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鄧永剛是個畫畫的。他的老師在莫朗節期間特來阿壩拍片搜集素材。看著他們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疲憊不堪,卻無比興奮的樣子。我挺感動的,為他們的那份真誠與執著。后來,他們見我也有些雅興,就叫我與他們同去感受生活,說多走走,多看看,有好處。我便隨他們去了郎依寺。
早上六點過起來,天地一片灰蒙。天邊泛起絲絲的淺藍,一些模糊的黑點從殘雪披散的幽暗山頭隱現,慢慢的變大,原是一群黃鴨,風一樣掠過我的頭頂,落在那邊稀松的墨線勾勒的楊樹林里,成為墨枝上的朵朵墨梅。門前的小溝里,我經常在上班時撞見的一對黃鴨情侶,竟也這么早就出來談情說愛,這是我沒想到的。我是個夜貓子,只看到了燈光下的世界,卻很少看到這晨光中世界。我突然意識到我正離晨光遠去,活在蒼白的燈影里。
出了縣城,穿過幾片青稞地,繞過一些土房子,再爬上幾層山坡,便到了郎依寺。我們選擇了一個較高的觀望點,開始了心靈的旅程。天空里,清潤的藍色已逐漸在灰色的宣紙中滲透出來,起伏的山原,把頭埋進黝暗的大地,只弓起脊背,任遠赴而來的薄光,在身上落腳歇息,勾勒出一條彎彎曲曲、深深淺淺的光帶,把天地分開,把我們環繞,把我們牽惹。潛伏了數日的殘雪,蠕動著身子向下退縮,尋找自己合適的生存空間。郎依寺悄無聲息地在灰色的淺霧中沉睡,我們只看到它黯紅的肌膚和安詳的影子。
幾聲尖利的犬吠,頓時打破了這無邊的寧寂,輕霧被驚擾的慌亂四散,古剎的鑼聲,緊跟著不緊不慢地響起,那低沉厚實而沙啞的聲音,懶懶散散地在山間、在屋子周圍、在空氣中、在我的耳心顫悠繞復。惹出一串黯紅的人流,在高墻下,在小路上,律動一串靈動的音符來。一群紅嘴鴨伴著這曼妙的節奏,在高高的大殿上盤旋游弋。空靈的經幡也隨之慢悠慢悠地搖弋起來,搖出一串串的誦經聲,一波一波地傳出很遠。這微妙的動與靜的關系,使古寺顯得格外的清新悠遠,韻味十足。一位腳步蹣跚、身子佝僂的老人從我們身后不遠處的經廊內艱難爬出,晃了半天才晃到我們跟前。細看,原是一位滿臉皺紋、眼神憂郁的老大娘,她望著我們笑了笑,便又搖晃過去。看著她匍匐前行的背影和隨著身子來回晃動的佛珠,慢慢融入黃土、遠山與經院構成的大背景中,成為一種簡單的過去,而誰又真正理解這簡單背后的復雜故事呢!
待我們再轉身時,太陽已偷偷地爬了出來,縷縷金光,生怕自己搶不到地盤,爭先恐后地射在前方的山坡上,夢幻地彎曲一溜一溜金黃的光帶,夾雜著泛著藍光的雪溝和蛇曲的陰影。天空與大地被光線分割的明明滅滅,支離破碎,煞有情味。暫時沒有得到陽光的溝谷與古剎,由于明的對比,顯得更黝暗,更神秘古幽。天空此時已藍的象塊水玻璃,讓人擔心它會隨時碎裂,落的人間一片藍色的玻璃塊。隨著太陽的升高,金燦燦的陽光很快便恢弘了大片的山原,位于我們東面的白塔,由于是背部受光,呈現了非常美妙的剪影效果,黑色的塔身周圍泛起一層明光,就像是它自己發出來的。一縷金光打在前方佛寺的金頂尖,慢慢地隨著它橢圓的弧形的身姿滑下去,我仿佛聽到了陽光與金屬碰撞發出“錚”的聲音。剎時佛寺一片熱烈、鮮亮,氣度非凡。山坡上古樸的土房子,在接受陽光熱吻的一瞬間,興奮起來。喘著粗氣大口大口地吐著炊煙,把光亮的陽光寫在臉上,把灰暗的背影長長地掩在身后,玩起了光與影捉迷藏的游戲,你往這邊來,我就朝那邊躲,光永遠都抓不到影子。在我腳下,一戶關閉了一夜圈門的人家,“咣當”地開了門,一群牛魚貫而出,背著陽光,踏著影子,甩著尾巴,哼著牛歌,在牧童在吆喝聲中,從從容容地從我身邊過去。后邊還跟著一個背水姑娘,斜挎著水桶,東張西望,嘴里還哼著婉轉的山歌,在我們目光相視的一剎,我看見了一雙清澈的如藍空一樣一塵不染的眼睛,彎彎地向我泯笑,似乎在笑我傻,我一時有些窘迫了,可她更放肆地大笑一聲,轉身走了。看著它背著陽光的斑斑駁駁的背影和不遠處的藍天白云、荒原經幡融為一體,我竟莫名其妙地被深深感動了,我目送她消失在不遠的山溝里。再回過頭我才發現,哥哥和老師都早已不見了影蹤。我四下環視尋找他們,發現在很遠的天邊,有兩個小黑點,時而奔跑,時而停駐,不用猜,那一定是他們在拍照。我們一行共四人,還有一位老師呢?我漫無目的的瞎逛,原來她一直站在我背后的經幡林邊,看她的神情,一定是被張揚的經幡迷住了。她見我來了,便興奮地讓我從她的視角去看不一樣的神秘世界。透過淺紅、淺藍、淺黃、淺綠、淺白的薄薄的印滿密密麻麻藏文經文的經幡望古寺,古寺呈現或神秘、或清新、或熱烈、或溫和的不一樣的情韻,細密的藏文經文印滿整個古寺,更拓生了古寺的神秘意韻,也更增添了古寺的人文內涵。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獨到眼光。我也有些戀戀不舍了。
這時,山下傳來呼喚子女回家吃早飯的聲音,我的肚皮像聽到了救星,忍不住狂躁的叫囂起來。我們便依依不舍地相互召喚著下山去。在下山的路上,還出現了一個小插曲,哥哥在看見一個牧女牽著馱牛糞的馬的好素材,一激動便從幾米高的小坡上摔了下來,姿勢還甚優美,就像體操運動員翻跟頭,好在并無大礙。我們一路笑著回去,從他們那陽光燦爛的樣子,我知道了他們收獲不小,出了很多好片子。可惜,我只有空著手回去,無奈地把滿眼的光影故事寫在薄薄的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