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多涅的莊園

在法國的戰爭、愛情、政治、文化爭端和發展中，到處都可以找到多爾多涅河的影子。于是那些未被現代文明同化的散布在高山密林中的古鎮成了我心中的圣地。

15年前，英國作家彼得·麥勒（Peter Mayle）的法國小鎮生活見聞錄《普羅旺斯的一年》（A Year in Provence）引起了一段為時不短的法國小鎮旅游熱。與人手一本的旅游指南《孤獨星球》不同，在妻子的影響下，麥勒細膩浪漫的文筆不再服務于錢包癟癟的背包族，而是那些來自世界各地、追求法國傳統浪漫文化的中產階級。將前往法國的旅游者分成三六九等是麥勒的愛好，只有土頭土腦的掃盲團和別有用心的商旅才會一頭扎進像巴黎市區和馬塞港口一樣的人流穿梭的繁華地。懂一點兒法國文化的人至少要坐船觀光一下在《勇敢的心》、《圣女貞德》等電影中屢屢亮相的法國南部優美的田園風光；去尋找那些隱藏在密林深處或崖壁頂端的城堡、莊園、要塞、巖洞和市鎮等地圖中的空白點。

遠離烽火的年代

從位于法國西南部大西洋海岸波亞克（Bergerac）地區繁華的海運集貿中心坐船，千萬不要受那些一路南下地中海的商人們影響； 建議你“逛逛加龍河邊葡萄酒小店”的當地導游也早已靠不住了。逃離人群，一個人沿著著名的四色多爾多涅河（Dordogne River）一路向東，遠處的山峰越來越近，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突然拽進了另一個時空，沿途經過的陡峭崖壁和隱約可見的雄偉城堡讓人仿佛回到了英法百年戰爭的年代。

作為歐洲最古老的文明發源地之一，關于多爾多涅河的記載最遠可以追溯到兩萬年前。以這條古老的河流為坐標，兩岸迥異的地形結構和生態環境見證了這一地區上千年來的每一個傳奇故事。在戰爭、愛情、政治與文化的爭端和發展中，到處都可以找到多爾多涅河的影子。不同的自然條件和特產為這片古老土地帶來了世間罕見的風景 ：北部月牙形地區翠綠的草場和林木，中部地區的石灰巖谷地、貝爾熱拉克（Bergerac）周圍地區出產的芳香醇厚的紅葡萄酒，東南部地區特產的法國菜中不可或缺的“黑色鉆石”—松露，綠、白、紫、黑四色多爾多涅河的美名由此而得。

《食色多爾多涅》一書中詳細介紹了這一地區最美麗的39座古鎮，特別是那些未被現代文明同化的散布在佩里戈爾（Périgord）高山密林中的古鎮更是我心中的圣地。在北部發達的農業的帶動下，一些商業城市迅速崛起，加內達·薩臘（Sarlat-la-Canéda）、卡奧爾（Cahors）、佩里格（Périgueux）等已開始小有名氣。以石灰巖高原（Causse）為主的南部地區在保留古老文化原貌的基礎上的一大批不為人知的巖洞、中世紀建筑、城堡和莊園吸引了我的注意，特別是在中比利牛斯山區（Midi-Pyrénées）特有的地中海風情，紅磚產地阿爾比（Albi）古街道、圖盧茲—羅特烈克（Toulouse-Lautrec）博物館以及加斯康尼（Gascony）、阿馬尼亞克（Armagnac）白蘭地故鄉等，更是讓人流連忘返。

羅馬帝國高盧時，多爾多涅河作為運輸要道，向來是戰事多發之地。十世紀前后，當地貴族為了捍衛家族的領地和族人的安全興建了一大批以防御為目的的堡壘和要塞。12世紀前，這片法國西南部地區還是一個個諸侯封地，來自英國、西班牙等歐洲各國的貴族與當地貴族一起擁有著各自的領地。1137年，傳奇王后埃萊亞諾嫁給了法國國王路易七世，1152年又嫁給了英國金雀花王朝國王亨利二世，就此引發了英法兩國的土地之爭，之后的純凈教派（Cathar）被鎮壓，法國國王和羅馬教皇組建的十字軍東征等一系列事件為英法百年戰爭埋下了導火索，一場關于愛情、土地、政權、戰爭的歷史就此展開。

多爾多涅河上的空中花園

同一時期，一大批西歐吟游詩人和浪漫情懷騎士開始大量涌現，城堡除了是戰事的焦點，也成為諸多公主與騎士間浪漫愛情故事的滋生地。一直到18世紀后期，戰爭才終于告別多爾多涅。曾經的城堡和要塞也漸漸變成了博物館和旅游景點，在記錄著殘酷歷史的同時，也讓人回味那一段段羅曼史。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作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把這里視為遠離戰火的理想住地，在那段黑暗的時期，他曾寫道，“也許法國將不再存在，但多爾多涅河將永遠留在人們心中，滋潤著干枯的心靈”，由不時從岸邊林中飛出的鳥群就可以感覺到周圍多半是人煙稀少的自然景區，似乎暗合著那從遙遠的過去傳來的凄涼感覺。

深吸一氣，我回到現實，游船開到貝爾熱拉克停了下來。游客在這里有兩個選擇，繼續坐船或是改乘汽車。這時，岸上的當地導游主動湊上來用卷著舌頭的英文問你，“馬克依薩克花園（Marqueyssac Garden）？”先別忙興奮，現在是討價還價的最好時機，記住Marqueyssac.com上的參觀費用官方價格：日間成人每人6.8歐元，傍晚后至午夜每人9.6歐元，包括參觀卡梭諾德（Castelnaud）城堡的通票為12.4歐元。但多半的游客不會選擇通票，因為光去一次馬克依薩克花園一天都顯緊張，卡梭諾德城堡盡管有名，但也不足為奇。導游們都有折扣，20歐元能帶一個20人的參觀團，等20分鐘左右就能湊夠人數，加上小費每人有5歐元就差不多，還是比較劃算的。

要去馬克依薩克花園，開車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這座花園是建筑在多爾多涅河沿岸的山峰頂端，船只能到山峰下，然后要面對的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和高高在上的山頂眺望塔，到時候再想上到馬克依薩克花園就不那么容易了。向北行駛一段時間就可以進入D703號公路，沿著這條彎彎曲曲的公路，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達佩里戈爾，那座被法國人稱為“多爾多涅可上的空中花園”的馬克依薩克就藏在那里，一段令人陶醉的中世紀之旅從這一刻起才剛剛開始。

來自中世紀的血脈

誰會相信，馬克依薩克花園，這個地圖上根本找不到的地方，竟然是多爾多涅河上最受歡迎的花園之一。原因很簡單，這片有著濃郁文化氛圍的占地22公頃的莊園式建筑從1997年3月才正式對外開放，在此之前的長達數百年的歷史中，它只是一塊不為人知的私人領地。1861年，貴族后裔朱莉安·斯爾沃（Julien de Cerval）依照祖父的遺產繼承了這座中世紀莊園，當時這里只有一座小城堡和懸崖邊上的望景樓，以及貴族們練習馬術所需的長長的回廊。一直在意大利生活的朱莉安并沒有想過要在這里大興土木，然而就在他第一次蹬上馬克依薩克花園望景樓后，一切的想法都改變了。就如同法國旅游門戶網站FrenchEntrée.com所描述，“多爾多涅河和北部佩里戈爾一望無際的綠色農田盡收眼底，城堡、要塞、大片大片的樹木就在腳下，沒有人會對這樣的景觀無動于衷?！?/p>

在接下來的數年間，朱莉安在這里種植了上萬顆植物，從小路到樓梯口，從屋后到崖邊，幾乎每一處都被綠色覆蓋著。為了能夠更好地觀看多爾多涅山谷的全貌，他特別在最高峰上重新修建了一座望景樓，樓頂上距河面130米高的觀景臺就是他當時的杰作。依照當時的意大利風格，他在觀景臺四壁裝飾了數十種手繪和人工盆藝，萊檬樹、榆樹、柏樹、松樹等圖案和造型至今清晰可見。汽車沿著多爾多涅河由西向東行駛，高聳的山峰和河對面的卡梭諾德城堡越來越近，驅車沿路向上，周圍各種各樣的植物映入眼簾，不知名的香味迎面襲來，如此多的植被在其他山峰上相當少見，這要歸功于特殊的局部氣候。北部濕潤的大西洋氣流滋養了眾多植被，懸崖南部陡峭的崖壁白天堆積熱量，冬天從河面升至崖頂的薄霧和水蒸氣使植物免受霜凍之苦，在獨特的地中海式的局部氣候下，這里的植物幾乎一年四季都枝繁葉茂，當地罕見的橡樹、楓樹都能夠生長得相當好。

根據公園地圖介紹，馬克依薩克花園分為三個主要景區，要塞（Bastion）、綠色走廊（Esplanade）和望景樓（Belvedere），涼廊位于要塞的最前端，北面峭壁下流淌著多爾多涅河，南面是當年修建的一些防御工事，高墻、箭樓、哨卡、弩炮口，居高臨下的地形優勢讓人血脈澎湃。

路邊有木器店和藝術品店，當地人親手制作工藝品的過程很漫長。進入主人居住過的馬克依薩克花園城堡要穿過一大片被修剪成各種不規則狀的黃楊樹（Boxwood）廣場，這可是馬克依薩克花園的標志性景觀，所有的樹木都是由手工修剪而成，據說當年主人朱莉安特別喜歡抽象派藝術，因此要求園藝師將植物搞成像現在這樣雜而不亂的造型。馬克依薩克花園的城堡并沒有想像中那樣壯觀，典型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風格，河對面的法爾亞克（Fayrac）城堡卻保留著傳統的羅曼建筑風格。經了解才知道，傳說中法國13世紀至15世紀間興起的尖塔高聳的哥特式風格建筑在多爾多涅地區相當少見，作為當時的戰亂地區，當地人民受文藝復興的影響相當地小，因此這里的建筑大多保持著中世紀羅曼式風格，但像馬克依薩克花園這樣由意大利人接管的莊園卻又另當別論。城堡邊是茶屋和冰激凌店，這里有一塊寬闊的全景平臺，向北遙望，平原和農田依稀可見。

教皇之椅的來歷

繞過一片人工修剪過的黃楊樹叢，來到了一條鋪滿綠色迷迭香和銀色神圣亞麻（Santolina）的小徑，這里通常是新人們舉辦婚禮的地方，沿著這條幽長的小徑走到盡頭就是一座小禮拜堂，標準的法國式浪漫。走過小禮拜堂，接下來要穿過一段長達6公里的樹林，林蔭小道邊上修有鳥舍，時不時還會聽見樹林深處不知名的鳥鳴。走到2/3處，樹木漸少，一座巨型石椅欄在路中，當地人稱之為教皇之椅。這里還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1870年意大利人占領羅馬之前，主人朱莉安曾是羅馬教皇掌管的法國輕步兵的一名軍隊指揮官。當時，教皇的養子曼圖亞主教與朱莉安私交尚好，朱莉安在取得馬克依薩克莊園繼承權后便邀請年輕的羅馬主教前來作客。1903年，曼圖亞成為了新一代羅馬教皇，于是朱莉安便將曼圖亞當年坐過的這座石雕椅取名為教皇之椅。來這里的游客都會在這座石椅上坐一下，希望自己也能像當年的教皇一樣，來年擁有好運氣。

一口氣走下去，地勢漸高，經過人造瀑布后，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期盼中的望景樓。登上望景樓，從馬克依薩克花園最高點向東望去，著名的拉侯克·加吉特城（La Roque-Gageac）全景盡收眼底，南下的多爾多涅河由此變寬，對岸延綿數十公頃的農田仿佛沒有盡頭。根據當地風俗，每周四晚都會舉辦大型活動，這時候整個馬克依薩克花園將燃起上萬根蠟燭，房頂和崖邊也會掛滿彩燈，游客們在欣賞民間樂隊獻上的精彩演出的同時，還可以品嘗到鵝肝醬、釀鴨頸、香蒜湯、鴨肉卷心菜濃湯等當地特色美食。所有的活動將在午夜前結束，只可惜馬克依薩克花園沒有住宿服務，下山時遠處的城堡仍然燈火通明，仿佛在召喚你前去過夜，無意間看到公園門票背后的一行小字：馬克依薩克花園是歐洲景觀設計院（LeNotré）一名學生的作品。我找來找去，就只有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