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著名飲料企業娃哈哈與法國飲料跨國巨頭達能之間的爭議不僅引起了國內外媒體的高度關注,而且對它的討論很快從微觀層面上升到宏觀層面、從經濟領域延伸到社會領域。
如果拋開諸般宏大敘事,回到合資糾紛事件本身,這場跨國聯姻潛含了一系列耐人尋味的問題:誰需要合資?合資引進了什么?為什么由小股東行使管理權?宗慶后為何另組一系列非合資公司?
脫胎于校辦企業的娃哈哈,一直具有混合所有制色彩,雖然宗慶后享有崇高權威,但地方政府意志亦可左右娃哈哈的航向。對宗慶后而言,選擇與達能合資是一種無奈的選擇:作為血統并不純正的邊緣企業,娃哈哈融資渠道狹窄,需要外部力量助推,如果能夠引進資金、技術和管理經驗,為娃哈哈開拓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合資未嘗不是一種選擇,而合資要冒失去對企業和品牌的控制權的風險,這是一手將娃哈哈拉扯大、一貫以強勢作風行事的宗慶后不會不考慮的。而對當地政府而言,主持娃哈哈與海外巨頭聯姻,不僅符合做大做強的產業政策,也是推動產權改革的有效舉措,既增加了GDP,又實現了制度創新,何樂而不為?
但合資后娃哈哈的走向卻令各方始料未及:合資所引進的資金并不如想象中的巨大,也未見什么先進技術轉移給中方,宗慶后與當地政府作為中方股東,無疑會感到失望;合資后中方作為小股東依然掌控娃哈哈,宗慶后的權威不但沒有削弱,反而與日俱增,達能作為大股東更多地扮演了食利者角色,與達能掌控管理權卻陷入經營困境的樂百氏相比,娃哈哈為達能奉獻了豐厚的利潤,這種“甩手掌柜”模式,達能也并非不可接受。
但就長期而言,宗慶后與達能均有更深一層的考慮:宗慶后不甘心自己的品牌和管理所創造的利潤大部分流入達能腰包,達能也不放心宗慶后一直掌控理應屬于自己的管理權。在這一背景下,宗慶后創建一系列非合資公司,在與達能的婚姻關系之外尋找更大的幸福,已屬必然選擇,何況此舉還有多元化經營以分散風險、新設企業以進一步明晰產權等其他收益。達能不會覺察不到宗慶后越來越明朗的“變心”之舉,只因雙方從來就未“同心”,各有各的打算,因此暫時裝作失明,等到宗慶后辛辛苦苦培植的非合資公司進入收獲期,才使出合資之初即埋伏好的“商標許可權”這一殺手锏,指稱非合資公司的存在本身就是非法的,唱了一出強行低價并購的好戲。
這出戲究竟如何收場,目前尚難以預料,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無論雙方選擇和解還是對簿公堂,繼續合作還是分道揚鑣,宗慶后難免付出代價,達能終會有所斬獲。這一事件于中國經濟界的意義,并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提醒我們反思形成已久的某些思維定勢:
所謂以市場換技術是否一廂情愿?改革開放近三十年了,究竟有過幾個“以市場換技術”的成功范例?
國際巨頭與中國知名企業聯姻,究竟是為了做大做強以獲取產業利潤,還是謀劃資本運作以攫取投機暴利?
中國長期保持經常項目與資本項目雙順差,積累了巨額外匯儲備,商業銀行存在大量存差,意味著國內資本已然過剩,為何如娃哈哈這樣的知名企業仍然融資困難,以致不得不求助于外資?
美國、德國、日本等發達國家以及許多發展中國家很早就開始外資并購審查和反壟斷立法,我國入世后既已敞開國門,外資全面進入,為何在反壟斷與外資并購審查方面卻遲遲未能“與國際接軌”?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發展與這一時期全球范圍內的產業轉移和供應鏈重組密切相關,跨國公司在華投資對于我國產業和貿易的影響日益突出。中國企業如何走出“微笑曲線”弧底,超越加工、組裝等低附加值環節,早日切入“微笑曲線”的上游和下游,在研發、品牌等環節獲取高附加值,相信達能與娃哈哈的這場爭端會給予我們有益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