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日子
令人心煩的嘮叨銷聲匿跡,更不用擔心耳朵被擰得通紅。一個人的日子真好!自由自在,想睡多久就可以睡多久。不想睡就起來看電視,新聞聯播、國際觀察、韓劇,《澡堂老板家的男人們》——幽默的對白,風趣的表演,真實的生活,美好的情感,真好。《玻璃鞋》另一譯名是《灰姑娘》,還有《黃手絹》,都很好看,看得我直掉淚。五十而“惑”,這是“返老還童”還是“返璞歸真”?
天熱得死去活來,空氣像煮熟的粥樣熱稠。我堅持著不開空調,省電費倒是次要,把自己屋里的熱量排到外面讓大家去承受,是不是特別自私?實在熱得難耐的時候,我就逃進廁所,站在蓮蓬頭下呼呼地沖一陣子涼水。從頭頂到腳跟,嘩嘩啦啦,那真是一種痛快。之后我就裸著身體在房間里游走,讓熱空氣把身上殘留的水分吸干。這時候我真是一個自由到了一絲不掛的人,甚至想高聲吶喊。我真的喊了——在一個人的屋子里。我想如果這樣在大街上吶喊,人們一定會認為我是個瘋子。我不禁笑了起來,笑得嘩啦啦的。
一個人在家最發愁的是吃飯。我常想,人若要不吃飯就會省卻很多的麻煩。但那是不可能的——不吃飯就活不下去。我也不愿天天下館子,因為那也同樣麻煩——得穿上厚厚的鎧甲,捂得一身臭汗地跑到飯館里。如果人多,等得火冒三丈飯菜也難吃到咕咕亂叫的肚里。而且很可能的是幻想的一頓美餐卻變成了味同嚼蠟。常常是興致勃勃地進去,卻是后悔不迭地出來。還不如自己動手,既經濟實惠,又可口香甜。我從小是吃面條長大的,對面條情有獨鐘。涼面,撈面,鹵面,甜面(清水煮的寬面片兒,并非放了糖。家鄉傳統食品,蘸蒜汁吃,味道好極)。尤其是那種名副其實的糊涂面,百吃不厭。先用清水泡了黃豆,再搟面條。炒了菜——西紅柿或豆角都行,油要大,甚至還可以放些碎粉條。下了面條,滾兩滾后打進一些黃面糊,滾兩滾,就把炒菜倒進去,再滾兩滾,打兩個雞蛋。用小火再滾上幾滾,熬上幾熬,滾得越稠越好,熬得越糊涂越好。這樣的糊涂面真香呵!吃得滿頭大汗,肚皮滾圓,還想吃。一面吃一面發表評論:真他娘的好吃!咱生來的窮命,吃糊涂面的命。
吃糊涂面,睡糊涂覺,看糊涂書。就連電視劇里的人,也都是一群糊涂。明明是一點就破的事情,就是沒人捅破。揣著明白裝糊涂,難得糊涂,這是鄭板橋說的被大眾認同的名人名言。一個人的日子真好!糊糊涂涂。不糊涂的是,我時不時扳指計算妻子歸來何時。
到車站接妻
關門,下樓。過了馬路,在人行道的紅色方格地磚上,我開始啟動跳躍的腳步,奔跑。面頰和胳膊上燃起了向后倒的風苗,是一種涼涼的愜意。深夜一點,燈火闌珊,車輛稀少,白日里擁擠的馬路顯出難得的空曠。依然有人行走,給了我不小的安慰,像李鐵梅見到了戴白手套賣桃木的表叔。途中遇見幾個光著膀子游蕩的(看上去)不良青年,我迎上去,他們看都不看我一眼。一個穿著大褲衩子奔跑的人,肯定是個窮漢,光骨頭沒肉。
我怕晚了,結果卻提前。車站廣場依然熱鬧。公交車都靜靜地趴窩,出租車則東奔西跑,你擠我靠。現在是他們生意最好的時候,出站口聚集著不少黑色的人頭。車沒到站,有的就坐在水泥臺階上休息,不時地抬腕看表。有車到達的時候,他們立馬起身向前,脖子伸長如鵝樣向里探望。“望眼欲穿”——尤其是那些情人。可在他(她)們喜不自禁地見面之后,并沒有熱烈擁抱。畢竟那是電視劇中的鏡頭,現實生活還沒有如此浪漫。
我沒有戴表,跑到廣場看鐘樓上的時間。這時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走到我身邊,低聲說,師傅,住店吧?你看,就在那邊。我說不住,轉身就要走掉。她卻在后面用她那光裸的臂膀碰碰我的胳膊,一種異樣的觸動,渾身麻醉。當我再回頭時,她用過去那種地下黨人對暗號的低沉聲音說,住吧,有小姐服務,很漂亮的。不貴,才五十元。我說我是來接人的。而后轉身步伐堅定地向出站口走去。三十元也行。她又追了兩步,見我不再回頭,并加快了離去的速度,才失望地離去,尋覓下一個目標。我長出了一口氣,知道剛才有多么心虛。
火車正點到達。出租車司機們再次活躍起來,被警察趕到了臺階下站成一排。看到出站口出來一個旅客,他們就像看見了親爹似的大聲呼叫,坐不坐車?他們的苦等沒有白費,大多數人都接到了顧客,熱情萬分地幫顧客提著沉重的滑輪箱子,打開后蓋,放好行李,再拉開車門,讓顧客大爺進去。打出一個響屁,一溜煙而去。我緊盯著出站口的每一個旅客,如同盯著漏網之魚。終于看到妻子,嗨!我學著流行的腔調,我在這里。妻子走出不銹鋼管焊接的檢票通道。我接過她的肩包,剛向前走兩步,立即有出租車司機迎上來。沒有自家車,我們自然也要做一回大爺。十分鐘車程,就到了我們樓下。付費,下車,上樓,開門,拉燈。妻子仿佛如釋重負地感嘆一聲,總算到家了。到家的感覺真好!
妻子這次自費旅行是去了南京。在南京求學的兒子暑期沒有回家,在那里租房“發奮”考研,妻子前往慰問。做為慰問團團長兼團員的妻子回到家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遠在南京的兒子發短信:我已安全到家。一路順利。空調特涼。你爸到車站接我。天明后妻子終于等到了兒子的回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