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每個人讀了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之后,都會感到一種全身的震顫,為他的人生坎坷,為他在苦難中的不屈抗爭。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史鐵生之所以選擇了坐在輪椅上頑強活下去,在某種程度上講得益于“荒蕪但并不衰敗”的地壇,更確切地說是園子里的那些卑微的生命體給予了作者有關生命價值的啟迪。肉體與精神“傷殘”的史鐵生冥冥之中走進了地壇,地壇里觸目所及的景物又走進了作者的心中,給了他對人生的深入思考,解讀這些景物實際上就是在解讀作者生命的心路歷程。
一、衰敗的地壇與荒蕪的心靈
史鐵生在生命最燦爛的時候忽地“殘廢了雙腿”,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年輕人一下子失去了行走的能力,這是一個多么大的打擊啊,美好的青春才開始不久,仿佛就走到了盡頭,這又是多么大的悲哀啊,雙腿殘廢后,史鐵生的脾氣變得暴躁無常,“望著天上北歸的雁陣,我會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聽著李谷一甜美的歌聲,我會猛地把手邊的東西甩向四周的墻壁。”活著還是死去?在一座名為“地壇”的廢園里,這個坐在輪椅上自感被命運拋棄的21歲的年輕人成年累月想著的就是這樣的問題。宿命之中注定他要走進地壇。“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剝蝕了古殿檐頭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坍圯了一段段高墻又散落了玉砌雕欄,祭壇四周的老柏樹愈見蒼幽,到處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蕩。”
浮夸的琉璃剝蝕了,炫耀的朱紅淡褪了,高墻坍圯了,玉砌雕欄散落了,歲月使得地壇失去了往昔的金碧輝煌,失去了張揚耀目的資本。它只能靜靜地獨自在黃昏里落寞地回味著、感傷著,感慨以往的繁盛與輝煌,感嘆今天的衰敗與荒蕪。這正如作者自身的命運,“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正當青春年少個性張狂的時候,無情的歲月也剝奪了作者狂妄幻想的資本。一切都顯得失魂落魄了,心靈“荒蕪冷落的如同一片野地”,古園的命運成了作者命運的宿影與寫照了。于是看似沉寂、荒涼、蕭瑟、幽深的地壇就成了作者一位同病相憐的難友,只有在這個地方,作者才得以逃避現實的世界,靜靜地舔舐自己的傷口。可以這樣說,衰敗的地壇為作者荒蕪的心靈作好最好的注譯。
二、生氣的園子與生命的律動
從作者雙腿癱瘓的時候起,一直到作者發表第一篇小說的時候,中間相隔了整整7年,7年的時間,對于一個正常人來說,也許算不了什么,但是對于作者來說,卻是漫長的7年輪椅的生活。他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沒處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這園子里”。在這個園子里,作者坐在輪椅上與地壇進行了長期的物我交流,走完了一段艱辛的心路歷程。“園墻在金晃晃的空氣中斜切下一溜陰涼,我把輪椅開進去,把椅背放倒,坐著或是躺著,看書或者是想事,撅一杈樹枝左右拍打,驅趕那些和我一樣不明白為什么要來這世上的小昆蟲。蜂兒如一朵小霧穩穩地停在半空;螞蟻搖頭晃腦捋著胡須,猛然間想透了什么,轉身疾行而去;瓢蟲爬得不耐煩了,累了祈禱一回便支開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樹干上留著一只蟬蛻,寂寞如一間空屋;露水在草葉上滾動、聚集,壓彎了草葉轟然墜地摔開萬道金光。”“滿園子都是草木競相生長弄出的響動。”
應該說他剛進園子的心緒仍舊很壞,“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有時他真的不明白,那么小的昆蟲為什么要來到世上,自己這樣殘疾,何以還要活著?然而當他靜坐時,他驚奇地發現,也許并不需要明白自己為什么要來到世上的昆蟲,照樣活得有滋有味,無論是天天處于忙碌的蜂兒,還是邊行動邊思考的螞蟻,無論是或爬行或飛翔的瓢蟲,還是平凡的生命孕育出精彩的露水,地壇的草木昆蟲等生命體雖然平凡卑微且處在荒蕪之中,但它們都按自己的方式生存著、活躍著,向人們展示著繽紛的生命世界,無聲地訴說著生命的美麗。這種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識給了作者以深深的啟迪,作者在園子里發現了生命的原生狀態,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動,從中體驗到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應該按它的本真狀態來活。于是他突然明白“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作者從“荒蕪但并不衰敗”的園子原始生命中,得到了生命的感悟,把死的日子當成是一種“節日”,他開始走出了人生的陰霾,并且獲得了生命的律動。
三、滄桑的景物與價值的追尋
解決了要不要活的問題,可是怎樣活的問題不是一次能夠解決的,所以“十五年了,我還是總得到那古園里去,去它的老樹下或荒草邊或頹墻旁,去默坐,去呆想”,去理一理紛亂的思緒,去窺看自己的心魂。“譬如祭壇石門中的落日,寂靜的光輝平鋪的一刻,地上的每一個坎坷都被映照的燦爛;譬如在園中最為落寞的時間,一群雨燕便出來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蒼涼;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腳印,總讓人猜想他們是誰,曾在哪兒做過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兒去了;譬如那些蒼黑的古柏,你憂郁的時候它們鎮靜地站在那兒,你欣喜的時候它們依然鎮靜地站在那兒,它們沒日沒夜地站在那兒,從你沒有出生一直站到這個世界上又沒了你的時候;譬如暴雨驟臨園中,激起一陣陣灼烈而清純的草木和泥土的氣味,讓人想起無數個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風忽至,再有一場旱霜,落葉或飄搖歌舞或坦然安臥,滿園中播散著熨帖而微苦的味道。”
作者觸目的是“落日”、“冬天”、“落葉”、“古柏”等感傷悲憐的景物.感受到的是“寂靜”、“落寞”、“憂郁”、“微苦”等傷感冷澀的韻味,解讀這些景物,我們不難發現,作者還沒有真正面對命運殘酷的事實,還沒有從痛苦中完全解脫出來,還沒有完全找到擺脫“死”的方法,所以他15年了,還得去同古園交流。在不斷地與園中景物交流與思考中,作者發現再磨難的生命也應該有它精彩人生的時候:雖為落日,卻也要將坎坷照得燦爛;雖為古柏,也要坦然面對命運的多舛;雖為落葉,也要飄搖歌舞,為秋天增添一點靈動的色彩。每一種看似感傷的景物背后都有一道亮麗的風景,每一次磨難其實都是人生的一次歷練。作者終于明白了,殘疾之后不僅要活著,而且要活出精彩。恰如一位偉人所說:“當命運遞給我們一個酸檸檬時,讓我們設法把它制造成甜的檸檬汁。”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史鐵生從他殘廢走進地壇之日起,就與地壇有了一種心靈的契合。心理上迷戀,精神上仰賴,情感上感激。解讀地壇的景物便是解讀史鐵生對生命價值的探尋,這三處景物正是作者心路歷程的反映:厄運到來時心靈的荒蕪——滿是生氣的園子引發了生命的律動——歷經滄桑的景物引發作者對生命價值的執著追尋。這樣的心路歷程和思考從而也讓我們明了:人的一生可以偉大,當然也可以平凡;飛翔是一種生活狀態,爬行也是一種生活狀態;無論是飛翔還是爬行,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身處逆境,不能消極頹廢,而應該努力找到屬于自己生命的那份喜悅,為生命增添一分活力與亮麗。正如史鐵生自己所說:“我越來越相信,人生是苦海,是懲罰,是原罪。對懲罰之地的最恰當的態度,是把它看成錘煉之地。”
[作者通聯:廣東深圳寶安區光明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