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河圖（組詩）

還記得我那撮茅屋么，在你的畫上

就那么一撮，點點水墨，點點清風

我取出火凳、炒豆、新釀的酒

綠耶溪的水照樣是工筆畫一樣地流

你面對急急落下的小雨

一定要畫就一幅游走的河圖

我來到工筆畫掩藏的老山腳下

取出蟬聲、蛙鳴、蜻蜓點水

紡線的娘娘端出石磨的豆腐

野景熟了，閑情熟了，田家的好夢也熟了

聽不懂你跟美鳥說了些什么

新醉的水果正掛在垂涎的古樹

城樓是那樣高不可攀

飛檐翹壁離畫遠去。琉璃瓦和粉黛墻

離畫遠去。你說：我畫的是我們的意義

在這無神無仙的世面，你我就是神仙

神仙在熙熙攘攘的利來利往之上

永墜于小街、陋巷、河水和桑柳之間

最美是冬雪之夜野酒下詩歌

城門在晨曦中啊嚏而開

誰牽的駱駝正在向外

雞公車行著，小馬車行著，牛車行著

獨騎的驢上客，也在書童引領下，行著

行著，朝著城內(nèi)或者城外

五個相公已在木拱橋上看風景

挑擔的農(nóng)夫已把道路擺設得根悶熱

小刀別在屠夫的腰桿上

遠處有和尚念經(jīng)，云游他們空想的故事

山豬漸行，一群灰羊掩映在針葉松林叢

老者不知所以，婦者在盤算包裹的內(nèi)存

有鹽出售，有篾繩出售。山上的鮮貨挑下山了

八個相公在木拱橋的另一側(cè)看風景

橫豎都在暗算心中的野渡

涼棚已有人噯飲，雖然我只看見他們的背

但是價格正以悄悄話的現(xiàn)在式進行著

酒樓已有人點菜。他們的播調(diào)是一種幸福

伸手可觸的大樹，是蒼溪最有名的柳樹

柳過月上東山的千百年了

遠船已馭滿貨物，正搖著南下

一船靠東，另三船則靠北岸

還有一船正牽著一線纖夫默默在走

告訴我：橋頭邊高高的桅桿上

那東西南北的風向標

是一只手，還是一條魚

告訴我為什么你把第三家傘畫成是破的

而它背靠的房屋新嶄嶄

行數(shù)分明的瓦，被新雨洗過

告訴我船橋和桿繩之間

相互牽扯的人們在驚喊什么

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圍觀

也有人毫不相關，悠然獨行

像我多年來自飲自醉的寫詩

半遮半掩的酒窗下

有人正在品嘗清爽的野風

這就是游走的河圖。你在小店讓座

靠岸的小店，緊緊也靠碼頭

這里鹽漬鴨很好，鹵肥腸很好，蒸魚很好

這里活蝦只買三個銅元一斤

隔壁李鐵匠正在打鐵

請他打一把剪刀，晚上去送給姐姐

指驢為馬的活路是伯樂之謎

他們正在圍觀一驢。有人已暗暗出了高價

沒人理會悄悄離去的牛車

健壯的車夫揮汗如雨，懷揣的石饃也被淋醒

沒人理會樹大招風，有人已挑擔子上路

沒人理會的還有木匠

正在組裝一輛空前絕后的馬車

抄著手的掌柜，生意清冷

現(xiàn)在還不是人氣最旺的時機

過往的文者、武者、漁者、樵夫和野夫

現(xiàn)在還不到煮酒論英雄的時刻

果子清冷。鋪面上的招牌和匾聯(lián)清冷

現(xiàn)在還不能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你的杯底我的杯底空空映照染指的藍天

故事之外還有故事。這就是游走的河圖

落魄的相公胸懷江山，有人打井

有人在繁華路段悠然坐轎

不遠便是王員外家。風中招展梅大夫掛牌

什么是正店，什么是“家二正說嫦娥宮”

白衣秀才騎驢而過。背簍僧人毅然向東

你在三杯之后撩起詩來

坐廟之門，坐方井和巨傘下的石柱之門

母者牽著孩兒一筆帶過

官人把扇。賣藝人在東街頭扯開場子

已經(jīng)有閑逸身影三三兩兩圍了上來

有人指天。有人問路。更多人是在圖上慣性游走

靠岸的木船有人勞作，有人把貨打捆馭走

一個老者顫顫巍巍，一個孩兒正在學步

一牛歇著，一牛站著。這是蒼溪背街

游走的人流明顯減少

而在清明橋頭生意火爆，河水看漲

拱形的精彩和流動的資金也在看漲

這是河圖的精華所在。拱形虹著巨木橋上

人在觀魚。橋上船上有繩和桿拉拉扯扯

多少人站在船蓬頂上，對水吶喊

對空氣吶喊，最關鍵是對激流吶喊

船不可停，勾拉橫扯也不可停

傳說這里是古人沉寶的深淵

纖夫和艄公已把手皮磨痛得麻木

有人酒樓吟哦。也有人充饑，匆匆離去

最大的岸樹，是雄漢的藤軀

許多巨繩都把岸邊拴爛了

而河圖總在游走，水面的情節(jié)總是來去匆匆

我看到最清閑最驚險的河橋了

你在圖案中央濃重了最富麗的筆墨

有轎正過，驢正過，擔子和挑夫正過

馬正過，步行和車行正過

正過在河圖心坎的拱橋之上

橋兩邊還擺著圓的正的方的攤位

叫賣鐵具、飲食、小品和漩渦

有人匆匆而過。你在畫面繼續(xù)潤色

游走的河圖。從一幅，到千幅

如今游走千千萬萬幅了

知足常樂還在游走。難得糊涂還在游走

最是閑散的平淡和踏實，還在游走

我在你的筆墨之上，還在游走

還在游走并且一天比一天越陷越深

為桃所醉的詩人

為桃所醉的詩人通宵無眠

趁著山谷深睡的空靜悄然起身

把在冷浸浸肩頭，是那月光蒼涼軟手

獨語：總歸只有你懂得我的心情

這么多年了，橫豎只有你的癡迷不改

總在寂寞深處獨自出游

年年各懷心事，又年年不約而同

是的，你知道并非崔護才會口渴

其實，他的口渴是片面的，表象的

而且非常做作。不像我。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

當你年年在第一枝桃妹醒來時探頭探腦

我已久坐樹下，耐心等待溫暖花開

容顏的、后唐詩和超現(xiàn)代的桃色呵

究竟，要在世上挑逗多少情愛

才會讓如酒的隱秘停止燃燒?

打春的第一滴鐘響誰就按耐不住了

柳綠把手一招，抿嘴的臘梅會心一笑

你不給我依依回報，她會替我再度轉(zhuǎn)身

呀的一聲，月就拉上蒙蒙窗簾

不要指望崔護那種奇遇會在今日發(fā)生

你們津津樂道的桃運永是一種幻虛

看吧，你家后院那棵老槐遲遲不肯開口

定是早已看穿你們綠眉紅眼的矯情把戲

而我悄然起身。內(nèi)心的第一句詩已然發(fā)芽

月光引我來到搖曳影前，三朵兩技

永遠記得江漢路二十七號王家后院那棵靈感

嬌慧的王小紅完成當天作業(yè)了

我的《桃月詩》誕生在十五歲的夜晚

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也從來沒有照過面

泥墻外我卻領悟了一生，從此緊握著詩筆

直到今日，我依然是當年那個寫桃人

寫月直到很大很大，一寫，已過三十年了

我在故鄉(xiāng)異鄉(xiāng)都愛桃花，都愛如月赴約

趁著二月深睡的空靜悄然起身

一年一度深度約會，當年的迷戀一點沒變

還是那樣自醉入魂，自酵并且清冷

早已對外面的桃花詩無動于衷

而以單薄的記憶承載厚重，承載厚重的

一生的高潔追求，大醉即醒，無語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