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稅制改革近年來沿兩條脈絡前行:一是依據市場經濟要求對稅制本身不斷完善,二是與宏觀調控相結合。尋求兩者間平衡殊非易事,其結果往往是進退失據
對于中國稅制改革,2006年是逡巡不前的一年:中國市場經濟急需的一些稅改進展緩慢,如增值稅轉型在東北地區試點兩年有半,原計劃試點一年后就在全國推開,可是直到不久前才著手推向中部部分城市;燃油稅節約能源和保護環境的意義不言而喻,改革方案早已確定,至今未見實質進展;企業所得稅“兩稅合一”本早已形成共識,卻因利益難以平衡而延遲至今。

與之恰成鮮明對比的是,2006年,針對城市房價的稅制政策頻頻出臺。以穩定住房價格的名義,一系列增加稅負的政策相繼登場。而房價依然我行我素,持續上漲,政府以稅收參與宏觀調控面臨“信任危機”。
“以稅收穩房價”無效
2006年,中國經濟增長與固定資產投資過高、信貸投放過快、外貿順差過大如影隨行,城市房價持續高漲更牽動公眾神經。宏觀調控遂成為持續全年的關鍵詞,稅收則作為一種手段被頻頻使用。
以“抑制投機、投資性購房需求”為目標,從2006年6月1日起,一系列稅收政策相繼作出調整:征收住房轉讓環節營業稅,對購買住房不足五年就轉手交易銷售的,按照取得的售房收入全額征收營業稅;轉讓住房的個人所得稅政策開始實質執行,自2006年8月1日起,個人轉讓住房按照“財產轉讓所得”項目繳納個人所得稅;剛剛踏進2007年,國家稅務總局下發通知,加強征收房地產開發企業的土地增值稅,以調節房地產開發企業土地增值收益和利潤。
除了提高房地產交易環節稅負,企業保有土地稅負也大幅提高。2006年12月30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決定,城鎮土地使用稅每平方米年稅額提高到原來的三倍。
這些政策舉措,試圖通過提高房地產交易稅務成本,降低房地產投機、投資性需求,達到降低房價的目標。基于對“房價下降”效果的期盼,以上調整雖然導致稅收負擔增加,普通民眾卻給予了理解和支持。
然而,年末盤點稅收調控房價的效果,住房價格的持續上漲讓相關部門多少有些尷尬,政府卻從政策調整中收獲了真金白銀——2006年,全國稅收收入增長21.9%,增收6770億元,其中部分應歸功于房地產業的稅負增長。
逆向而行
四年前的2003年,中國開始了新一輪稅制改革。其時,政府確定了“簡稅制,寬稅基,低稅率,嚴征管”的總體原則。這無疑是稅制改革的正確方向。
以此來衡量,2006年的房地產稅收政策調整,則與這個方向有背離。
其實,在房地產領域,稅制改革的方向已是共識,即“實施城鎮建設稅費改革,條件具備時對不動產開征統一規范的物業稅,相應取消有關收費”。
目前中國房地產業稅費制度中,“價、稅、費”并存;稅收共有十幾種,收費項目更是繁多。中央政府出臺的收費項目有20多種,地方政府出臺的收費少則幾十種,多則幾百種。房地產稅費改革的方向,是將對原有房產稅、城市房地產稅、城鎮土地使用稅、土地增值稅、土地使用費等進行整合和改革,統一后或者變為一種稅。
除了對稅費進行整合重組,同時還應將征收環節向后推移,由開發建設、交易環節承擔的稅收,改為由擁有或使用物業的單位和個人承擔。
可是,2006年的稅收政策調整方向,是大幅提高房地產轉讓交易環節稅負,同時大幅恢復向個人征收涉及房地產的稅收。結果導致流轉環節稅負也大幅攀升,房地產稅費制度進一步復雜,偏離了既定的房地產稅制改革目標。
另一個結果也許為政府樂見其成——房地產宏觀調控增加了稅收,為政府帶來了收入增量;且這個增量通過政府年底追加預算支出的方式,當年即轉變為政府的剛性支出。
此結果造成的后患是:由于中國財政支出實行“基數加增長”的模式,即政府部門的年度預算支出在原有規模基礎上按一定比例增長,這就決定了嗣后即使進行稅制調整,也不能降低稅收收入,否則必然遭遇既得利益的巨大阻力和支出剛性壓力。
按市場經濟的要求,稅制不應干擾資源的有效配置;稅制應易于管理,遵從成本較低;能夠容易地對經濟環境的變化作出反應;稅制應當是同等條件同等對待;稅制應當透明,以保證納稅人知道自己的納稅額,并能評估稅制在多大程度上準確反映他們的偏好;等等。以此來衡量,2006年的房地產稅收政策不能不說偏離了這些要求。
稅改不能承受之重
回顧過去,2006年稅改領域發生的故事并不是偶然的。事實上,中國稅制改革近年來沿兩條脈絡前行:一是依據市場經濟要求對稅制本身不斷完善,二是與宏觀調控相結合。
對于財稅部門來說,同時做好兩者殊非易事。因為稅制需要相對穩定,宏觀調控則需隨經濟周期性波動相機抉擇,尋求兩者間平衡恰如“走鋼絲”。
因此,針對宏觀調控的稅收政策與稅制改革發生沖突難以避免,在特定經濟環境下制定的稅收制度,常明顯帶有當時經濟特點的影子。
追溯到1993年稅制改革,其時稅種設置和稅率水平的確定,考慮了當年抑制經濟過熱、固定資產投資過快的需要,因而采用生產型增值稅、設置固定資產投資方向調節稅,且稅率水平普遍較高,對企業所得稅稅前扣除項目和標準也限制較多。
增值稅采用生產型是為抑制投資,但由于生產型增值稅對購進固定資產進項稅不予抵扣,對地方政府的稅收貢獻相應較高;其結果,生產型增值稅在抑制了企業市場化投資的同時,卻激勵了地方政府推動固定資產投資的熱情。這與投資領域“官退民進”的目標相背離,更造成企業投資行為和資源配置的扭曲。
時至1998年,中國經濟出現通貨緊縮,1993年確定的稅制弊端便暴露無遺;而要作出調整,實行減稅,受阻于既得利益又難以實行。于是只好連年擴大支出以拉動經濟增長,此舉又成為2003年底經濟出現過熱的誘因。反思當年的改革,有專家認為還不如直接采用消費型增值稅。
到2004年7月,以實行消費型增值稅為目標的增值稅轉型改革啟動。此項改革先在東北三省試點,后又決定推廣到中部六省,決策者并不諱言這是為了“支持地方經濟發展”——稅改又被賦予了本身并不應該承擔的重任。
問題是,增值稅作為流轉稅,在征納環節環環相扣,而為了支持地方經濟發展,在局部地區實行,增值稅鏈條就會被人為割裂,加大了稅收征管成本和納稅成本,帶來新的扭曲。稅制改革在消除原有扭曲的同時,又制造了新的扭曲。
政府實行宏觀調控,主要目的是熨平短期經濟波動;推出稅收手段后,其效果尚存爭議,稅制扭曲或是必然結果。況且,這些弊端常經多年集聚才會凸現,當繼任者試圖調整時,必將面對既得利益的強烈抵觸。如合并內外資企業所得稅的改革,前后數年歷經波折,推進改革的財稅部門對此應該體會深刻。
識者認為,既然稅收政策調控房價成效有限,就應該將著力點放在稅制本身的完善上,對經濟進行宏觀調控則應堅持力所能及的原則。否則,不僅對公眾的承諾難以實現,更勢必增加未來稅制改革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