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更事
人由未成年到成年,是一道坎兒。
人在少不更事時愛問為什么,問時,揚起的臉上一雙眼睛閃閃發光,人人見了,都會覺得可愛。然而人一旦成年,進入社會,倘也這般“勤學好問”,可就要招人厭了。也不知道人與其所處社會之間,為什么會發生這種變化,發生這種變化又意味著什么。
比方說給首長開小車,給領導當秘書,你小心伺候著就是,遇人遇事,即便“心存疑問”,也只能讓它“心存”著,倘問出來,便是犯忌。
我在少不更事時,因問“為什么”曾遭受過一次打擊。
是在初中的一堂物理課上,老師講,火箭將人造衛星送上天后,自己卻燒毀了。想到老師一再鼓勵不懂就問,不要裝懂,我舉手提問:根據物質不滅定律,那火箭燒毀之后變成了什么,又到哪兒去了呢?
現在看來,這問題既無關緊要,也不難回答,但在當時,卻是心里急于需要老師幫我解開的一個疑團。
不過老師未盡此責,老師稍一愣神,即嚴厲呵斥:你才學了幾天化學,就不得了了!曉得一個“物質不滅定律”了!真是混賬!
后來我才明白,教我們物理和化學的二位老師互不服氣,正鬧別扭,蓋因為學校要他們互出考題,以檢驗學生的真實水平,從平時測驗到期中、期末考試,試題都不由科任老師自己出,而是由物理老師替化學老師出,并由化學老師替物理老師出。學校的想法或許沒錯,試題的難易卻讓二位老師結冤結仇,物理老師正在為上一輪測驗中化學老師出“偏題”,“有意壓低”他的成績而忿忿不平,我不幸撞上門去,成了他的出氣筒。
人是需要成長的。說起來,一個人在少年時代受此挫折,原本不是什么壞事,倘能吸取教訓,比方說知道了臺上人說的話不可全信,教育者也可能不講道理之類,沒準倒是一生的福哩。然而,一個人的性格是他的定數,想要改變,真是談何容易。比方說,對臺上人說出來的話,我就始終堅信不移,覺得一個人于大千百眾前,怎么可能紅口白牙編白、撒謊、胡扯、亂說?怎么可能對打自己口里說出來的話不負責任?而對教育者,我也從來就認為他們道德高尚,滿肚子學問,他們要求別人去做的,一定是他們早就身體力行做到了,要不,一個人,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可能要求別人去做呢?
在今天,就連幼兒園的小朋友都看出來了。我這樣的認識十分地可笑,也十分地不合時宜,吃虧和受苦,乃至于受難和下地獄,都是應該的了——盡管,迄今為止,我只下過監獄,還沒下過地獄。不過,以今天的眼光來看,四十年前的監獄,恐怕跟地獄相差不會太遠。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某師范校曾出了一樁事情:該校一名男生愛上了宋慶齡。
——我理解你的驚訝。但事實就是這樣,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西南一邊遠小縣的師范校里的一個男生,愛上了已故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遺孀、時任國家副主席的宋慶齡女士。
這事兒初初聽到,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有些驚駭,此后,我就時不時地在想這件事情。直到近年,也就是差不多半個世紀過去,改革開放,新風吹拂,才覺得這事兒其實也沒有啥,屬于人間正常現象。
首先是,感情這東西,你說不清,也說不準,更沒法規范和預測,你壓根就不知道它何時會冒出來。在怎樣的場合下、以怎樣的形式冒出來,為什么要冒出來,冒出來的后果會是怎樣,要不,人們怎么會把不受理智約束的過激行為稱為“感情沖動”?
其次是,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大陸約六億人,其中的一半,也就是三億為男性,三億男性中的一個人愛上了三億女性中的某一個人,這不應當感到奇怪吧?
并且,感情這東西,似乎也不宜以“對”、“錯”論之,你可以說它不合時宜、難以理解、有悖倫常、無法接受……總之怎么說都可以,卻不能說某種感情“正確”還是“錯誤”。
細想之下發覺,人們對這件事情感到驚駭和怪異,不是因為一個男人愛上了一個女人,或者說一個男性公民愛上了一個女性公民,也不是說這個男人不能愛、那個女人不該愛,而是這愛與被愛之間宛如霄壤的巨大落差,阻隔了人們的正常判斷。
說到底,是他們的身份和地位,當然還有年齡,過于懸殊。
但這不能成為阻斷人們思考,并在思考的基礎上做出正常判斷的理由。拿“卑賤者最聰明,高貴者最愚蠢”之類的“最高指示”說事,更是迂腐和可笑——比方說,至高無上卻把這句話掛在嘴上的毛澤東本人,你說他是“高貴者”還是“卑賤者”?
況且,憲法,或者其他的什么法律條文,何曾規定。地位低下的草民,不能愛一個聲名顯赫并受人尊崇的要人?
其三,愛是無罪的,愛一個人是無罪的。
其四,愛的表現形式有多種,就這件事情本身說,這大男孩的愛顯然不會有什么結果,而只能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暗戀”和“單相思”。
害單相思的人自有其苦悶處。加上地域遙遠,“豪門深深”,這么說吧,這大男孩的愛,既不可能有任何具體的作為,也不可能給對方造成任何看得見的不便和傷害。
至此,倒是浮出來一個問題:既是暗戀和單相思,這事兒就只能是這個可憐的大男孩的十分私秘和自我的事情,后來怎么會被學校當局知道了呢?
老實說,對這其中的細節我并不了解,我并沒有就讀于這個學校,而是在另一個縣城上初中。但事實上,只要想到當年反復的整風、清查、洗腦、“向黨交心”、以及連私人的信件和日記都要受到搜查,這小青年內心的那點秘密被窺見,也就一點也用不著奇怪了。
學校為這個有如犯了彌天大罪的學生組織了一場全校性的批判大會。
誰都知道,那年頭的批判會是怎么回事,所謂“群情激憤”,和一片聲的、排山倒海的“打倒”吶喊,總之是把你搞臭,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完全能夠想象,那大男孩站在臺上的窘境,和悲涼。他一定面色蒼白,渾身發抖,為愛,也為由這愛而招至的對他的莫名其妙卻如泰山壓頂般的仇恨與撲殺…
事實上,這么一個批判會,既終結了這個大男孩注定只能有一個悲劇性結局的愛戀,也終結了這個因愛而燃燒、而“走火入魔”的大男孩的生命。
于批判會進入最高潮時節,這位面色蒼白而始終咬緊了牙關的學生終于蹦出來一句話:
“就是打死我,我還是愛!我沒有罪!”
說完,沖下臺去,奔出學校。
并投了河。
追問這師范校學生為什么要“愛上”宋慶齡,是沒有意義的。
甚至,也沒有必要費心去考究我們初初聽到這件事情時,所表現出來的驚訝。畢竟,我們生活在現實社會里;而正是現實社會的一切,決定著我們的思維和言行。
那么,話到這里,想要拷問學校當局幾個“為什么”,似乎都已經說不出口了。
比方說,學校知道這件事情后,何以會嚇成這樣?就不能采取溫和一點的態度去對待嗎?學校,可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想到粗暴以對的后果沒有?
還有,為什么不給那大男孩自我申辯的權利?
等等。
然而,所有這些“為什么”,都只能在“社會現實”這堵墻前頓住;頂多,你只能將這些意猶未盡的問號,掛在這堵墻上,晾衣鉤般,聊作無謂的裝飾……
而這,卻又成了郁結在我心里的,另一個更大的問號。
現在呢,我想知道,將近半個世紀過去,那已故大男孩的校友、老師中,可還有誰記起這事?那師范校的校志、校史上,可曾提到這事?
當然,問問而己,想想而已。是因為新近聽說,那所師范學校已經撤銷,于是想起這事。不過,整個看來,這事兒除了在我的心里留有些微波瀾而外,也許再也找不出別的痕跡了。
寬帶,有多寬?
撥號上網,速度太慢,好處就是磨脾氣,一年兩年磨下來,我都變得面團般沒脾氣了。
后來有了寬帶,才覺老牛破車,不堪忍受,乃從新村大老遠的跑到長安路電信營業廳去,辦了50元50個小時的包月寬帶上網,并獲贈30元的上網費,算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此30元上網費是一張磁卡,拿回來,按說明在網上操作,卻無效。
與電信局聯系,回復是“不可能啊”,要我將磁卡送去,在他們的電腦上操作。
事實證明,我言不謬。
怎么處理,讓我等待,因為要“請示省局”。
兩個月后,想起這事,打電話去問,對方似已忘了這回事,于是從頭陳述,再次驗卡,再次等待……
不過這還不是最后一次。到第三次跑去從頭陳述、驗卡時,我終于有點兒不耐煩了。本來,不送這30元,我一樣轉寬帶,要送,就要把事情整好,工作如此這般不嚴肅又不連續,算哪一壺?
“是啊是啊。”樓上辦公室里,一位豐滿的中年女性負責人向我保證,數天之內,一定給個滿意答復。
數天后,她打來電話,說已找到解決辦法,讓我在電腦上按步驟操作,即可充值30元。
結果呢,左弄右弄,反正不對頭,我也失去了耐性,事情便不了了之。
后來,《涼山日報》約我主持一版的“七日談”欄目,“談”什么,得廣泛瀏覽網上新聞。每月50個小時的上網時間不夠,便改為800元包年,不限時。
在新村支局辦完手續,并再三落實,回家就可以享受不限時的自由了,不由一身快活。這一天是05年5月13日。
然而,正如你已經想到的那樣,我還是快活得早了一點:次月到支局繳電話費時,電腦打出的清單里有170元“因特網費”。
不是已辦理包年手續并一次性繳了800元嗎?營業員要求提供手續,我說手續就是你辦的,你沒留印象還能不留底子?
當然最后還是只能由我回家拿來手續,那份名為《涼山電信數據業務使用協議》的紙片。營業員對著紙片看一陣,承認是他忘了匯總到局里,但錢我得交,怎樣補救,他需要請示。
這種情況下,連我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好脾氣了。我雖不悅,卻懶于多說。
還想,年輕人辦事出錯,也是可以原諒的罷,盡管眼前這位看上去不老小了。
后來,對方提出的解決辦法是,將這170元加入包年,而將包年期由次年的5月13日延長到7月20日。
“也行,”我說,盡管心中不痛快,還擔心電腦銜接上出問題。對方經與局里聯系,表示銜接上不存在問題后,寫了個“情況說明”。
然后,簽字。掏錢。
做完這一切后,我問:這次差錯出在誰身上?
營業員說出在他身上。
我說,差錯出在你身上,后果卻由我承擔,這樣大的辣太陽下,多出錢,多跑路,淘神費力瞎折騰,是不是這樣呢?
他說是。
我說直到這個時候,你連“對不起”都沒說一句——說聲“對不起”就這么難嗎?
這時候他才說了聲“對不起”。
當然,這聲討要來的“對不起”,有,聊勝于無。而一個人的教養,一個行業所形成的風氣,都不是輕易可以提高和改變的,是吧?
而事實上,朝郵電部門討要“對不起”,在我已不是第一次了。
數年前,我和老伴過生日(我倆的生日在同一天),大女兒自成都發電報祝賀,那電報竟在路上“走”了5天!
我打電話到局里,希望得到解釋。
對方說,成都到西昌,一份電報“走”5天,無論如何說不過去,表示要調查。而“調查”的結果是,下屬郵電支局的支局長將電話打到我的辦公室來,責怪我何以把問題“捅到了上面”。
我說,依你的意思,你們沒錯,是我錯了?
什么叫“壟斷行業,牛氣沖天”?這就是。我把這話扔向局里,也扔給這位支局長。
下班回家,這位支局長卻把電話打到家里來了,向我表示歉意,并“代表支局全體員工”,祝我們生日快樂。
盡管這么一個道歉也是討要來的,我還是心里感動,說,禮儀電報,也就是個形式,出了差錯,一聲自責,兩句好話,不就啥都沒有了,云云。
而更重要的是能夠汲取教訓,改進工作,至少不要在同一件事情上,一錯再錯。
然而,這次,卻又錯了——4月初的一天上午,就是那個當面說了一句“對不起”的年輕人打來電話,提醒我寬帶包年快到期了,叫去交錢。
也就是說,一年前(其實是11個月前)他“不再出錯”的親口保證和當面承諾,等于零。
幸好我保存著一份由他手寫的“情況說明”。而他的那份,卻“找不出來了”。
電話中,他要我將我手中這份念給他聽。
可以想象我這個時候的心情,不免憤怒,但更多的是悲哀。也就是在憤怒加悲哀中,我念那份“說明”,并且按他的要求,反復念,以便讓他記下幾個關鍵詞。
之后,我想他應當去做一個查證,然后給我一個答復,并按照上次我對他的“提示”,說一聲“對不起”。
然而,直到今天,沒見什么答復,也沒見那個期待中的“對不起”。
我的感覺是,寬帶再寬,也只是解決了技術問題,由于員工素質、管理水平等方面的不盡人意所造成的“瓶頸”和“梗阻”,則似乎已經讓它成了“窄帶”。
“形象”是個偽問題
在各種社會傳媒上,在各機關、單位和部門每天制造出來的無數文牘、檔案中,在隨處可聞的各類講話、報告里,“形象”和有關“形象”的話題,都是多而又多的。我的感覺是,“形象”問題,無時不有,也無時不在;每天、每時、每刻,有很多的人在很多的場合講“形象”;同時,每天、每時、每刻,還有很多的人,在研究和打造“形象”,并為“形象問題”勞神費力,操碎了心。
然而我說,“形象問題”,壓根兒就是個偽問題。
我查過《辭海》一類工具書,對“形象”一詞的解釋,不是語焉不詳就是不得要領。而依我的大而化之的理解,“形象”就是模樣、樣子,是訴諸人的視覺的印象,總之是一種外在的東西。當然,人有“外在形象”、“內在形象”之說,但至少人以外的事物,是這么回事。既如此,一個社會,對說起來不過是事物外在的和表皮的東西這樣上心,投入這樣多的精力和感情,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不正常?
比方說某干部腐敗了,某部門工作人員吃拿卡要,人們必譴責其“損害了黨和政府的形象”。但這樣的譴責顯然經不起推敲,原因是,它必須要有一個預設的前提條件,這個前提條件就是:黨和政府原本是完美無缺的。問題是,世無完人,由人組成的社會組織和機構,也就不可能完美無缺。這應當說是常識了。
既然前提條件并不成立,由此前提條件下推導出來的“損害形象”之說,也就立不住腳了。
這還只是邏輯上的分析。而在現實意義上,“損害形象”說更存在著巨大的社會危害性。比方說某部門工作人員吃拿卡要,顯然是制度上有毛病,是該部門的管理水平和人員素質存在問題,解決問題也顯然只能從這里下手。然而,人們一下子把它扯到了八竿子打不著的黨和政府的“形象”上去,看似高屋建瓴,實則避實就虛,又何來解決問題的誠意和步驟?
顯而易見,“損害形象”說不僅把一個具體的、需要即刻著手解決的問題虛化了,它的更大的危害還在于:為了“維護”所謂的黨和政府的什么“形象”,在發現問題之后,其本能的反應,就是弄虛作假、掩蓋問題,就是文過飾非、捂住蓋子,直到實在捂不住了,才被動地承擔和處理。
想想我們身邊的很多事情,無不受“形象”之害。“形象”把人們的目光引向事物的表皮和表面而遠離其內在實質。流弊所及,做人只圖外表光鮮,并能夸夸奇談、掩人耳目;做事則只求面上過得去的“貓蓋屎”。所做事情的結果,也就只能是“馬屎外面光”了。如此這般,于國于民、于我們的現代化事業,豈不是禍是害?
高 貴
羅伯特·維塞茲奧是阿根廷著名的高爾夫球手。一次他在比賽中贏得一筆巨額獎金。賽后的慶祝會還在進行,但羅伯特決定獨自提早離開。在停車場,羅伯特遇到一個年輕女子。她先是祝賀羅伯特取得大賽勝利,然后提到自己的孩子得了重病,生命垂危,急需一筆醫療費。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弄到這么多錢。羅伯特被她的故事打動了,掏出支票簽上名字,遞給了年輕的母親。
“盡量讓孩子過得好些。”羅伯特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幾天后。羅伯特在鄉間俱樂部用餐,一位高爾夫球協會的官員問他:“上周比賽后,在停車場有個年輕女子和你搭訕?”羅伯特點點頭。
“她是不是說有個病入膏肓的孩子,急需醫藥費,向你要錢?”官員接著問。
“對。”羅伯特平靜地回答。
“老兄。我希望你沒給她太多。她是個職業騙子。已經有三四個高爾夫球協會的會員上過她的當了!”
“你是說,她心急如焚的樣子是裝出來的?而且也沒有奄奄一息的孩子?”羅伯特迫不及待地問。
官員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你一個壞消息:她很有錢,她的兩個孩子也都活潑健康。”
“太好了,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羅伯特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微笑著說。
這是我在網上讀到的一個帖子。帖子的標題就叫《這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我想,什么叫高貴或高貴的人格?這就是了。
高貴這東西于我們是這樣陌生,就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低賤的環境里。我們當然也被告知一些聽上去十分高尚又宏大的東西,然而,由于這些東西太高、太玄,脫離了人們的生活實際,而成了虛空和說教,說的人既不打算去實行,就根子上說,也不相信聽的人會心悅誠服去實行。大家都不相信、不實行、并且人人心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東西,卻又不厭其煩地在說、在講,這就是口是心非、陽奉陰違。而口是心非、陽奉陰違之換一種說法,就是欺瞞哄騙、誠信全無。人人都是受害者,人人都在罵娘,卻又人人都在做著連自己也看不起的事情。如此這般。何來高貴?
人們甚至無恥、無聊、下流到了這種地步:圍觀樓頂上一絕望的人遲遲不往下跳而大聲起哄“跳呀!趕快跳呀!”以讓一個不幸的同類摔死在自己的面前取樂……當年,魯迅先生的“看客”還只是麻木,也就是目睹自己的同類被殺戮而不反抗,如今的“看客”,為尋求刺激,簡直是要拿過劊子手的刀來參與這殺戮了!
那么,我們還能救贖嗎?能讓自己的靈魂離高貴近一點嗎?說真的,我不知道。
小小市長
這不是什么八卦新聞或新聞八卦,也不是什么“政治秀”、“娛樂秀”——18歲的邁克爾·塞申斯,宣誓就職希爾斯代爾市市長。
希爾斯代爾是美國密歇根州中南部一個人口不足1萬的小城鎮。
受父親的影響,塞申斯未成年便有了投身社會服務的熱情。今年初,在校高中生塞申斯競選校學生會副主席失敗,轉而競選市長,但年齡不夠;9月22日塞申斯年滿18歲,隨即登記市長候選人成功,之后,便用暑假打工掙來的700美元作為競選經費,開始了他的競選努力。
面對唯一的競爭對手,51歲的在任市長對自己競選連任覺得沒什么懸念。結果,塞申斯以732票對668票贏得了選舉。
塞申斯能當好希市市長嗎?這問題希市市民自己會考慮,我們去操心,則屬多余。
但其實,克林頓上臺時,我們也產生過這種疑問。就因為在我們眼里,克氏壓根就是個“問題青年”——當過逃兵(越戰),吸過毒(大麻),生活上也不檢點。然而,喜歡新面孔而不喜歡老面孔的美國人還是選擇了他。美國人認為,何妨讓這家伙試試,不行可以隨時換人嘛。美國人不會將個人幸福和國家福祉押在誰身上,也不會要求誰成為所謂“完人”。包括后來選擇一身“牛仔氣”的小布什,皆如出一轍。結果,克林頓在臺上8年,美國保持了連續8年的經濟景氣,這算是給了美國人一個“意外的驚喜”。
事實上,塞申斯當了市長后,仍在繼續他的學生生涯。他既沒有辦公室,也沒有秘書,更說不到專車之類。他不得不在自己的臥室里辦公。他每天早上7:50到下午2:30在校學習,下午3:00至6:00則為希市服務,并領取3000美元的年薪,也就是每月250美元。在這里,市長只是禮儀上的行政首腦而沒有實際權力。塞申斯要做的事情,是每月參加兩次城市理事會會議,市府日常行政事務則由市政經理負責。他更多的時間,是去接觸希市市民。依美國的制度設計,市長只是個“小跑腿的”,總統則是個“大跑腿的”,當克林頓因白宮實習生莫妮卡丑聞而被媒體百般追打狼狽不堪時,美國人會對著電視搖頭嘆息:“這家伙真是可憐啊……”
中美國情不同,文化分殊,制度各異。說說人家的事情,一半因為新鮮,一半覺得有趣。
但也許,正因為那遙遠又年輕的國度與我們有著這樣多的不同,才特別需要我們去認識和了解?而吸收異質文化,從來是一個民族強身健體之途。
與政府“面對面”
隆冬了。北方的枯葉早已安眠于大地。西昌瀘山上的青櫚樹葉,很多卻還在堅持著。當然,誰都知道,春風乍起時,會有一場莊嚴的交接儀式在枝頭發生。
2006年新年伊始,有一樁事情在中國大地上悄然發生了——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門戶網站(WWW.gov.cn)正式開通。之所以稱“悄然發生”,是因為沒有鮮花、沒有剪彩,我天天上網,卻也是直到4日,才知道這件事情。
一件大事,如此低調出爐,讓我意外高興了一把。
它是大事嗎?我認為是。一件很大的事。
原因在于,從這一天開始,中國民眾與政府進入了一個“面對面”的時代。
盡管是在互聯網上,在一個虛擬的空間里。
但虛擬的空間并不“虛”。它是現實的和客觀存在的,是一個政府與民眾互動的平臺。在這個平臺上,設置有政務信息區、辦事服務區、互動交流區和應用功能區。
而這每一個“區”里,都有著豐富的實際內容。
政務信息區公布政府重大決策部署、行政法規、規范性公文以及工作動態;
辦事服務區整合了全國各地區、各部門網上服務項目,面向公民、企業和外籍人士提供網上辦事服務;
互動交流區建立了政府與公眾交流渠道,方便公眾建言獻策,便于政府直接了解社情民意;
應用功能區包括檢索、導航等網站輔助功能。
而“信訪之窗”也位于首頁顯著位置,包括信訪法規、信訪指南及國家信訪局的鏈接,公民可以清晰地看到信訪人擁有哪些權利。
“網上服務”則鏈接了48個政府部門,整合了各大政府部門網站的信息資源,打開欄目首頁,也就猶如站在各大政府部門的入口處,你可以找到每個部門的地址、電話、網址,并即刻辦理部分“網上業務”。
還可以看看“政務互動”欄目,其“政策解讀”、“權威訪談”、“建言議政”、“意見征集”4個子欄目,想必都是你想進入的。
讓人意想不到的,還有政府網破天荒地把直播間設到了中南海的會議室里,國務院那些關乎國計民生的重要會議,一般人難有機會參加、旁聽,現在則通過同步直播,向社會公開,具體到會議的每一項議程,每個發言人說的每一句話,你都可以親臨現場般及時看到、聽到。
而點擊進入“社會調查”,“2006年你最關心的社會經濟發展問題”赫然在目,共列諸如“經濟發展速度”、“社會治安”、“物價”、“反腐”、“教育收費”等16項,供你打勾選擇。可以多選;調查結果也用圖表顯示出來,誰見了都一目了然。這又為群眾心聲直達政府增加了一條渠道,政府則可據此了解民情民意,及時調整政策
是的,我在寫這篇乏味的文字時想到了紫禁城。深宮高墻,鐵幕重重。有誰知道,高墻后面都發生過什么、正在發生什么和將會發生什么?當然那是帝制時代。但是帝制掀翻成共和,情況又有多少改變呢?普通民眾的知情權和參與權又在多大程度上得到過尊重?“當局”與“百姓”的關系仍就是墻隔墻、背靠背。此網站開通,實際上是建成了中央政府與百姓之間的“直通車”,政府壟斷信息的狀況將有所改變,“以人為本”由此有了實際內容,所謂政治文明,也就邁出了里程碑式的一步。意義不可謂不重大。
對此,我本人其實3個月前就有了切身的體會。先是為清除住家附近的一個馬蜂包,向設在網上的“州長信箱”求援,不久,州消防中隊便來把馬蜂包清除了。之后,我又就清除邛海水葫蘆、整治瀘山“白獅子”路段等若干事項致信“州長信箱”,都得到了及時的答復,并有了滿意的結果。
我想把這事說得很大,是因為中國的每一點政治改革都異常艱難。現在政府在倡導與民眾之間的互動,我們何不跟政府“互動”起來?即便沒什么公私難題需要求助,也總有什么愿望需要表達吧?何妨到政府網站上去瞅瞅?
到了網站即便啥也不做,下網時你的公民意識或許就多了一點兒。
而13億國民中公民意識的多寡,才正是我們這個老大民族的前途所系哩。
眼前的拆遷
西昌這一陣忙的,就是拆遷。這拆遷主要集中在邛海西岸的瀘山腳下,我住所的附近,因此,能看見樓下的大馬路上,拆遷的車輛,從早到晚,熱火朝天,來回奔忙。
“辦冬旅,創國優”——舉辦四川省第二屆冬季旅游發展大會、創建全國優秀旅游城市,只是這次拆遷的一個契機。邛海——瀘山的規劃設計,好像早些年就在搞了,小打小鬧,鬧鬧停停,終不成氣候。去年,上述兩事一湊攏,有了一個“總抓手”,資金,勁頭,也就奇跡般地有了。
黃昏,我這類游手好閑的人曾約了幾個鄰居朋友,到正在拆遷的海濱村七組去看熱鬧。
拆遷正酣。真是好一個“拆”字了得。
“拆”,是對既有建筑物、構筑物的否定和摧毀。
滿目的殘垣斷壁和瓦礫,以及,頭戴安全帽、手執十八磅大錘的拆房工人……“不破不立”,我們在這樣的口號下長大,心已經變得很硬了,但面對這樣的場面,我的心還是感到了一絲兒顫栗。
這里的住戶真是勤勞又能干,數年間修起了這么多的磚混樓房,大幢大幢的,貼了瓷磚,飾了琉璃瓦。這都是血汗呀,眼下,卻正在變成齏粉。但不拆遷似乎又不行,統一的規劃和建設不只是個由頭,不這樣乃無以治污。這都是現實。
如何拆遷呢?中國的老百姓從來好說話,共產黨沒有辦不成的事情——有這樣兩點,似乎就夠了。
但這次的拆遷,我還是看到,多了一些人性化的和令人感覺溫暖的東西。
“家事、國事、天下事,惟有家事是小事”,即便拆遷戶這樣說,也不能拿它當真,而只能遵循“群眾利益無小事”的施政原則來辦。“遷得走,住得下,能發展”。最重要的是“能發展”。政府能把工作落腳在這一點上,才算是“責任型政府”。我看到為拆遷戶規劃的新村依然傍海選址,這是對世代居住在海邊的拆遷戶的感情的尊重;而假使弄好了,拆遷戶新村本身亦可以成為一個小小的旅游景點,則成了他們“能發展”的一個前提。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想說的。有涉經濟補償的問題,早在拆遷戶與政府簽署拆遷協議時,就解決了。我想說的,仍就是“拆遷”這一社會行為本身。
早期的人類,狩獵和游牧,“逐水草而居”,簡易棚隨建隨拆。轉入農耕,就定居下來了。后來的遷徙,多因人禍天災,或生態環境惡化。現在的拆遷,則多因建設需要,并且是“發展中國家”的建設和需要,因而差不多只發生在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則對拆遷持保守、謹慎態度。比方說在意大利,“所有建筑必須在羅馬舊城外起建。羅馬城和意大利全境的小鎮,兩千年來天天敲鐘,一敲,那鴿子就繞著鐘樓飛啊。”(陳丹青:《退步集》)這里面,有經濟和社會發展水平上的原因,也有文化差異上的原因。比方說瑞典人的傳統:可以建新的,但絕不毀棄舊的。每年的諾貝爾獎,其單項獎金,折合人民幣已達900萬元之巨了,但瑞典學院的電梯,還是當初的全木制電梯,老舊又狹窄,拉開電梯護欄進去,里面的空間僅容兩人相向而立。顯然,這不是“吝嗇”、“節省”,甚至于“守舊”可以解釋的,根本上說,是對傳統、對前人勞動成果的敬畏和尊重。
體現了一個民族的定力。
是呵,“樹挪死,人挪活”。但拆遷是“人”和“樹”皆“挪”;而這里的“樹”,是指人之于居住地的根基和情感,拆遷,便是將人從居住地上“連根拔起”,進行“移栽”。而“移栽”的過程中,又必然會碰斷些“根須”、弄痛了“神經”。就這個角度說,即使補償到位,拆遷戶也是為我們大家付出了額外的犧牲的。指出這一點,是要我們在享受邛海瀘山的美好未來時,能夠隨時想著他們。
當然,移栽,對很多的莊稼和植物來說,并非壞事。比方說小秧,只有移栽到大田,才能長出來谷穗。
也就是說,眼前進行的拆遷,對很多當事者來說,沒準倒是好事,也許這一動之下,今后真就發達了。
僅僅想到這一點時,我才感覺心里安慰。那么,我為他們真心祝福,并希望他們,能夠在新址上順利扎根,盡快地凝聚起家庭的根基和人脈……
誰在竊笑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先哲們將這個貌似輕松實則冷硬的結論扔下后,兀自睡去。
如我這一部分既傳統又老實,且早就被調教好了的“人類”立即憨眉日眼做聲不得,并立即停止了思考。目的就是,不要讓上帝他老人家發笑;也不要讓自己成為可笑之物。
然而新銳們沒這樣老實。他們說,誰愛笑誰笑去,我思考礙上帝鳥事。
而更新的新銳們則說,讓上帝那老頭去思考吧!現在該我來發笑了。
也是,憑啥上帝就天生擁有取笑他人的權力,而我們就天生活該被他取笑?倒過來就不行嗎?
顯然,新銳們是對的;社會的推進,人類的發展,也主要地,仰賴于新銳們這種“不老實”的思維。
學校老師給孩子們出了這樣一道考題:大水來了,學校的一臺舊電視機和你家里的一臺新電腦都等著搶救,你先搶救哪樣?
誰都知道老師需要怎樣的答案,孩子們當然也知道。所以,全班孩子幾乎都答:先搶救學校的舊電視機。所以,全班孩子幾乎都得到了老師給的好分數。
問題是,以眼下的社會道德水準來看,這樣的回答,有幾分可信性?而僅僅為了投老師所好的一個“答案”,于社會何用?于教育孩子何益?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的提問,也厭惡這樣的提問。我不認為這是對孩子進行健康的思想品德教育的有效方法,相反,倒是在有意為難孩子——即便拿這樣的問題來考成年人,我也認為是一種很難說不帶惡意的為難。比方說,拿這個問題去問出題老師本人,他能夠給出一個誠實的答案嗎?
何況,“該”怎樣做和事到臨頭“能”怎樣做、“會”怎樣做實在有很大的差別。
當然,更惡毒也更令我厭惡的提問是:你老媽和你老婆同時落水,你先救哪個?
提問者咄咄逼人,可誰又能給出一個“正確”的回答呢?
先救老婆肯定是不行的,媽都不要的人肯定十惡不赦。但是丟下老婆就對?她不是你最親的親人?她的生命就不是生命?就不該珍惜?你不該對她的生死負責?
總之你無法回答。因為無論你怎樣回答都該受到譴責,除非你先讓自己淹死!
可以肯定地認為,問的人不只是想考考你母親和你老婆在你心里的位置和分量,也不只是想考考你在危急時刻的應變能力,而是要測試你的道德取向。然而我說,無論你想怎樣都可以,就是不要把別人的老媽老婆推下水去,對吧?至于檢測老媽老婆在某人心里的位置和分量之類,我說你既沒這個必要,也沒這個資格。
愛和尊重,是教育的前提。然而很可惜,因為我們把人分成了“上智”與“下愚”,分成了“教育者”和“被教育者”,“愛”也就大打了折扣,“尊重”則根本就說不上了。
而權利,是現代社會的旗幟,“教育者”們尤其應當明白這一點,包括洪水來了,是選擇先搶救學校的舊電視機還是先搶救自家的新電腦的權利。這權利誰也無權剝奪,無論他以怎樣冠冕堂皇的名義。不能說學校的(還有國家的、集體的、他人的)財產才是財產,哪怕它只是一臺舊電視機;也不能說自家的、個人的財產就不是財產,哪怕它是一臺新電腦。這里不存在誰重誰輕的問題,也不存在誰價值更大的問題,比方說拿一臺新電腦跟一臺舊電視機相比。這里只存在一個東西:權利;只存在一個問題:承認不承認、尊重不尊重這種權利。包括承認并尊重一個人在洪水來了的危急時刻搶救自家財產的權利。
不承認這一點,即便“搶救”回來一個國家,又有何用!
問題的關鍵是在這里:我們的思維老離不開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老是在制造和培植不可調和的二元對抗情緒,并且老是拿人性中最柔軟的部位(母子情、夫妻情、手足情,以及維護個人正當利益的本能等等)開刀,開涮。不白即黑,你死我活,不是好人便是壞人。而說到利益,也從來就是沖突的,無論他人利益、自我利益,還是整體利益、局部利益,絲毫沒有包容性、互利性,不是你吃掉我就是我吃掉你。這樣的思維、教育模式,就因為它建立在不承認、不尊重個人權利的基礎之上,因而是虛偽的、強加于人的,只能培養、造就出一批批虛偽、冷漠、口是心非、夸夸其談又不負責任的小人來。比方寧夏吳忠市以副市長王明忠為首的一批官員。分乘9輛轎車浩浩蕩蕩下鄉視察工作,車行至一小橋上,迎面騎自行車而來的初一女學生下車閃避不及,連人帶車落入水里,這時車隊停下,35個大男人從車內出來,抄手站立渠岸上,眼睜睜看著那個叫王萍的13歲少女淹死竟沒有一個人下去營救!……不用說,這些衣冠楚楚站立渠岸上的市長、縣長、局長們,都是通過層層“考核”選拔上來的;考核時又肯定個個都是拍著胸口說要先“搶救”那臺“舊電視機”者。然而,事到臨頭,莫說一臺舊電視機,就是一個活鮮鮮的花季生命,他們也可以漠視。
真是報應。漠視個體權利的思維和教育,必然導致個體對整個社會道德的漠視。
這就不難理解,何以數十年來,我們一直教育人們要“大公無私”人們卻愈來愈自私;我們一直教育人們要“熱心助人”人們卻一個個成了見死不救的冷血動物。
現實情況是:中國當代教育,無論說得多么神圣,甚至經不住孩子們一問!
真是可憐見的啊。
這是中國教育的真正危機所在。
事后,記者曾采訪王明忠等一幫官員。當我們看到對著攝像機鏡頭,這些油光水滑的“公仆”們竟那樣氣定神閑,振振有詞,毫無愧作之色時,真是感到了十分的可怕。
說到底,我們需要學會尊重;而教育,尤其需要一種開闊、放達的眼界。
作為事情的第一步,需要把現實社會的某些真相,告訴孩子。
如果我們不是足夠虛偽也足夠虛弱的話,這一點還是應當能夠做得到的。至于上帝,可任隨他笑去。
我是公民嗎?
請不要認為這問題提得怪。也許,你也應當問自己一句:我是公民嗎?
也許,每一個中國人,都有必要問自己一句:我是公民嗎?
不服氣?那就先看看《辭海》對“公民”一詞的解釋:
“指具有本國國籍,并依據憲法或法律規定,享有權利和承擔義務的人。”
“具有本國國籍”,這一點不假,但你知道自己享有哪些權利并該承擔哪些義務嗎?
比方說,你不幸生病,又山窮水盡沒錢醫,你怎么辦?
“等死唄。”你說。
不,你不用等死。你有權讓國庫掏錢,替你治病——憲法第四十五條明確寫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年老、疾病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國家發展為公民享受這些權利所需要的社會保險、社會救濟和醫療衛生事業”。你找國家要這份治病的錢就得了。國家根本不給,就是違憲,違憲就是違法,并且“違”的是國家大法,就得承擔違法責任——先不說這“國家違法”會怎么樣、誰又能把它怎么樣,先說你知道自己在患病時有權獲得國家救治而不用等死這一條嗎?你不知道。
再舉個例子。
北京每年都開“兩會”,“兩會”結束,假使你碰巧和兩會代表同機離京,到目的地后,盡管你靠近艙門,但有人將你欄著,讓代表先走,以接受鮮花、拍照和采訪,你怎么辦?
我想你有三種態度可供選擇:1、習以為常,樂于配合;2、心存質疑,但事后即忘;3、思考這事,找出它非理性的一面,并力圖改變之。
很顯然,持上述1、2種態度,都不能算是合格的公民,因為你既不知道維護自己的權利,也不愿意履行自己的義務。從大處說,還助長了社會特權的延續和生存,延緩了社會文明的推進。而假使你就是“兩會”代表呢?在此種情況下,你也可能持上述三種態度中的一種——只需要將其第一種“樂于配合”改為“欣然領受”就成。至于第三種,對于“兩會”代表說來,就簡單得多了,自己就可以弄個提案交到“兩會”上去,直接促成取消對“兩會”代表的接送。
當然,這得有個條件,這條件就是,“兩會”代表要能明白,跟別的乘客相比,自己并無什么“優先權”;明白當代表,和去北京開會,都不是為了要享受特權、顯示風光、接受鮮花和掌聲,而是為了要履行職責。還要明白,當代表,盡管“光榮”,卻不比一般民眾“高貴”,相反,你的這份“光榮”,是一般民眾給的,是選民給的。倘硬要分什么“高”、“低”的話,則應當選民為上。也就是說,在下飛機時,倘硬要分什么先后的話,具有高水平、高教養、高素質的“兩會”代表,理當讓別的乘客先走。而假使有代表覺得,鮮花接送這類事情壓根兒就不該搞,屬于勞民傷財的花架子,既無助于自己履行職責,還在自己與選民之間劃上了一條鴻溝,也與現代文明精神相悖,因而身體力行,于以抵制,那么,這樣的代表,就不止是“合格的公民”,也可能堪稱為真正的“代表”了。
只可惜,這樣的好事,至今沒有出現。相反,北京“兩會”年年開,接送代表之風,正有愈刮愈猛之勢。
這至少說明兩點:第一,“民本”思想,至今闕如;第二,你我都不是合格公民。
于是想起那句話——千差距,萬差距,與發達國家相比,中國最大的差距,是公民意識缺乏。
虛偽是怎樣煉成的
參加一個無聊的會議。
會場上人頭濟濟,我心里分外荒涼。
就這時,手機響了。
是一條短信。
讀短信,我一下樂了:“機關工作要學會開會:開會之前要稍有準備,參會時候要選好座位,該你發言要天花亂墜,遇有分歧要態度暖昧,別人發言要假裝回味,領導講話要似乎陶醉。”
呵呵,天才之作呀。
開會是人類社會的一大發明。試想一下,每天、每時、每刻,世界上有多少人在開會!還可以再想一下,很多人一生中的很大一部分時間,是在開會中度過的。問題是,開會這一重要人類活動,至今,沒有成為一門“顯學”,也缺少這方面的著述,這不能不說是一大社會遺憾。
幸好有了這么一條短信。
又豈止做機關工作的要學會開會?我這類既不做機關工作且早已退休而無所事事的“社會邊緣人”,尚免不了哩。
于是,按照這條短信的提示檢視場上情景,發覺與會諸君,包括我自己,盡皆參會老手,無一顯得生澀。
比方說這“參會時候要選好座位”一條,起眼一看就能明白:希望臺上人留意到的,就選了前排;反之,則縮往后排。
至于其余諸點,隨著會議進程逐一檢驗,便忍不住要驚訝,也忍不住地想要笑出聲來:可謂人人無師自通,個個精于此道。
也就是說,張口發言,沒有不“天花亂墜”的;遇到分歧,沒有不“態度暖昧”的;聽人發言,沒有不“假裝回味”的;最后,輪到領導講話了,還沒有不“似乎陶醉”的。
實在是絲絲入扣、圓圓滿滿、毫不打折!
那么,虛偽是怎樣煉成的呢?就是這樣煉成的。所謂文山會海,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成了事實上的虛偽“培訓班”、虛偽“訓練營”。
問題是,人們知道這一點,卻仍然在各會議間奔忙。在職在崗的不說了,開會,或許就是他的工作,虛也好,實也好,他就靠這吃飯。像我這樣的閑人,隔三岔五,也還要抹抹皮鞋出門赴會,則多半是因為虛名、虛榮加虛偽,“三虛”兼備,明面上是抹不開情面,或曰支持朋友的工作、熱心地方事務,實則是自己不甘寂寞,會會朋友之外,還可到公眾面前扎堆招搖。
譬如今天這會,既無聊透頂,我還坐在這里熬什么?
虛偽唄。說穿了,就這么回事。
你看,這一表一里,自己都覺得被異化了。
想起上中學那會兒學過的古詩: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記得老師講這課文時頗含革命義憤,說那是人吃人社會的真實寫照。
聽著這樣的講解,自豪感、幸福感、以及,恨不得剮下那綾羅綢緞裹在養蠶人身上的責任感,便油然而生。沒有人懷疑這課文所演繹給我們的真理性。
然而現在,我們已經無奈地明白,“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這恐怕是世界的常態。也就是說,世界從來如此,今后仍將如此。負責任的做法是,把事物的本相告訴孩子,承認穿綾羅綢緞的人不會去養蠶這樣一個客觀事實。
當然,承認它的“客觀性”不等于承認它的“合理性”。但“合理性”問題,壓根兒就該留待孩子們自己在一天天的長大中去作判斷。因為,假使你有能力喚醒孩子們的“合理性”訴求卻無能力解決這“合理性”問題,就只能對孩子,并進而對這世界構成傷害了。
事實上,某人某事是否正義,誰也無權代表他人做出判斷。原因是,你一代表,你自己就成了正義的化身,這不是很荒謬嗎?
但世界在這個問題上并非完全地無所作為。譬如養蠶人不會去穿綾羅綢緞,但人類可以設計出某種制度,保證不養蠶卻有幸穿綾羅綢緞者,給養蠶人以相當的補償。
也就是說,在這個世界上,天然的(或者說當然的)合理和正義,并不存在;但是通過努力,讓這個世界顯得平衡一點,和較為勻稱一點,是可能的。
至于鄉下秀才進了趟城,“突然發覺”,穿綾羅綢緞的人原來從不養蠶,便涕洄縱橫,這就假了,八成是因為丟了錢包,或者受了欺侮,才這樣傷心。只是,娘子問起,不便承認,便以養不養蠶來搪塞。
當然,這老幾不會想到,千百年后,他的這番胡扯會成為政治,成為“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