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際政要
“你會發現一些既得利益者仇恨滿腔,只有痛下決心才能成功”
盡管巴基斯坦不時處于輿論的焦點,身為總理的肖卡特阿齊茲(Shaukat Aziz)并不怕現身于國際舞臺的聚光燈下。1月24日到28日,世界經濟論壇年會在瑞士達沃斯召開,58歲的阿齊茲從陽光和煦的伊斯蘭堡飛往白雪覆蓋的達沃斯,兩天內連續講了三場,最后還選擇達沃斯最豪華的Steigenberger Belvedere酒店,舉行了一場私人早餐會。
最初十分鐘的介紹話音剛落,一位聽眾就站起來發問,提出的正是國際上最關心的尖銳問題:為什么巴基斯坦在與阿富汗邊境地區反恐進展不順,去年12月還發生了《紐約時報》女記者在巴阿邊境奎達(Quetta)采訪時被巴基斯坦三軍情報局毆打的事件?
阿齊茲答道:“謝謝你提出這個問題。她并沒有得到進入奎達地區的許可,所以必須面對法律的制裁。對她本人來說,這很遺憾,整個事件正在調查中。”
這種彬彬有禮的回答,正是典型的“阿齊茲風格”,一個由軍人總統穆沙拉夫選中的“文人總理”。身著做工考究的西裝,講純正精準的英文,儀容舉止透出自信、從容和禮貌,顯示出阿齊茲應對國際場合游刃有余。
從1999年11月出任巴基斯坦財政部長算起,阿齊茲的從政經歷已經七年余,不過即使在今天,仍然可以從他身上看出昔日花旗集團銀行家的影子。
改革與“牛頓第三定律”
“七年前,穆沙拉夫從巴基斯坦打電話到紐約找我。那時候,我們還是素昧平生。”阿齊茲告訴我們,穆沙拉夫在電話中談了一連串巴基斯坦經濟的憂患,比如說當時的深重債務。時任花旗銀行執行副總裁的阿齊茲感覺到,“激情一下被激發出來”。他接受了穆沙拉夫政府財政部長的職位,而“巴基斯坦的改革就始于七年前。”
雖然可以流利地應對國際外交事件的答問,但阿齊茲現在最想談的,還是巴基斯坦的改革和經濟發展。他認為,這在發展中國家中屬非常具深度與廣度的改革。“不光是經濟改革,還包括政治改革、法律改革和社會改革。”
在現任總統穆沙拉夫通過不流血軍事政變于1999年上臺之前,巴基斯坦曾實行民主政治多年。不過,阿齊茲更愿意強調這些年巴基斯坦的政治體制改革,從各級議會的建立,保證一定比例的女議員、反對派可自由發表言論,到新聞自由競爭。
巴基斯坦是世界上近來經濟成長較快的地區。在連續三年增長的基礎上,其GDP在2006年再增7%;外商投資也創出歷史新高,達到50億美元。問及增長的秘訣,阿齊茲覺得,只有“改革、改革再改革”。他表示,“我們的改革哲學就是自由化、解除管制和私有化”,認為這是利用全球化機會獲得發展的最佳道路。
巴基斯坦目前已經進行了政府改革,簡化程序,放開管制。一部分政府公務員被分流到其他部門,留在政府內的人待遇則有所提高。電信業的改革最為突出,政府成立了電信監管機構,直接向總理報告;同時,政府退出電信企業,“引入了60億美元投資,現在每個月電話用戶增加100萬。”他強調巴基斯坦的中產階級正在成長,而且在創造需求。
當《財經》記者進一步問到巴基斯坦的改革究竟采取的是“漸進”還是“激進”策略時,阿齊茲答稱,巴基斯坦改革的進程可以用一個詞來表示,就是“本土化”(home grown),也就是自己把握進程。
他極有感觸地說,不管走到哪一步,改變現狀都很難,經常出現“牛頓第三定律”的表現,即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所以,“你會發現一些既得利益者仇恨滿腔,只有痛下決心才能成功”!
銀行生涯的財富與負累
熟悉阿齊茲的人對他的這番表示并不吃驚,恰如對他從財長到總理七年來選擇改革之路并不吃驚。早在1993年,這位駐守倫敦的花旗銀行執行副總裁就曾在英國《銀行家》雜志發表署名文章,主張“國家制勝必須變革,改革要求劇變。實施要堅決,如果上層實施改革不堅決,下面就不會動”。
阿齊茲出生在巴基斯坦南部城市卡拉奇,畢業于卡拉奇大學的工商管理學院。不過從業花旗銀行30年,他的大部分時間在國外度過,從吉隆坡、雅典到倫敦,從新加坡到紐約,他的銀行業經歷遍及分支行、公司融資到私人銀行業務,其中擔任銀行執行副總裁這一高級職位即長達七年。作為華爾街熟識的國際知名銀行家,阿齊茲對市場經濟的金融主脈可謂知之甚詳。
憑借1999年以來在巴基斯坦財長任上的突出業績,2004年8月,阿齊茲升任總理。在人生的意義上,這又是一個轉變,昔日的銀行家在擔任技術官僚后,進而轉變為政治舞臺上的中心人物之一。在多黨制的巴基斯坦,這意味著時常要面對異議、指責和挑戰。
阿齊茲的私人財產成了反對黨選擇的攻擊點。根據法律規定,總理候選人要提前向選舉委員會公布財產清單,包括所有動產、不動產,信息則具體到房產的門牌號碼和銀行賬號。
阿齊茲上交了一份長長的清單,包括在卡拉奇和倫敦的若干房產、一大批珠寶和存款,總計高達37億巴基斯坦盧比(約合6000萬美元),其中絕大部分在國外。
這一數字引起反對黨的質疑,認為阿齊茲在花旗銀行的工資收入不可能有如此之多。而支持阿齊茲的人給予的解釋,系“多年投資所得”。
去年底,布托政府時期的內務部長又指責阿齊茲曾有洗錢行為,并稱當年布托政府時期曾對此進行調查,后因阿齊茲回國出任財長而中止。這一說法被阿齊茲稱為“毫無根據”,巴基斯坦現政府也否認此事。
反恐挑戰

挑戰絕不止于“指責”。2004年7月底競選議員時(巴基斯坦法律要求總理必須來自議員),阿齊茲還親歷了一次來自基地組織的自殺性爆炸襲擊。雖然他本人幸免于難,但幾名司機和保鏢都在襲擊中喪生。實際上,自從穆沙拉夫執政下的巴基斯坦加入美國領導的反恐戰線,巴基斯坦就因為其比鄰阿富汗的戰略位置,成為反恐戰爭的橋頭堡。有關巴基斯坦在反恐戰爭的地位角色,成為國際主流媒體最為關注的話題。
目前巴基斯坦最受詬病之處,就是不能遏制來自其境內的伊斯蘭極端分子對阿富汗的滲透。此外,美國還指責阿巴邊境的普什圖部族準自治地區成了塔利班及其支持者的庇護地。巴基斯坦一方面努力撇清同塔利班的關系,一方面開始沿著長達2240公里的巴阿邊境杜蘭線(Durand Line)修筑鐵絲網和鋪設地雷。但此舉并沒有減少阿富汗的責難,還引起邊境兩端普什圖族領袖的強烈抗議。
在達沃斯的私人早餐會上,談及此事,阿齊茲總理言辭鏗鏘:如果世界上有一個國家顯示了打擊恐怖主義的決心和能力,這個國家就是巴基斯坦。
和總統穆沙拉夫一樣,他重提阿巴邊境長達1700英里,而且表示“我們在反恐行動中已經死了600多人,我們還在追蹤塔利班領導人。現在有300萬阿富汗難民在巴基斯坦,我們希望他們能回去,他們需要希望。”
鄰居們
在巴基斯坦與鄰國的關系上,阿齊茲把中國看得很重。
作為一個“全天候的朋友”,中國早在1996年就同巴基斯坦建立了面向21世紀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2005年溫家寶總理訪問巴基斯坦時,又通過簽訂《中巴睦鄰友好合作條約》,宣布發展兩國更加緊密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
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2006年11月對巴基斯坦的訪問,進一步同巴方達成了《中巴自由貿易協定》。據估算,這將推動兩國雙邊貿易額在五年內增長兩倍以上,達到150億美元。這正是繼“中國-東盟自貿區貨物貿易協議”和“中國-智利自貿協定”之后,中國對外簽署的第三個自貿協定。
在達沃斯的那個小型私人早餐會上,鮮有中國人在場,而阿齊茲談起巴中關系充滿自豪。“中國會成為未來最大的資本輸出國。”這位前金融家分析說。
他透露,他曾經與來訪的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談到中國對外投資。“中國準備在全球投資建設八個工業園區,巴基斯坦是該計劃實施的第一個國家。中國的企業家會向巴基斯坦投資。”
“中國和巴基斯坦是一種緊密的戰略性關系,我們討論、相商、共享。”他還說,巴中關系過去側重外交,也更多地表現為巴方對中國的依賴,現在則轉向在科技和教育領域的合作。
巴與鄰國印度的關系,則塊壘未消。阿齊茲承認,克什米爾問題是巴印關系間的核心問題;必須解決了克什米爾問題,雙邊的經濟關系才能真正順暢,而非反之亦然。在他看來,“兩國關系正朝向正確的方向前進,目前的整體氛圍很好。”
阿齊茲所提到的克什米爾問題,可追溯到上世紀40年代英國“分而治之”的殖民政策。根據當時的“蒙巴頓方案”,以居民的教派歸屬為界確定巴印邊界;但兩國之間的克什米爾地區,卻規定由各王公土邦自己決定加入印度或巴基斯坦,或保持獨立。這導致該地區歸屬不確定,因此埋下了領土爭端的種子。
印度和巴基斯坦兩國從2004年開始,就克什米爾等一系列問題舉行談判,包括開放邊境口岸,允許客車往來。但由于2005年的孟買爆炸以及一些干擾事件,對話時斷時續。去年12月,巴基斯坦總統穆沙拉夫提出四點和平方案,包括克什米爾現行分界線不變,但人員可以自由往來出入;克什米爾建立自治政府或自治區,但不能獨立;巴基斯坦和印度從克什米爾分階段撤軍;印度、巴基斯坦和克什米爾派員在克什米爾建立監督機制等。目前談判仍在進行中。
就在阿齊茲瑞士之行期間,1月26日,巴還發生了一起與印度相關的自殺性襲擊事件。印度高級專員當天在伊斯蘭堡萬豪大酒店舉行印度獨立日招待會,一名身份不明者企圖從側門進入飯店,遭到飯店保安人員阻攔,該男子隨即拉響了炸彈,除他本人飲彈身亡,還炸死了一名保安。
幸甚,此次事件中未有重大政治性傷亡。阿齊茲在次日甚至未被問及此事。但在2月7日,又一次自殺性襲擊在伊斯蘭堡國際機場發生,造成一死一傷。這是過去15天內在巴基斯坦發生的第五次自殺性襲擊事件。巴基斯坦仍是個無法得到寧靜的國家,更殘酷的挑戰在等待著總理阿齊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