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望亞洲金融危機之五
美國和許多國際組織之所以一度對亞洲金融危機袖手旁觀,既因為本國利益的需要,也因為對“華盛頓共識”的教條式信奉
亞洲金融危機發生后,美國的教授們提出了兩種解釋。
麻省理工學院教授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認為,東亞奇跡是大量投資支出而非技術進步的結果,糟糕的經濟政策導致了道德風險和經濟泡沫,進而與低水平的金融監管共同引發了危機。這一學派,包括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內,普遍認為危機發生的責任在于受害者。
而以哈佛大學教授杰佛里薩克斯(Jeffrey Sachs)為代表的另一派學者則相信,是銀行恐慌致使運轉良好的經濟陷入衰退,斯蒂格利茨(Stiglitz)更是指出,正是IMF主張實施緊縮財政政策與提高銀行利率的措施加劇了危機。
美國對1994年墨西哥金融危機的干涉曾經在國會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對聲浪,使其在應對亞洲金融危機時被束縛了手腳。泰國是美國在越南戰爭中堅定的盟友,但是在金融危機早期階段,美國仍然拒絕向其盟友提供任何援助;一直到1997年12月底,美國才對韓國進行了支援。
不但美聯儲拒絕做最后貸款人,IMF也并不能勝任這一角色。更為嚴重的是,為避免與IMF的沖突,日本建議設立亞洲貨幣基金來援助亞洲各國的想法也被否決了。
1998年6月,日元兌美元匯率跌至150∶1左右,給區域貨幣造成了巨大的壓力。若人民幣也隨日元貶值,全球經濟都將被推至懸崖邊緣。
兩個月后,馬來西亞第一個拒絕“華盛頓共識”,開始實施匯率管制。隨后經濟的好轉證明了,在正確的政策引導下,政府干預在對抗金融危機方面能夠起到一定的作用。
到了八九月間,由于俄羅斯的債務違約和巴西的經濟危機,美國長期資本管理公司開始陷入崩潰的邊緣,這使得美聯儲不得不間接出來收拾殘局。事實證明,當發生恐慌和系統性危機時,入市干預是必要的。
美國和許多國際組織之所以對亞洲金融危機袖手旁觀,既因為本國利益的需要,也可能因為對“華盛頓共識”的教條式信奉。中國財政部常務副部長樓繼偉近日對“華盛頓共識”發表了極有洞察力的評價:“華盛頓共識”混淆了理想的結果與實現的過程。
“華盛頓共識”不僅僅是對新興市場發展遠景的一個期望,而且也包含了一種看待世界的方式。
“華盛頓共識”基本上是一套基于西方市場經濟的制度組合,其中產權基礎設施(比如運行正常的司法體系、良好的公司治理結構、成熟的金融監管能力,以及強大的風險管理水平)被認為理所當然地存在,于是經濟學家們就誤以為只要一個國家或地區具備了改革的政治意愿,再加上他們的好建議,那么該國或地區的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甚至金融改革的目標的實現簡直易如反掌。
但是,“華盛頓共識”的鼓吹者們忘記了重要一點,那就是所有的制度(包括市場自身)都是路徑依賴的,必需建立在一國或地區已有的歷史、文化和社會結構之上;而社會制度結構的變遷要比理論假設的要慢得多,也難得多。一旦理論假設錯誤,其推導出的結論以及形成的政策建議也就失去了立足之本了。
不幸的是,這套錯誤的藥方,曾經在亞洲新興市場風靡一時,對亞洲金融危機的形成和加劇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些新興市場國家不得不吞下苦果,而那些開藥方的經濟學博士們則依然過著體面而榮耀的生活。
“華盛頓共識”也忽視了國家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孤立地看待每一個國家。同時,“華盛頓共識”還過于低估了流動性,忽略了亞洲經濟體收支平衡表固有的脆弱性,后者的表現就是資本的大進大出。當然,亞洲經濟體自身也低估了國際資本流動的變化無常;而“華盛頓共識”甚至錯上加錯地信奉資本快速流動的經濟效率。與“華盛頓共識”相反,從目前較為先進的“網絡理論”來說,每個經濟體都是一個“網絡節點”,經濟體之間都存在著“鏈接”。
在這樣一個經濟網絡中,要實現網絡的安全穩定,就不能僅僅關注某些節點,還要重視那些最脆弱易斷的鏈接。
亞洲金融危機迫使“華盛頓共識”的鼓吹者不得不逐步拋棄理論教條,開始注重實效。
這些經濟學家們發現在危機時期,讓銀行保持“暫停償付”而不是立即解救,未嘗不是一個防止資本外流的好辦法。對深陷危機的小經濟體來說,實行臨時的外匯管制可能也是必要的,這可以給結構改革留下時間來應對危機。
下次,我將分析有著強大的工業增長動力的韓國是如何陷入金融危機的。
作者為馬來大學和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訪問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