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性別的界定自小就沒什么概念,惟一明確的就是男孩要在一起玩,女孩和男孩是要分開玩的,這是規矩。但在我從小長大的院子里,卻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在女孩子堆里,出現了一個跟我們年齡相仿,會玩我們女孩那時玩的所有游戲的小男孩。我們同這個被那些拿著玩具槍或是石頭的野小子們叫做“月亮”(只有叫小女孩才會這么叫)的男孩,在跳皮筋、擺家家中度過了愉快的童年。十年來,院子里也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后來我在街上偶遇他:燙著滿頭的卷發,戴著一副時尚的粗邊黑框眼鏡,穿著羊毛卷的乞丐裝和厚重的“野外生存”的大頭皮鞋,一個“食草堂”的皮包并不輕松的掛在肩上。雖然他變的讓任何一個陌生人都不會聯想到他小時候曾經有過這樣一段經歷,但那種只有女孩之問才會有的感情,仍然讓我覺得他是十分親近。以后在我所接觸的男孩當中,也沒有一個讓我產生過這樣一種特殊感情的。
上了初中,讀的第一本小說叫《紅巖》,只記得一個叫江姐和一個叫“雙槍老太婆”的兩個女人,讓我覺得女人性格中要有不易察覺的男性化的一面和立志要做女強人的決心。但讓我真正著迷的是那本爸爸買給我的《飄》。我住的那個城市,離家不遠有一個價格低廉圖書音像市場,爸爸一有空,就帶我去淘書。記得的只有那個漂亮的封面:一個長的并不漂亮但很有魅力的女人,穿著一件白色及地連衣裙隨意的臥在沙發上,像極了一只倦怠的貓。那種女人特有的狀態實在令我著迷。回到家我就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我深深地被女主人公斯佳麗的命運所吸引,她的一顰一笑、各異氣質、獨特魅力都讓我恨不得跟她換換人生。而這時,我少女時期的第一段感情出現了。我把自己想象成斯佳麗,與這個一開始就與我的選擇對象起了矛盾(他很矮小)的男孩周旋。隨著結尾瑞德(斯佳麗真正愛的男人)的離去和那個男孩的移情別戀,我的這段戀情無疾而終地告一段落。記得那時伴隨我的沒有眼淚,更多的是困惑,還有像斯佳麗一樣的隨風而逝的遺憾。
后來小說還是一本接一本的讀,我依舊還是那個同執的喜歡成熟女人的穿著、愛模仿小說女主人公的體驗的帶點神經質的小女孩,一遍一遍不停的嘗試并且樂此不疲。
回想那時讀過的機智的斯佳麗、深沉的簡愛、幽默的伊莉莎白、無奈的包法利的夫人、善良的愛茲美拉達、憂郁的安娜卡列麗娜,她們就像我真實而親近的朋友,給予我的力量,我在她們身上放心的尋找自己、釋放自己。沒有嫉妒,沒有驕傲,沒有自私,沒有偏向。更加巧合的是,她們的性格中也無一例外,都充斥著一種無人迄及的隨時可以爆發而且能夠持久的堅強而又隱忍的力量。我要強,曾經一度灌注在我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像胎記一樣已經在我身上生了根。
在那個壓力極大的省重點高中,我遇到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位“伯樂”——我那時的班主任。因為小時候有過畫國畫和素描的“童子功”,他發現了我在繪畫方面的才能和天賦,啟發我可以以美術特長著重發展,不一定非要走文化課高考這條獨木橋。談完話,我回到教室像魔怔了似的,腦子里就是翻滾著兩個字“畫畫”。回到家,一向爸媽攤牌,就被兩票否決。他們希望看到以后的女兒是一個律師、醫生、白領,而不是一個擁有與常人不同個性的怪癖藝術家。但我的這位班主任,他并沒有跟我的爸爸說他們自己作決定這類似的話,而是說他相信我走這條路會成功的。于是,我正式開始了我的藝術生涯,也開始了算是第一次比較正式的戀愛。
在我非常刻苦甚至較汁地經營著我的藝術課程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我要強”的呼喊,努力地學習文化課程。還貪婪的要求一份感情。貪得那么多,其實只是為了別人的眼睛,但它就像是我的身體,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長大,我無法控制。但是午夜夢回,我是那么的怕,怕抓不住、怕失去所有、怕為今天做的所有獨自的哭泣。從別人口中所說出的那個女孩很“強”,已經讓我不得不去完成這個“強”。
曾經聽兩個女孩聊天,說世界上兩類女人;幸福的女人和堅強的女人。一個女孩說,我是幸福的女人,幸福的女人從小有爸媽疼,長大有老公疼,不需要堅強;另一個女孩說,我跟老天爺的關系不太好,沒有那么多人疼,所以我只好做堅強的女人了。我想,那我應該是又幸福又堅強的女人吧。至少我是幸福的。但是需要我成功的高中生活,我卻不是真正幸福的。那個陪伴我走過高中的男孩,在給了我許多愛和幸福的同時,也給了我那時我不應該嘗到的痛苦和不甘。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去責怪和埋怨他,當你不停地去埋怨一個人的時候,是解脫不了你自己的。最終我放棄了在我生命中存在了七年的男孩,后來我明白,在這場感情中,我投入的那個東西或許并不是愛。
一個人在北京學畫的日子里,我一邊努力于我的繪畫技藝、一邊處在瘋狂的競爭中無法釋懷。這時出現了一個給予我友情和親情的男人。他是我那時在北京學習的房東,年紀與我的父親相仿,有著復雜的人生經歷。他在三環有一幢三層的住宅樓,外加一個小院。我們當時畫室就在樓的三層,他和我們這些畫畫的孩子們都住在這個院子里,相處很融洽。我們都親熱地叫他“老板”。老板對我比對其他一起學畫的孩子都要好。他很樂于跟我聊天,請我下館子改善生活。我碰到不開心的事或是有困難的時候,也總是第一個跑去告訴他,他就像我的爸爸一樣,勸導我、鼓勵我,還幽默的打趣我。他拿我當朋友一樣,告訴我他的傷痛和苦惱。有次吃飯時,說到傷心,舉著酒杯對著我哭得很無奈。我沒有任何時候更堅定地決定,要把這段忘年交延續下去。如果說高中時候的班主任是改變我人生軌跡的伯樂,那么老板就是幫助我最終考上北京名牌大學的“爸爸”。他是我在最困難時候的惟一一塊能讓我安睡的凈土。他更讓我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大愛,叫真誠。
在別人艷羨不已的大學里,可我逐漸明白了,我要丟失我最初的夢想了。因為除了畫畫,我必須要經營別的。我依然很強,可我渴望內心里一直沒有真正感受到的幸福。我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一個男孩子,他是那么的吸引我,讓我瘋狂得一發不可收拾。他不是很高大,也沒有錢,但他總是作出很高大很有錢的樣子:他也不會關心別人,但他總是給我超出我想象的驚喜和感動:他總是改不掉他的家鄉口音,但他總是在說完之后加上我平時糾正給他的正確的發音。曾經無數遍地想象過我第一個愛的人會是什么樣子,不想卻得到了一個令人捧腹的結果:沒有一點是吻合的。
我的男朋友叫石頭,他總是說我孩子氣,喜怒不會自己控制。可他不知道,這樣的我是不會出現在除了他以外的地方的。我總是一天三遍的問他愛不愛我,他也總是不厭其煩的回答我愛。我也從不吝嗇的告訴他,我愛他。因為我真的愛他,況且我是真的愿意感受幸福。
有時我又很矛盾,害怕幸福如果丟失了,會不會再要很費力地去找這個已經習慣了幸福的感覺。我是一個需要妥協的人,一再的去找尋心里最底處的真實,卻又要不自覺地去壓制那些我不想要的真實。我知道我不能逃,我討厭、無奈,但又不得不身在其中。
我清楚的知道,我是一個不缺愛的女孩,可又是那么容易愛的女孩子。在釋放愛和尋找幸福的隧道里,我努力地做好我自己。和我競爭的女孩,也有一張面對我的笑臉,但我知道她不是喜歡我的,女人能夠愛女人,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更何況我又是擁有那么多愛的女孩。她不知道的是,我是真的愛他們。我只是一個孩子,我沒有那么成熟。
我要一個我認為的幸福,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我都不在乎,我固執的認為有了這個,我就能把控我的人生。但我現在可能不要那么多,我只要做好我應該去做的每一件事。我用我成人的身體和嬰童的心志穿梭在這個我一心去尋求的幸福的世界。我仍然迷戀著少女時期的斯佳麗,迷戀著美麗的童話夢想,迷戀著精致的芭比。當我跟朋友熱情的講起那個可愛的女孩珍珠她的旅行夢想和用童話的心去感悟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卻說這不就是一個有錢有閑的女孩沒事的瞎想唄?我看著他,沒了語言;童話離我們好遠。
我拿著我的相機,走過校園,走過貧窮的小鎮,走過北京最繁華的商業區。有的是擁擠,有的是漠然,有的是不在乎。在那個我們寫生待過14天的貧困小鎮,我們住的房東家里有一個“傻子”。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大腦就不能和正常人一樣了,三十多了還沒有老婆。房東可憐他,就收留了他。隨行的女孩多是因為看到他支吾的手勢害怕他而厭惡他,可我看著他每天勤勤懇懇的干活,大口大口的吃飯,覺得他是那么的幸福。我把我帶去的那里不可能吃到的巧克力派送給他吃,給他喝我愛喝的娃哈哈鈣奶,看到他羞紅了臉,我突然覺得很親切。以后的每天,從外面寫生回來,他都遠遠的迎出來幫我提很重的畫箱,站在我們的房門外催促我們吃飯。雖然從他嘴里支吾出來的只有不清楚的“吃飯,吃飯”兩個字,但我仍然很興奮,因為我的小小的努力,讓他平淡的生活也有了新鮮和惦念。在我們回城的那個天還沒有亮的早晨,坐在車里的同伴們大多睡了,我扭頭看見“傻子”仍然站在離車不遠的小山坡上不停的向著車揮手。后來車開了,他放下手站在那,一動不動。我心里說:“傻子,再見了!”我知道他一定能聽見那個看他邊得意的吃著巧克力,邊對他笑的女孩在向他道別。
一直很羨慕“傻子”,簡單,無欲無求,用一顆自己也不了解的孩童善良的心去生活。之所以親近他,是我覺得其實我們的心是一樣的,只是老天給了我幸福的家庭、良好的教育、善良的男友和女孩的身體,而給他的只是一顆不完整的大腦。我一直認為老天爺是公平的,每個人都擁有不一樣的財富,只是人們常常記得的只是羨慕、嫉妒和埋怨,卻忘記了感恩。
就像原本我不喜歡的梵高,當我真正站在一大片頹敗的向日葵地里的時候,我突然明白,我是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