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獲刑１５年

“用健力寶的錢收購了健力寶”——昔日轉制期間的種種責任已難追究，如今為健力寶轉制之失承擔法律代價的，惟張海一人

2月12日下午5時，廣東佛山市看守所門外站滿了記者。十余名身著制服的司法人員從鐵柵門魚貫而入，進入橘黃色高墻之后的第25倉，向被關押于此的前廣東健力寶集團公司董事長張海宣讀了判決書。

這份由佛山市中級法院作出的一審判決書稱，張海職務侵占罪、挪用資金罪兩項罪名成立，決定對其執行有期徒刑15年。

年僅32歲的張海身穿黃色囚衣，站在水泥臺上聆判。這位昔日以“閃電收購健力寶”而名噪一時的“資本大鱷”在得悉判決的一瞬，神情失望。

張海案于2006年11月2日開庭審理。佛山市檢察院指控張海職務侵占健力寶集團資金1.21億元，挪用健力寶集團資金9473萬元。經法院調查后認定，張海侵占1.21億元，挪用8644.68萬元。

在厚達79頁的判決書中，佛山市中院的判決認定了檢方對張海指控的主旨——“用健力寶的錢收購了健力寶”。

張海當場提出上訴。辯護人表示將繼續為張海作無罪辯護。

收購幕后

張海今朝獲罪端由，在2001年底健力寶集團轉制時即已埋下。

經法院審理查明，2001年底，張海以其自任董事長的上海東方時代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東方時代）的名義，委托浙江國際信托投資公司（下稱浙國投），收購了廣東健力寶飲料廠（后更名為三水市健力寶健康產業有限公司）全部股權。健力寶飲料廠當時是三水市（后改為佛山市三水區）的市屬企業，是持股健力寶集團75％的第一大股東。

為此，張海需向健力寶飲料廠的所有人佛山市三水區公有資產投資管理公司（下稱三水公投）支付股權轉讓金3.38億元。于是，張海用他在天一證券公司價值1億元的國債作為訂金，并承諾三個月內支付另外2.38億元，由此先期入主健力寶集團。2002年1月，張海成為健力寶集團法定代表人，并任董事長、總裁。

不久，三水公投發現張海給付的1億元國債不能兌付，開始追討現金。張海遂從健力寶集團劃款2000萬元，經中間公司轉給浙國投作為購股款，浙江國投將此款與另行融資的8000萬元，共計1億元匯至三水公投作為定金。三水公投將此前收到的1億元國債退回。此后，浙國投又劃款1.38億元至三水公投，以履行收購健力寶集團股權的先期付款義務。

雖有“資本高手”之名，張海本身并無多少自有資金。上述2.28億元股權款的絕大多數，均為他臨時拆借而來；目的是盡快與三水政府簽訂收購合同，“拿下”健力寶。為此，在臨時拆借“短錢”籌措股權款的同時，張海已在急切尋找合作伙伴，借他人之錢共同收購健力寶。

于是，北大方正集團一度有意參與共同收購。為此，北大方正集團與東方時代簽訂轉移委托協議，承接了東方時代作為委托投資方的所有權利和義務。既然張海并無收購資金，出了真金白銀參與收購的北大方正，當然要尋求健力寶集團的控制權。而張海不愿以“收購中介”的角色就此出局，遂緊急拉來另外兩位合伙人。

收購款來源

這兩人，一是香港上市公司裕興科技的老板祝維沙，另一則是在廣東地區頗有能量的商人葉紅漢。張、祝、葉三人利用武漢市正天科技投資有限公司（后更名佛山市三水正天科技投資有限公司，下稱正天公司），取代之前的財務公司浙國投，再與三水公投簽約收購健力寶飲料廠股權。

在正天公司與三水公投重新簽約后不久，祝維沙即安排其屬下公司及關聯公司先劃撥2.25億港元（對應2.38億元人民幣），用于向三水公投支付股權轉讓金。

由于支付給三水公投的港元不能結匯，三水公投要求張海等人支付人民幣換回港幣。

自2002年6月17日起，張海指使他人分多筆從健力寶集團劃出6600萬元，經多次轉賬后，劃入三水公投指定賬戶，從而得以從三水公投置換出相應的港幣。祝維沙利用其中的5000萬港元在深圳招商銀行辦理質押貸款，將貸款所得的人民幣支付給三水公投置換出相應的港幣，后再次質押貸款、置換，如此循環，最終以人民幣2.38億元置換出全部港幣。

在最終支付給三水公投的2.38億元現金中，1.58億元由祝維沙籌集，其余款項為張海籌集（包括從健力寶集團劃出的6600萬元）。祝維沙的1.58億元出資，事后被確認為是健力寶新股東正天公司對祝維沙的借款。張海籌集的6600萬元，也被確認為正天公司委托健力寶集團支付的代付款。

這場“閃電收購”盡管一開始就波折不斷，但外界當時并不知曉，這位高調而自信的“資本高手”其實是兩手空空。

挪用與侵占

祝維沙向正天公司“借出”的1.58億元大部分是從香港上市公司裕興科技挪用，事前并未獲得董事會和股東大會批準，因此屬于違規占用，勢必不能持久，祝維沙為此頻頻催促張海還錢。而深諳“空手道”的張海在入主健力寶集團后，就打定主意要用健力寶的資金來支付上述所有款項。

在擔任健力寶集團董事長、總裁期間，張海為向三水公投支付股權轉讓金和償還祝維沙先行支付的收購款，多次指使公司執行總裁張金富等人以周轉資金、支付原材料定金、支付廣告定金等名義，從健力寶集團劃出款項12074.824208萬元，經多家中間公司周轉后，分別支付給三水公投和祝維沙的關聯公司，并事后將涉及賬目沖平。法院認定，上述行為構成職務侵占罪。

此外，針對檢方對張海數項挪用資金的指控，法院查實三項：

2002年7月至2003年12月間，張海挪用健力寶集團資金41765506.85元，用于償還收購健力寶集團股權時祝維沙先行支付的收購款和利息；

2002年6月，張海再挪用健力寶集團3950萬元，用于其在英屬維爾京群島注冊的CASA公司收購健力寶集團另外10％的股權（張海、祝維沙、葉紅漢在以正天公司名義收購健力寶集團75％內資股權后，又以CASA名義繼續收購健力寶集團外資股權，最終持股健力寶集團91.13％，其余股權仍為三水公投持有）；

2002年8月至2003年4月，張海還通過其專職司機陳某操辦，從健力寶集團挪用共計518.13萬元，用于支付他在廣州的一棟花園別墅的購房款及裝修款，至今未還。

另外，檢方指控的挪用事實中，還有一項指張海挪用健力寶集團資金828萬元償還其個人借款。張海及其辯護人曾申請就該項指控提出新的證人證言，法院曾于2007年1月18日專門對此項指控進行了延期審理。

后經法院調查認定，上述第四項指控，即由健力寶集團賬戶中轉的還款行為，是企業之間的資金往來、債權債務置換，既非張海個人挪用行為，也并非將資金挪為個人使用，不屬于挪用資金行為，因而對該項指控不予認定。

除該第四項指控，法院對檢方提出的其他前三項挪用指控均予以認定。

張海及其辯護人在審理期間屢屢提出，張海從健力寶集團轉移資金還賬、支付收購款的一系列行為，均系公司行為，主體分別為正天公司和CASA公司。因此，整體事件系屬“健力寶集團的大股東占用了健力寶集團資金”，而非張海的個人行為。

對此，法院認為，由于正天公司是以虛假的驗資報告申請登記成立，各股東均沒有實際出資。因此，正天公司的債務應當由其股東出資償還，而不應以健力寶集團的資產償還。部分股東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擅自動用健力寶集團的資產償還自己的債務，是對公司財產權和其他股東財產權的侵犯，符合職務侵占罪的犯罪構成要件。

同理，部分股東利用其在健力寶集團所任職務的便利，挪用健力寶集團的資金，償還實際應由其個人承擔的債務，謀取個人利益，符合挪用資金罪的犯罪構成要件。

而且，從最終受益結果來看，相關證人證言表明劃款是根據張海的授意指令說法可信。因此，張海個人的辯解和辯護人意見不被采納。

判決

基于上述認定，佛山市中級法院一審判決書指出：張海在擔任健力寶集團董事長、總裁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將本單位資金總計1.21億元非法占為己有，構成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挪用本單位資金總計8644.68萬元歸個人使用，構成挪用資金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5年。

判決書同時指出，張海檢舉他人犯罪線索，尚未查證屬實，因此不能認定為有立功表現。

由于張海早在2005年3月24日即已被捕，故刑期自2005年3月24日起計算，至2020年3月23日止。

法院還判定，對張海兩處房產的拍賣所得，以及個人賬戶存款37526.82元予以追繳，所得款項歸還健力寶集團。

張海的辯護人告知《財經》記者，聽完約20分鐘的宣判之后，張海起初表示，要看完判決書再決定是否上訴；但與律師商量后，決定當庭提出口頭上訴，書面訴狀將在農歷新年過后提交。

辯護人堅持認為，向祝維沙借款收購健力寶集團股權，屬于公司行為而非張海個人行為；且祝維沙和葉紅漢作為正天公司另外兩名股東“并無受益”的說法不可信服，而對張海判處15年徒刑屬于“量刑過重”。

眼下，飽受股權風波震蕩的健力寶集團，已在臺灣統一集團的實際掌控中恢復元氣。《財經》記者同時獲悉，持股健力寶集團8.87％的國有股東三水公投，近期在珠海產權交易中心掛出轉讓公告，欲在2007年2月26日，以底價1428萬元將所持健力寶集團股權競價轉讓。

若三水公投手中的國有股權售出，將標志著健力寶集團徹底告別“國有”，三水區政府也將徹底從健力寶企業中退出；而2001年底將健力寶集團75％股權倉促轉予張海的三水區政府班子早已換屆，相關官員亦各有出路。昔日轉制期間的種種責任已難追究，如今為健力寶轉制之失承擔法律代價的，惟張海一人。

“張海沒有料到這個判決結果。”辯護人告訴《財經》記者，他本人對張海身懷“特異功能”的種種傳聞亦感到好奇，曾在宣判前一天問張海對判決結果是否有“預感”。張海答：“還沒有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