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一些疼痛和迷茫（組詩）

站在瘦小的河堤上眺望

站在瘦小的河堤上眺望

是一種奢侈

山是青的

山中的祖墳是青的

祖墳中飛出的鳥

總把一些消失的名字叼出來

讓人們緬懷和熱愛

太陽在山與山之間滑行

它曬黑身體卻照亮靈魂

傷口鮮活痛苦淋漓

地埂上的野花

也用小小的香

緊抓時間的衣襟

莊稼在河兩邊默默地生長

然后融進血液繼續拔節

長出月光

披在那棵搖曳的苦楝樹上

最初的傷來自竹林

最初的傷來自竹林

童年的嬉戲

讓一群筍殼蟲爬進靈魂

這么多年了

他的記憶

仍香氣繚繞

他一直用最初的傷

醫治其他的傷

用筍殼蟲的香氣

沖淡生活異味

內心裂縫

但不染染塵

它旁邊那片青翠的竹林

始終像一個藥房

被安靜環抱

機耕道上，一輛手扶拖拉機

機耕道上，一輛手扶拖拉機

吐出的黑煙，竟讓他喜歡上了柴油的味道

與肥料和氨水坐地一起

書本上的課文也會抽枝發芽

像綠色的莊稼

拖拉機的震動，加速了心跳

過早的成熟

已讓他過早地衰老

呆呆望著

那條早已消失的機耕道

他喃喃自語

仿佛在背誦一篇繞口的課文

又好像在叮嚀那個墜崖而亡的小胡子司機

前面路窄，不要東張西望

露水和寒冷掛在

綠豆、豇豆和黃豆上面

露水和寒冷掛在綠豆、豇豆和黃豆上面

被小小的少年采摘

放入比身體更大的背簍

綠豆、豇豆和黃豆讓少年長大

學會凋敝的梧桐葉下

一聲不吭地抽著嗆人的葉子煙

貧困和憂郁搓成的麻繩從心上勒出的血

是那幾個貪玩的孩子，和麻雀一起

在哂壩里嘰嘰喳喳

寒冷郁積在關節里

麻木和疼痛交錯

已讓他抬不起手臂

攀摘高處的夢

而那些破碎的露水

卻在經年的自愈中完整晶瑩起來

把記憶中那些小小的幸福

凍在睫毛之上

茅屋上的灰斑鳩

茅屋上的灰斑鳩

和彈弓組成的畫面里的血痂已被時間

碾為齏粉

灰斑鳩的哀啼

被河水收留，又被夜晚的寂靜

反復播放

他經常驚醒

每一個悸愕的毛孔外，都有一只灰斑鳩

在窺視

很多年了，命運的狙擊

已讓他傷痕累累

但用疼痛和生命緊護的懺悔

一直完好如初

山坡上的向日葵

根扎地瘠，吮吸的卻是熱血

山坡上的向日葵，哺育了梵高

和我的想象

飽滿的葵籽嵌入生命之堤

如鋼筋嵌入水泥

流水沖刷激濺的浪花

被陽光鍍成黃金，綴在鄉村幕布上

每一個葵盤都是一個戲臺在陽光中轉動

每一粒葵籽都是一個角色

在轉動中，演繹著鄉村的離合悲歡

我愛著記憶中的村莊

他愛著記憶中的村莊

水井竹林石磨

隨處可見的雞糞狗糞和人糞

亂草一樣的生活

被一只耙梳理

哭與笑愛與恨生與死都條理分明

記憶中的人大多死了

很多新面孔新姓氏

他不認識

但他愛著他們

他們持續了村莊的命

并經常用鋤頭把他的過去挖出來

在明亮的陽光中曬去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