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本文從3個方面歸納英國學者詹姆斯#8226;霍華德-約翰斯通的拜占庭史觀。1、4-7世紀拜占庭的社會變遷和軍區制的改革歸因于草原游牧民族大遷徙引起的“蝶震”;2、10-11世紀間小農經濟和軍區制的衰落,迫使拜占庭皇帝們從約束權力和控制資源兩個方面下手,加大與權貴斗爭的力度,但收效甚微;3、拜占庭的外交傾向,即在整個中世紀時期對西方世界事務的關注,是受“統一的羅馬帝國”這一意識形態觀念支配的;與此同時,在對付來自東方和北方的草原部族時,外交上的實用性和靈活性保證了拜占庭在艱難的環境中頑強生存下來。
關鍵詞: 拜占庭 西歐中世紀 “蝶震” 外交政策
牛津大學著名拜占庭學者詹姆斯#8226;約翰斯通博士于2006年9月16日到26日在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做了以“拜占庭與西歐中世紀”為主題的系列講座。、講座分5個部分:1、古典時代的亞歐大陸西端(200-630年);2、中世紀早期的拜占庭(630-900);3、公元630到1050年之間的拜占庭經濟史;4、馬其頓王朝時期的社會與政治(900-1050年);5、馬其頓王朝的對外關系(900-1050年)。約翰斯通先生將拜占庭歷史置于歐亞大陸歷史發展的全局中,以全球史觀的視角,將3至11世紀間拜占庭帝國的社會變遷及各代王朝的政策取向與其周邊民族的歷史發展聯系起來,從多重角度論證了拜占庭由古典向中世紀過渡時期的社會特點及其與周邊民族的互動關系。
一、亞歐“蝶震”與拜占庭社會結構變遷
以往,學者們往往強調拜占庭帝國的保守性,約翰斯通則強調拜占庭帝國在面對外部威脅如何力求在變化中實現了自我調適。他首先從羅馬帝國3世紀的危機入手,層層深入地剖析了公元3世紀到11世紀亞歐大陸諸勢力相互聯動的“蝶震圖”以及在這一“蝶震”制約下的政策變化。他指出,這一“蝶震”的“第一推動力”是來自歐亞草原東端的匈奴人。他將羅馬帝國采取的帝制改革和貨幣改革、羅馬接受基督教的舉措、羅馬-波斯的長期戰爭等看似“個別”發生的歷史事件,都納入這一“蝶震”的大背景中,生動地闡述了歐亞民族的西遷對于羅馬衰亡的影響及拜占庭在外部重重壓力下能夠艱難生存下來的原因。進而約翰斯通把聚焦點落在馬其頓王朝時期,細致地剖析了馬其頓王朝的經濟變化、立法及執法體系特點、社會分化和外交政策原則等,強調拜占庭外部世界的變化對于其內部政策變化所起到的制約作用。
為了說明亞歐大陸諸勢力互相牽制、拜占庭內部社會變遷與外部威脅互動、社會結構中的諸子系統相互牽動這三者之間的內在邏輯,約翰斯通精心選擇了公元200年、630年、900年、1050年等歷史的轉折時期展開論述。其中,公元200年代表羅馬奴隸制帝國的危機;630年代表阿拉伯勢力的興起;900年代表拜占庭經過長期的艱難斗爭重新復興——是馬其頓王朝在利奧六世統治的穩定時期(886-912),著名的立法著作《帝國法典》在此期間編輯和頒布;最后,1050年代表馬其頓王朝結束時的帝國危機時期。在這一論證體系中,約翰斯通著重從經濟社會史的角度分析拜占庭帝國在社會結構、社會轉型、社會矛盾方面的變化,特別注重了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在一定的社會結構中,帝國政府如何整合各方面資源以應對外部威脅。在談到君士坦丁皇帝放棄羅馬傳統,接受基督教這一問題時,約翰斯通強調的是基督教在東方迅速發展這一社會背景和君士坦丁皇帝本人的經歷和地位,其結果是基督教成為拜占庭帝國社會結構中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他特別關注小農經濟結構在維持拜占庭生存、保持軍隊戰斗力方面的意義;他通過對拜占庭帝國貴族和官階的分析,強調財稅官員在拜占庭政體結構中占有重要地位。由此,他提出,拜占庭政府的所有政策,包括財政、軍事、行省結構和宗教管理等,都有明確的目標,即為維持拜占庭帝國的生存而不遺余力地整合各種社會資源以應付外部威脅和內部的社會變化。
二是轉型時期社會結構內在要素的重組。學界關于拜占庭帝國歷史分期問題多有歧見。約翰斯通則從外部威脅與社會轉型中的結構性重組來詮釋“羅馬”、“東羅馬”、“拜占庭”三個概念之間的差異,認為伊斯蘭世界的興起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拜占庭歷史的開始。拜占庭帝國在諸多外部力量壓力下,社會結構諸要素重組,發生了巨大的變化:(1)財政部門在社會結構中地位上升,其完善與否直接影響拜占庭帝國積聚社會資源的成功;(2)軍隊指揮系統得到調整,軍區制開始盛行,作戰方式也得到了改進,海軍地位上升;(3)城市開始走向衰落,農業莊園開始興盛,大貴族通常離開城市移至農村的領地上;(4)在社會階層方面,原有的貴族頭銜不斷失去其原來的意義,更多新貴的頭銜與其行政實職緊密聯系,貴族官僚化的趨勢日益明顯。為了詳細說明這些變化,他列出了一份拜占庭皇帝邁克爾以來的官階清單,上面列舉了42個貴族頭銜及文武官職,一目了然地展示了帝國政府的相關崗位在拜占庭社會變遷中的重要性以及社會變遷與軍事的緊密關系;(5)文化變遷方面,宗教觀念也發生了悄然變化,圣像破壞運動的出現,反映出東方觀念、即伊斯蘭教的反偶像崇拜觀念對基督教傳統觀念的沖擊。但他也強調,對以往學術界所十分關注的破壞圣像運動的影響,不宜評價過高。
三是在拜占庭的社會轉型期,往往伴隨著結構性失衡,社會資源分配問題凸顯,從而影響到帝國政府的權威以及國家在外部威脅下能否生存。在古代社會,土地是至關重要的社會資源。約翰斯通多次使用并評析了8世紀拜占庭著名的原始文獻——《農業法》與馬其頓王朝時期為保護小農利益對抗大貴族而多次頒布的土地法令《新律》。他認為,拜占庭帝國政府之所以在經濟政策、法律制定等方面不遺余力地保護農民,甚至時常對農村的瑣碎小事感興趣并加以立法,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拜占庭帝國所面臨的外部壓力,具體地說,是7世紀以后保加爾人、伊斯蘭世界、俄羅斯、西方日耳曼人世界與羅馬教會等等多種強大勢力的環峙。在這種環峙之下,拜占庭的生存有賴于其軍隊的戰斗力,軍隊的戰斗力依賴于小農經濟的發達和繁榮,而拜占庭的軍區制恰是建立在小農經濟的基礎之上。如是,盡管拜占庭帝國承繼了羅馬的政治、文化、法律遺產,但卻不可能像啟蒙時代一些作家所批評的那樣僵化和保守。相反,它必須適應這一外部環境,靈活應對所有變化。變化之一就是帝國當政者不得不重視農村,以圖在亞歐大陸諸強對抗的惡劣環境中爭取生存、穩定其在國內的統治基礎。
二、約束權力還是剝奪資源
約翰斯通講座中的另一條線索是權力約制問題。所謂的權力約制,一般包括兩個層次的問題:一是古代國家與外部勢力的關系問題,二是國家內部權力分配問題。兩者之間的關系就構成了前文所述的邏輯體系。拜占庭歷史上的貴族問題,是許多學者關注的焦點,一部分學者認為,拜占庭國家在與權貴斗爭中,著重約束的是貴族所擁有的權力。一部分學者則認為皇帝為了約制權貴的興起,往往采取剝奪其資源,進而打擊其經濟利益的方法。約翰斯通認為權力和資源分配是統一的,在拜占庭皇帝與權貴的斗爭中,皇帝們往往綜合運用制度設計、軍事打擊、外交政策等手段雙管齊下,既約束權力又剝奪其資源。
在制度結構中蘊含著權力與資源配置問題,然而制度本身面臨著兩難問題。在拜占庭與伊斯蘭、保加爾人周旋的幾個世紀里,一方面皇權在不斷地增長,另一方面軍區制也經歷了一個從產生到衰亡的過程。約翰斯通先生把皇權的強化和軍區制的興衰問題放在外來勢力、國家、貴族、農民四個因素之間的權力博弈下來觀察,并且肯定了皇權的強化是在外部壓力下實現的,這種強化使得拜占庭帝國和同一時期西歐的歷史變化大相徑庭。他以一篇來自意大利的史料說明這一問題。這則史料記錄了拜占庭皇帝在棕枝主日前一周大賞群臣的情景, 充分表明了:1、貴族日益依賴皇權的垂顧與賞賜;2、皇帝對社會財富的支配地位。3、陸軍和海軍在皇權中具有同等地位。
皇權往往以國家的名義出現,因此如何評價拜占庭國家在資源配置中的地位就顯得十分重要。君士坦丁堡是商業交匯之地,曾經有學者因此過高估計拜占庭帝國的商業與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地位。對此,約翰斯通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約翰斯通首先對7-8世紀的戰爭作了深入分析,強調了戰爭對政府的財政實力提出了更廣泛的要求,迫使9-10世紀的拜占庭諸帝積極采取措施推動經濟發展,其后果是國家機器在經濟中起著強大的作用。他引用了著名的歷史文獻,即君士坦丁堡市政官手冊,分門別類地論述了這一期間拜占庭在法律環境、貿易組織、金融政策、行會、食物、遠程貿易等方面對生產者和各類產品數量、質量的要求和限制。特別通過具體分析政府對于絲織業和食品加工業的壟斷和對于國內各進出口商埠的關稅控制政策,強調了拜占庭國家在經濟供求關系上的關鍵性調控作用。皇權本身能夠借助國家的名義獲得大量資源,這就可能導致一個邏輯結果,即皇權本身成為貴族在權力與資源膨脹之后的最高目標。
于是,皇權與權貴勢力的斗爭上升為馬其頓時期拜占庭國內的主要矛盾。首先,拜占庭權貴的形成與軍區制的廣泛推行有關。軍區(Theme,又譯宅姆制)一詞的詞源來自突厥語,是中世紀拜占庭軍政合一的地方政府管理模式。在這種模式下,軍人,即大將軍掌握著本軍區(相當于一省或幾省的地域)的軍政大權,行政官員輔佐將軍管理世俗事務。軍區內又劃分為小的軍區和軍人領地,由擁有軍階的官員或士兵管理。但是,在實際操作時,制度設計和政策選擇往往面臨兩難困境。一方面,軍區制的發展使得帝國能夠通過軍事領地的分配和管理,在必要時有效而最充分地調動軍隊應對外部威脅;另一方面,軍區制本身的演變和小農經濟勢必在大貴族勢力壓迫下瓦解的事實,往往強化了一些將軍-地方管理者的私人權力,他們擁兵自重、割地稱雄,導致了拜占庭中央政府權力的衰落。盡管拜占庭皇帝不斷將大的軍區縮小、肢解以約制大軍事首領們的權力,但是類似古代羅馬貴族的精英勢力之影響仍然呈現上升態勢。及至10世紀,權貴與農民的矛盾日益尖銳,對以皇權為核心的中央集權產生了巨大威脅。權貴們不僅各自控制著強大的軍隊和社會資源,而且通過家族世系和聯姻關系,不斷強化其內部的相互聯系、形成大的地方勢力集團,與中央政府相抗衡。這種抗衡迫使中央政府不得不采取軍事措施。中央與地方斗爭的激化發生在瓦西里二世統治時期,小亞細亞大貴族巴爾達斯#8226;??ㄋ购桶蜖栠_斯#8226;斯克萊魯斯發動了對抗中央集權的叛亂,保加利亞勢力乘虛在帝國北部邊界挑釁,使帝國處于兩面受敵的困境。這樣,軍區制演變的結果之一是:軍區制的改革原本是用于抵抗外部威脅的重要措施,但是在該制度下培植起來的地方權貴們卻借此機制與皇權對抗。于是,帝國中央政府向黑海北岸的基輔羅斯國家求助,瓦西里二世不惜采用和親手段請求羅斯出兵。在內部政策方面,馬其頓王朝時期加強了對大土所有者的限制。自羅曼努斯于922年頒布新律之后,歷任皇帝相繼頒布了許多涉及土地的立法,禁止大貴族吞并小農土地,以保證拜占庭軍隊和國家的基礎建立在強大的小農經濟之上。但是,這種法令很難真正得到有效實行,也無法阻止軍區制不斷趨向瓦解的最后結局。
要分析權貴問題,就不能不著力理解拜占庭農村的社會秩序。在這方面,約翰斯通強調了三個觀點:一是關于史料的狀況。研究史料的不足,是做這方面研究最大的問題。可資借鑒的只有8世紀利奧三世的《法律匯編》(Ecloga)、相關檔案中的法律案例、農業法、個別考古資料、圣徒傳記、伊格納提烏斯等國家重量級人物的信件等等。在制度變遷方面,他強調研究財稅制度的重要性,并結合貴族的情況,強調城市變遷對于研究拜占庭農村社會變遷的重要性。他曾經對于貴族的演變,特別是貴族世系的形成、其名字反映的世系關系等方面作了許多實證分析。他認為,在研究拜占庭城鄉生活時,最應該關注的是羅馬時期以城市為其生活重心的土地貴族們如何將其生活重心轉移至農村、拜占庭城市數量的減少及其規模的萎縮與拜占庭農村變化的聯系等。盡管如此,他認為進行這方面的研究還十分困難,一方面是由于農村留下的研究資料、文獻以及考古發現甚少,特別是貴族在農村生活的典型遺跡,如大規模的建筑群等,迄今很少發現;另一方面城市逐漸農村化、城市管理組織村社化,城鄉生活之間的聯系和分隔實際上很難做到涇渭分明。在學術史方面,他深入分析了從俄裔南斯拉夫學者奧斯特諾戈爾斯基到法國學者勒梅爾等人研究觀點的變化。他認為勒梅爾修正了奧斯特洛戈爾斯基的一些觀點,但勒梅爾的論述略顯繁瑣,不似奧斯特洛戈爾斯基那樣簡明清晰。在對學術界有關成果評論的基礎上,約翰斯通強調了研究拜占庭帝國社會史的重要性與復雜性,因為許多證據表明拜占庭的社會階層絕不是簡單的、只有權貴地主與農民的二元對立。事實上,在兩者之間存在著大量中間階層,對這些中間階層的研究可能是理解拜占庭帝國權力與資源配置的重要內容。令人遺憾的是,在研究這些中間的過渡階層與社會變遷時有兩個困難:一是這一問題尚缺乏原始文獻支撐,二是研究這些中間的過渡階層的成果仍然比較少。他認為,迄今為止,西方學者對于拜占庭社會史的研究還僅僅是一幅“拼圖”,其深度和廣度都需要有效的延伸。
三、意識形態與外交政策
正如意大利學者克羅齊所主張的,一切歷史皆為當代史。約翰斯通對馬其頓王朝外交的分析似乎帶著深刻的現實烙印。約翰斯通在講座中兩次談到當代西方領導人未能深入地去把握東地中海區域的歷史,尤其是未能深入把握伊斯蘭崛起的歷史。拜占庭地處今日人們所熟悉的“五海三洲”的戰略要害位置。正是由于地緣上的重要性,拜占庭往往遭到各種勢力的窺視與沖擊。在這一區域互動頻繁、文明交往繁盛之地,拜占庭帝國能夠生存長達上千年之久,并且一度威震四方,其外交確實有許多可以值得鏡鑒之處。就此,約翰斯通選擇了拜占庭帝國的第二個強盛時期——馬其頓王朝的外交政策進行專題分析。
冷戰結束以來,許多學者認為外交政策可以遠離意識形態了。但是,按照約翰斯通的觀點,拜占庭的外交卻是完全受其意識形態制約的,這就是困擾拜占庭帝國上千年的恢復“羅馬世界”的理想。他指出:拜占庭即使經歷了長期的陣痛進入了11世紀,仍然不肯放棄“羅馬世界帝國”的理念。這使得它總是把國家外交的著眼點投向西方,關注地中海和南意大利形勢的變化,甚至干預查理大帝加冕的事件,不允許他使用羅馬帝國的頭銜,而只能稱“羅馬人的皇帝”。它還干預南意大利事務,引起了與奧托帝國關系的惡化等。
意識形態對外交的另外一個影響領域就是宗教。在決定其宗教政策方面,拜占庭帝國的統治者必須同時關注多個方面。西方的羅馬天主教會和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教會自1054年分裂后,相互關系就很敏感。但是,在十字軍運動之前,東西方教會的關系并沒有激化。這一點,在兩年前另一位牛津拜占庭學者邁克爾#8226;杰弗里斯的講座中已經強調,對此,牛津的學者們似乎是比較一致的。而對于東方的基督教國家亞美尼亞,拜占庭采取了盡量保護的政策,對于巴爾干半島的新來者保加利亞,拜占庭則堅持東方基督教會的傳教權。約翰斯通還引用了《拜占庭宮廷禮儀》中的一則史料,說明東方基督教的皇帝對待其北方“蠻族”國家居高臨下的態度。該史料中講:“賜予卡扎爾汗三個索里達的金塊。以我們唯一真神之名,以圣父圣子圣靈之名。信奉上帝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和羅曼努斯,向無限尊貴、名望顯赫的卡扎爾汗致意。賜予羅斯執政官兩個索里達的金塊。基督所寵愛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和羅曼努斯向羅斯執政官致意。賜予突厥人各部族執政官兩索里達的金塊。忠于基督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和羅曼努斯向突厥各部執政官致意。賜予佩徹涅格各部執政官兩索里達金塊。忠于基督的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和羅曼努斯向佩徹涅格各部執政官致意?!鄙鲜鍪妨媳砻?,金錢賞賜、而且有等級、有差別的金錢賞賜是拜占庭皇帝對外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拜占庭皇帝利用這種等級的劃分,保證自己對這些周邊民族的有效控制和利用。另一方面,上述史料處處強調皇權的神圣和皇權對基督的忠誠,以抬高拜占庭皇帝在周圍民族心目中的地位。這說明意識形態不僅是一種目標,更是一種手段。
然而,拜占庭帝國的外交并不只是強調某種理念,與外部世界激烈競爭和以斗爭中求生存的處境,使得拜占庭的外交政策特別具有實用性和功利性。這種實用性和功利性的集中表現就是針對不同的外交對象采用不同方式。對北方的鄰國保加利亞和黑海新興強國羅斯,它以傳播基督教的方式使之進入自己的防務體系;與近鄰保加爾人發生戰爭后,它放棄宗教的成見讓遠方的非基督教國家匈牙利人幫助自己攻擊保加爾人;在與分裂的阿拉伯埃米爾國斗爭中,則采取策反方式引導他們自相殘殺……。他還舉了拜占庭在海上反擊北非阿拉伯海盜,在小亞細亞“步步為營”地擴展東方邊界,將阿拉伯勢力逐出陶魯斯山脈以外和幼發拉底河外的事實,說明了拜占庭在馬其頓時期外交和對外戰爭取得成功的戰略“秘密”。
拜占庭外交的現實主義還表現在時機的把握上。約翰斯通十分重視從羅馬到拜占庭以來東地中海的地緣政治態勢及其影響。拜占庭帝國在地緣上的一個天然缺陷就在于它經常不得不同時和多種外部勢力周旋,這更需要拜占庭帝國具有高超的外交平衡藝術。因此,對內和對外政策的選擇,都是互有牽制的。如在羅馬-波斯互有勝負的長期戰爭中,處處顯示了這種內外環境的互相牽制和平衡,當查士丁尼一心想收復羅馬的西方領地時,波斯人與哥特人結成同盟,乘虛而入,在東方邊界牽制帝國的軍事力量;而當波斯被內部矛盾所困擾,并受到來自歐亞草原的白匈奴人的壓力時,恰有助于6世紀后期拜占庭帝國在東線戰事的成功。當拜占庭在希拉克略治下與波斯展開最后較量之時,正是伊斯蘭教勢力在阿拉伯半島上迅速興起、統一并準備向外擴張的重要時期。此后,阿拉伯人取代了波斯人,成為在東地中海區域內制約著拜占庭對內對外決策的重要新興勢力。九世紀以后,拜占庭周邊形勢日益惡化:穆斯林在地中海中部發展,保加利亞人在巴爾干地區擴張,維金-羅斯國家在黑海北岸建立,10世紀神圣羅馬帝國的興起及其勢力向意大利南部的滲透,使這種局面更加復雜化。于是,拜占庭不得不時時改變其外交戰略,盡可能采取各種措施擺脫腹背受敵的困境。隨著11世紀中期突厥人進入小亞細亞、西方世界在羅馬教皇的號令下開始發動浩浩蕩蕩的十字軍進入中近東,拜占庭作為“地中海女皇”的地位開始面臨新的挑戰,其衰落的時代即將到來。
約翰斯通博士的講座用語生動、幽默,理論視野廣闊、分析觀察力敏銳,特別是他結合原始資料分析問題、啟發學生思維的方式,給聽講的師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者尹忠海,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江西財經大學副教授130024]
(責任編輯:徐家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