牛“從午門中門入,至乾清門、慈寧門恭進,內監各接奏,禮畢皆退。”
這一傳統,到了后來已經稍稍有一些變動,把芒神和春牛設于宮前,改為郊外。這樣的變動,自何時始,我不大清楚,在明朝的文字中已經有了記載,在東直門外,專門設立了置放芒神和春牛的春場。不過,在京城,所有的儀式照舊還是由宮內來組織完成,有些普天同慶,官民同樂的意思。明崇禎年間印制的《帝都景物略》一書中,有專門對春場的記載:“東直門外五里,為春場,場內春亭,萬歷癸已,府尹謝杰建也。故事,先春一日,大京兆迎春,旗幟先導,次田家樂,次勾芒神亭,次春牛臺,次縣正左、耆老、京師儒。府上下衙役皆騎,丞尹輿。官皆衣朱簪花迎春,自場入于府。是日,塑小牛芒神,以京兆生舁(抬之意)入朝,進皇上春,進中宮春,進皇子春。畢,百官朝服賀。立春候,府縣官吏公服,禮勾芒,各以彩仗鞭牛者三,勸耕也。”
可見,那時的“打春”,和最早以前的一哄而上“眾役打焚”,拾取春牛碎片如鳥獸散回家以求吉祥的情景,已經有所不同。不過,禮儀似乎更加繁復,一列逶迤,將春牛從午門抬入宮內,百官朝服,彩仗鞭牛,把那場面推向更加壯觀的高潮,那場面頗似外國狂歡節時分滿城沸騰熱烈。鞭打春牛之后,退朝時,還“各以彩仗贈貽”,那些官員如以前農人把春牛碎片拿回家一樣,樂不可支,求得一年的風調雨順。
現在,見不到那壯觀的場面了,回想在北大荒插隊時,每年一次的春耕動員大會,曬場上,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一排排拖拉機、播種機披紅戴花,多少和古時的場面有些相似。民俗的東西,就是這樣蔓延在歷史的變遷之中,成為人們的一種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