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這種新型版畫——“藏族祥巴”——更切合了這個高原民族的絢爛精神和樸質形象。
第一次讀到這些作品,刀和筆的風骨,色與質的情韻,乃至意與象的律動,無不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和心靈震撼,無不讓人耳目為之一新,精神為之一振。因為它們不僅僅是一群高原的藝術苦修者勞動和心智的結晶,還給人不菲的精神愉悅和審美享受,不啻為真正意義上的藝術品。形式上的嬗變與創新。內容上的廣泛與深刻.皆在粉印的表象之下,融會探究中不斷豐富的理趣,精心架構內外張力,從而突破藏族復制版畫的傳統,開掘出了一條藏族創作版畫的新路。
這是一群原生態的藝術“朝圣者”。作為族民,抑或是長期與之相濡以沫的異族的一分子,藏族文化的濡染和凈化,高原精神的滋養和礪練,使“藏族祥巴”的創作者不僅形成了獨有的心理、性情和思維習慣。還沉積出獨特的價值觀念、藝術取向和審美定位。藏族具有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而且是一個極善于將生活藝術化的民族。正是因為藏族文化的深邃性和神圣感,使耳濡目染、感同身受的畫家們一貫具有對于藝術近乎宗教的崇敬和追從,進而以飽滿的藝術激情,追問生命的本質意義,詮釋藝術的美的詩性,以本真的形式直逼超邁出塵的真善美。
當然,和所有生活在高原的人們一樣,畫家們的思想、情感和精神都帶著民族和時代的烙印。他們努力追求并親證著民族性、現代性和專業性原則的高度自覺,懷著對廣袤壯美的高原土地、博大精深的藏族文化的無限感恩和敬畏。慘淡經營、提煉開掘,將“有意味的形式”演繹到一種嶄新的境地。畫家們不把現代性和民族性與傳統性對立起來,使得他們的作品平實而有力、奇麗而厚重、高妙而深邃:粗糙厚重的肌理。連同莽原般蠱惑人心、硌烙手足的質感,以及斑斕繽紛的色彩,給人強烈的現代美感;而涵蓋藏族宗教、歷史、民俗和生活等全方位、多角度的主題內容,不僅勾勒出藏民族詩畫般的生活圖卷。還給人以溫馨的情感認同和自覺的理性哲思:
李才彬,是頗有造詣和名氣的漢族版畫家,也是“藏族祥巴”創作群體的發起者和領頭人,長年在藏區從事藏族版畫的教學、研究和創作,他以其對藏族藝術的了然于心和對版畫語言的時尚把握。突顯出“藏族祥巴”卓然出塵的品格和綺麗新奇的風貌——從《轉經》、《祈禱》等的具象描摹,到《我歌月徘徊》等的意象展示,通過概括、夸張的造型,生動而準確地展現出人物形象的精神狀貌,同時滌蕩著畫家強烈的命運關注和藝術感觸。《大悲觀音咒》系列、《手印》系列等作品,看似簡潔,實則蘊藏著浩繁深邃的意象和思索,甚至以藏文入畫,將主角提煉成了抽象的符號,在形式構成和主題意義上自覺經營,凸顯出強烈的思辨意識和現代旨趣,見證了其創作軌跡的嬗變與提升,標注出他創作水平的嶄新高度。
扎西彭措,身居佛門,是若爾蓋大草原上一座著名寺院的格西和主持,對藏傳佛教和本民族文化具有深刻的研究和切身體悟。他以圓熟的唐卡繪畫基礎為底蘊。創作了《金剛》、《護法》、《神鷹》和尺方大小的系列面具,以其爛熟于心的宗教題材,昭示出另一個神秘而神圣的精神世界。純凈的色彩、猙獰的形象背后,涌動著作者作為畫家和僧侶的博大的悲憫情懷。其沉穩中透露著機巧、淳厚里氤氳著大氣的畫風,著實耐人尋味。
易生和陶波,分別是土生土長的藏族、羌族畫家。易生的《慧根》、《本性》、《欲念》和《曲康》等作品,借助傳統的宗教精神,使畫作充盈著人性本質的詰問和對生靈的終極冥思,技巧的圓熟和思想的深刻互為表里,題材的廣泛與畫意的營造相映成趣。陶波的《羌姆》系列、《草原人》系列以及《高原迪斯科》等作品,造型嚴謹,色彩凝重,畫風似乎更多一些冷峻和清寂,卻依然映現出高原人那種精神的平寧與心靈的單純,更多地體現了畫家對人的處境和追求、命運和靈魂的深切關注。他們將專業院校所學與多年的生活經驗有機融匯,兼具強烈的現代藝術意識和傳統文化基因;他們的作品都超越了簡單的宗教圖示和生活畫面,在精妙的構思立意中跌宕著創作主體濃郁的人文精神。
付勇、梁廷茂、劉中偉都是個性鮮明的藏族,新銳而富有個性。付勇的《家園》、《誦經之后》,形象化的民俗內容,生動而簡約地再現了藏民族可觸可感的生活場景,濃濃的民間氣息和本真的情感認同,讓讀畫者仿佛進一步趨近了這個民族勁健的氣脈與超邁的靈魂。粱廷茂的《天界》系列、《那邊有一片藍色的天空》系列,以及《古格遺夢》、《向著太陽》等作品,形象更為虛渺,但色彩華滋翻騰、意趣婉曲深蘊,言有盡而意無窮。劉中偉的《吉祥三寶》系列,分別以“法”、“佛”、“僧”作為藝術對象,展開主題的思想尋根。叩問生命肉體之上的意蘊。他們的作品率性自然,在新、奇、變中演繹歷史的滄桑,卻也洋溢著藏族漢子特有的浪漫氣息。
與其說《嫁妝》系列、《心中的酥油燈》和《火尊》等作品,氤氳著雪域高原的粗樸之風和民間溫情,不如說是來自遼闊的草原深處的女畫家尚基卓瑪以藏族女性特有的慧敏和韌性,用版畫的形式在俗塵里擦亮的平常物,給世人呈現了一種極具現代美感的詩性存在。
黃勇和王慶九,都是本土“藏化”了的漢族畫家,但創作意趣卻迥然相異。黃勇始終關注于作品本身的意蘊和情趣,其《高原紅》系列、《菩提心》系列、《印象蓮花生》等作品,都傾注了作者濃烈而親切的情感,加之繁復精妙的線條,以及近乎玄幻的色彩,都在平實中營構著深意,于真實中寄寓了美的理想。王慶九的《時光物語》系列以及《泊》、《放飛吉祥》、《梵門》等作品,以詩化的繪畫語言組建出一方新的審美時空和情味意境,刻畫出藏人當下的生命情態和歲月印跡;作品的主題開掘,明顯地呈現出人物、情境和場景的統一,神韻、意境和文化的融合,歷史、時代和個人的溝通,畫家似乎力圖在橫流的物欲中鑄造另一派新美大觀,并且樂此不疲……
“藏族祥巴”版畫作品的特點還在于通過幾乎對藏族衣食住行等物質文化、禮儀規避等制度文化和宗教娛樂等精神文化的全方位囊括與表現,不僅直接展露了川西北高原上藏族人民的生活面貌和精神走向,而且力圖透過藏族千百年持續至今的文化傳統,解讀這個古老民族生生不息、文明發展的集體靈魂。所謂藏族文化傳統,其實就是地域特征、高原生活、族群意識和全民信教等共同鑄煉的民族精神。從這些作品中,我們不難觸摸到這個昂揚的民族生態中勁健綿韌的文化脈搏和精神氣度。
這些版畫作品在形式上的探索意義和內容上的表現價值已經多有共識。畫家們根植于高原熱土,根植于藏族生活,從最平易的世俗生活中濾析璀璨的理性光芒,從傳統圖示中發掘嶄新的人文精神。在稚拙的線條和絢爛的色彩中揮灑高原人那種豪放不羈的藝術情懷,以鮮明的特色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營造觀賞者最愜意、最深刻的精神體驗。他們的旨趣在于追求現代版畫創作的自由和藏族文化傳統意義的建構,即:置身藏族文化環境中的創作主體關乎歷史、現實和個性心靈的自由,以及由此繼承傳統繪畫中的浪漫追求,而揚棄復制傳統的偏狹性,從民族文化中獲取充足的話語資源,再造和重塑新的版畫語言,開創一種嶄新的創作版畫——“藏族祥巴”。
拂去累劫的塵埃,頓見生命的實相。“藏族祥巴”版畫作品成功地證明了:藝術貴在形式和內容的不斷創新,貴在創作主體的高度自由,貴在主題精神的理想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