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城市的餐桌上比較喜歡玉米餅、高粱饃、烤紅薯了,但嘗起來總覺得不如想象中的好吃,想象中的是什么呢,是過去的那種鄉土味。一提起“鄉土”,我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母親似的河流、父親似的山原、衣袂似的炊煙、伙伴似的牛羊……“鄉土”帶給我們恬淡,帶給我們靜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都有自己的家園。家鄉的山川草木、風土人情和血濃于水的親情,都會成為我們的“根”,家園之思也因此成為文學作品中一個“永恒的主題”。
故園之思,綿延千年而不絕也。有人直接抒發對故土的思念:“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此鄉愁也:“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此鄉情也;“鄉禽何事亦來此,令我生心憶桑梓”,此鄉憶也;“井閭已是經時隔,親舊全如遠別來”,此鄉悲也;“試登絕頂望鄉國,江南江北客人多”,此鄉心也;“傷心已感年華改,彈淚偏逢梓里遙”,此鄉怨也。
但更多的詩人卻是采用“曲筆”,間接抒發對家國的思念。雖是間接,但情感卻如地下的巖漿般熾熱,如流泉般汩汩不絕。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方夢牽魂縈的土地,得意間想到它,失意時也想到它。逢年逢節,觸景生情,隨時隨地想到它。就像春蠶作繭,緊緊地包著自己;又像文身的花紋,一輩子附在身上。
(一)對方落筆摹情狀,思念之情溢言表。
唐代杜甫《月夜》云:
今夜鄜州月,閩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詩人開篇不寫自己如何如何,而從妻子兒女入筆,曲寫思情。想象妻子在此同樣月圓之夜,望著酣睡兒女,卻輾轉難眠,孤身一人,凄然而立,眷念著遠離家鄉的丈夫,不知他如今飄至何方。詩人以白描手法,清晰地勾畫了一幅“閨中望月思親圖”。而對妻子形象的真切描繪,實際上達到了詩人自我情態毫發畢現之效,詩人最后以設想日后重逢之喜反襯如今天各一方之苦,仍為曲傳相思之筆,曲寫思情,思緒纏綿,不絕如縷。明寫妻子,暗寫自己,相思之情,溢于言表。再如邊塞詩人高適的“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也是從對方入筆,表達思鄉之情。
(二)反認他鄉作故鄉,愁腸百結心內傷。
唐代劉皂的《渡桑干》詩云:
客舍并州已十霜,
歸心日夜憶咸陽。
無端更渡桑干水,
卻望并州是故鄉。
詩的前兩句寫久居并州的思鄉之情,后兩句寫離故鄉更遠時的心理感受。并州距故鄉咸陽已是千里迢迢,如今又要渡過并州北部的桑干河,到離故鄉更遠的地方去,此時竟希望把并州當作故鄉。詩歌抒寫了作客他鄉者離家鄉更遠這一特定情形下的普遍心理感受。前途渺渺,海天茫茫,離得遠了久了,使人愁腸百結。從詩中不難看出,詩人渴望能早日回到故鄉咸陽,但就在作者歸心似箭之時,卻又迫不得已要渡過桑干河,到離家鄉更遠的地方去。此時作者回望來路,竟然覺得久客的并州好像自己的故鄉。幾許留戀,幾多不舍!人的感情就是這么奇怪,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就盼望著回家,可真的要回家了,對這里就又感到很留戀,畢竟生活了那么久,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更何況還有那么多與此有關的記憶。僅居十年的并州都讓作者如此牽掛,家鄉咸陽就更讓作者魂縈夢牽,這就曲折地表現了作者對家鄉刻骨銘心的思念。
(三)少年子弟江湖老,有家難回斷人腸。
南宋戴復古《江陰浮遠堂》詩云:
橫岡下瞰大江流,
浮遠堂前萬里愁。
最苦無山遮望眼,
淮南極目盡神州。
這首詩寫作者登江陰浮遠堂遙望中原,因國土淪陷而產生的憂愁和痛苦之情。“最苦無山遮望眼”一句對此表現得最為強烈和集中。該句一反常人登高時希望極目遠望的慣常心理,在寫法上別出蹊徑,通過詩人望之則不忍、不望又不能的矛盾心理,充分表達了國恥不報、國土不歸的極度悲憤心理。這種描寫手法,正如詩人葉嘉瑩對“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等的解讀一樣。詩人一眼就看出,“還鄉”前面加上一個“莫”字,“正是極端無可奈何之辭”,而這種無奈之情又偏偏隱藏在對“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強顏歡笑之中。葉嘉瑩說:“夫人情同于懷土,游子莫不思鄉,‘江南’既是異鄉,‘游人’原為客旅,何以偏偏卻說是該合江南終老。此二句雖是以他人之口道出,可是若不是游子的故鄉已經有不能得返的苦衷,異鄉之人又何敢盡皆以如此斷然之口吻相挽留?”通過還鄉詩詞分析詩人的人生際遇和心靈律動,仿佛切開了人類精神生活的一個斷面,使人們在“味外之旨”、“韻外之致”之中體會到了人類命運的悲苦和追求理想、尋求精神歸依之艱難。委曲含蓄之中體現了憂深思遠,平易詞句間飽含著深沉喟嘆。還鄉而不得是人類困境的一種象征,思鄉之情是人類痛苦的典型表現,人生如夢,時間無情,青春轉眼失去一切都被擱置在途中,只能發出“此心安處是吾鄉”(蘇軾《定風波》)的感慨。
(四)托物言事夢魂牽,觸景生情奈何天。
王維《雜詩三首》云: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
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這是一首抒寫懷鄉之情的詩。詩歌以白描記言的手法,簡潔而形象地刻畫了主人公思鄉的情感。對于離鄉游子而言,故鄉可懷念的東西很多,然而詩人不寫山川景物、風土人情,卻寫窗前“寒梅著花未”,可以說是“于細微處見精神”,寓巧于樸,韻味濃郁,栩栩如生。
洛陽秋風,巴山夜雨,睹物思人,觸景生情。歸有光在回憶亡妻時說:“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便不再有任何言語,正如李清照所說“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五)流連光景非所愿,以樂寫哀倍添哀。
杜甫《絕句二首》云:
江碧鳥愈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此詩為杜甫入蜀后所作,抒發了羈旅異鄉的感慨。你看,漫江碧波蕩漾,顯露出白翎的水鳥,掠翅江面,好一派怡人的風光!滿山青翠欲滴,遍布的朵朵鮮花紅艷無比,簡直就像燃燒著一團旺火。以江碧襯鳥翎的白,碧白相映生輝;以山青襯花葩的紅,青紅互為競麗。一個“逾”字,將水鳥借江水的碧色襯底而愈顯其翎毛之白,寫得深中畫理;而一個“欲”字,則在擬人化中賦花朵以動態,搖曳多姿。兩句詩狀江、山、花、鳥四景,并分別敷碧綠、青蔥、火紅、潔白四色,景象清新,令人賞心悅目。可是,詩人的旨意卻不在此。緊接下去,筆路陡轉,慨而嘆之:“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句中“看又過”三字直點寫詩時節。春末夏初景色不可謂不美,然而可惜歲月荏苒,歸期遙遙,非但引不起游玩的興致。卻反而勾起了漂泊的感傷。
此詩的藝術特點是以樂景寫哀情,唯其極言春光融洽,才能對照出詩人歸心殷切。它并沒有讓思歸的感傷從景象中直接透露出來,而是以客觀景物與主觀感受的不同來反襯詩人鄉思之深厚,別具韻致。
故鄉,是人生的出發地,也是人生的精神歸宿,因此人們對故鄉都有一種割不斷的特殊感情,它不僅是具體的、有形的,更重要的是無形的、精神的。鄉土情結是永恒的、深刻的,是輕易不能化解的。
[作者通聯:江蘇省銅山縣棠張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