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徽州,最好走進它的小巷,它比蘇州、無錫、常州、姜堰古鎮的小巷更狹窄,更幽深,也似乎更神秘。巷兩旁是高墻深壘的大院,古樓的挑檐,都似乎拼命向外使,把小巷遮得更嚴,只有中央一綹長長的縫,鑲嵌著藍天,弄不清它到底通向何處,在小巷頭看不到小巷的腰,到巷腰又看不到巷尾。小巷逼仄處,兩人并排行走都感到困難。在小巷之間,那跌宕有致的馬頭墻,高出尾脊,屋頂半遮半映,半藏半露,黑白相間,構成一種曲線美、旋律美,再加“一線天”的映襯,居宅的墻壁與天空的廓線,形成了“天人合一”的古典哲學的韻味,增添了層次感、韻律感和審美意蘊。建筑是空間的語言,建筑是無聲的音樂,建筑是色彩和線條的交媾和分娩。建筑是一種文化, 最能體現一方地域,一個民族的心態、精神的寄托和理念的追求。程朱理學的發祥地在徽州,徽州文化的形成必然打上程朱理學的胎記,影響徽州一代代人的思維。古詩云:“深巷重門人不見,道旁猶自說程朱。”
風晨雨夕,春光秋色,兩旁古色古香的房子,墻角長著綠綠的苔鮮。雨天,小巷用青石鋪就的小徑,被雨一洗,濕濕的,亮亮的。雨中的小巷使你想起戴望舒的那首名詩,想起打著雨傘,扎著丁香結的憂郁的姑娘。小巷是一頁稿紙,記錄著小巷的經典,小巷的傳奇,小巷的滄桑。
小巷依然飄著雨,那雨很性感,溫柔、細膩、輕佻。雨氣空蒙而迷幻,一陣子灰,一陣子白,小巷的雨水積成細細的溪流,沿著墻角的水溝匆匆流去,偶爾有一棵綠藤爬過墻頭。雨中紫花滿枝,一串串,一簇簇,形成紫藤蘿瀑布,沿墻傾斜而下,挺詩意?!靶且灰孤牬河?,深巷明朝賣杏花”,陸游的詩想必是寫徽州的吧,那情韻太貼切了。兩旁的古宅高低錯落,雅致精英,黑黑白白,屋頂上長著一棵棵瓦松,在斜風細雨中搖曳,婆娑影姿更是撩人。也有的古宅用木條支著一頁“老虎窗”,歪歪斜斜,窗是木板,黢黑黢黑,細雨淅淅瀝瀝,敲打在上面,更富有人情味、古典味。你到江村,你到胡適的故鄉績溪上莊,你到龍川,你到胡雪巖的故里,單看那一條條小巷,灰墻灰瓦,你就感到歲月的悠久,歷史的滄桑。在這深深的小巷里,人世間一切浮躁喧囂、紅塵市廛的紛擾都漸漸遠去了。你盡可以在這古宅里品茗啜酒,吟詩言志,書畫寄意,品味人生的清苦、雅致、甘甜、樸素和淡泊。這是一種禪意人生,是人生一大境界。
徽州小巷很有文化品位,很多外國人游歷徽州,深感東方文化的博大精深,東方人婉約、細膩的氣質形成之淵藪?;罩莸墓畔锟偵l著程朱理學線裝書的味道。小巷深深深幾許?你總也讀不盡徽州人的婉約,徽州人的含蓄,徽州的靈秀和理智。
我伴著煙雨漫步在徽州大街小巷,感謝這迷蒙的煙雨,它的光線明暗交錯,恰到好處地將逝去的一個個晨昏,一個個春秋,一段又一段生活的酸苦澀辣甜麻咸五光七味,都幻影般地顯現出來。這些古城古鎮古街古 巷古宅古樹古徑……因為輸入了歷史,輸入了消逝的時光,所以走進它,審視它,撫摸它,便會傳導給你一種文化,像醇酒,帶著醉人的醇香,這是歷史的釀造。
走進這古街古巷,就如同走進歷史,走進歲月記憶的深處,屋瓦宅舍如同歷史的航標燈,無論風平浪靜,或是急流翻滾,這航標燈浮浮沉沉,任歲月之流沖刷。房屋的飛檐黛瓦無言沉浸在煙雨中,一棵古樟從墻頭探出半個樹冠,在雨中靜靜地矗立著。這些尋常人家,祖祖輩輩耕讀詩書,說不清哪朝哪代從這里走出進士狀元,曾出過侍郎御史,還有大學士。現在細雨仍傳來稚子朗朗的讀書聲,歷史就附在這雕花窗欞上,埋伏在屋檐黛瓦草叢中。歲月如夢,煙雨如幻。人類盡管無窮無盡的繁衍,一代又一代,但總也掙扎不出死亡的淵藪。有生命的往往是暫時的,無生命的則是永恒的。人類的偉大就在于他創造“永恒”。因此,這些“永恒”中也就注入了生命的密碼,珍藏了人類歷史一路推衍而來的根莖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