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和平解放前夕,國民黨大批特務組織、單線情報員和秘密聯絡員有計劃地潛伏下來,妄圖在北平解放后長期與人民政府周旋,夢想東山再起。北平解放后(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北平市改稱北京市),隱蔽戰線上對敵斗爭的形勢嚴峻,任務艱巨。1950年破獲的臺灣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北平潛伏臺”,就是深挖潛伏敵特的第一個戰役。
神秘的“0409”
1949年12月初,毛澤東訪問蘇聯。11月中旬,國民黨特務組織隱匿在北京的“北平潛伏臺”向臺灣“國防部保密局”總臺發了密碼電報,急報這一政治情報。我軍委某部監聽臺截獲了這個密碼電報,并迅速上報黨中央。毛澤東在該報告上批示:“公安部,在我回來之前,鎮壓了這個反革命。”
公安部副部長楊奇清親自領導偵破此案。他在布置偵察工作時說:“毛主席批示,在他回來之前鎮壓了這個反革命。主席馬上就要出國,時間對我們是很有限的。為了盡快找到敵人,部(公安部)、局(北京市公安局)偵察力量,統一由李廣祥(公安部調查研究處處長)、蘇玉涵(公安部調查研究處副處長)與北京市公安局馮基平(副局長)通力合作,統一指揮。曹純之(調查研究科長)、成潤之(調查研究科副科長)具體負責外線偵察力量的調遣,每天把偵察工作的進展情況及你們采取的相應措施及時向我匯報。蘇玉涵通知宋德貴(公安部行政處長),后勤工作要跟上。為偵破這個案件,所需要的物資和車輛,不必經過我批,要保證供應。”
當時我們掌握的全部案情資料,僅有敵人密碼電報的破譯文和署名“0409”的特務代碼。軍委某部破譯“0409”可能是“郭、國、顧、鞏”四個字之一,除此以外,沒有發現任何線索。曹純之決定調公安部的“機械化部隊”——電訊監聽臺,查找敵臺地址,揪住“0409”的狐貍尾巴。與此同時,李廣祥和馮基平要求北京市各分局從戶籍上查找“郭、國、顧、鞏”四姓中與本案有關的可疑人。經過詳細審查核對,并未發現與此案有關的線索。
李廣祥、蘇玉涵又通知曹純之和成潤之,派偵察員分頭去調查外匯,凡是從國外、境外往北京匯款的人,全部摘錄登記下來。經過兩天努力,北京所有的收匯名單中還是沒有查出可疑對象。對此,楊奇清說:“告訴同志們,不要失望,在北京沒有查到可疑外匯,并不等于一無所得。敵人每天還在發報,說明敵人每天還在活動。敵人活動,他就需要有活動經費。既然北京沒有查到可疑匯款,下一步,我們就可以去天津、保定及北京附近其他能辦匯兌的城鎮去查。我想是一定能夠查到的。”根據這一指示,第二天曹純之就帶了幾個偵察員去天津,很快在天津市黑龍江路銀行查到從香港匯給北京新橋貿易總公司的一筆款,取款人留下的手續落款是:“北京新橋貿易總公司計愛琳”,并留有手章印記。為什么這筆款不直接匯到北京而匯到天津繞這個彎子呢?顯然,這個戶頭可疑,而且,最近又匯來一筆款還未取走,這筆未取走的款,比前幾次匯款的數額多好幾倍,這就更令人生疑。
經調查發現,北京新橋貿易總公司是以司徒美堂(愛國華僑領袖)為董事長,集社會游資、廣征海外僑胞投資的一個股份有限公司。同時也查到,計愛琳真名計采楠。為了進一步查清計采楠的真面目,公安部決定往新橋貿易公司派一名偵察員,從公司內部了解計采楠的活動情況。
多方偵察
李廣祥從偵察隊選了一名熟悉北京社會情況、口才好的共產黨員。該同志一進入新橋貿易總公司,就拜訪了司徒美堂,很快得到司徒美堂的賞識并得到重用,安排他做交際秘書。我們很快就了解到:計采楠是新橋公司的股東之一,她在新橋公司沒有擔任具體職務,很少到新橋公司去。新橋公司有個叫孟廣鑫的職員,是計采楠的姘夫,經常請假不上班。據新橋公司其他職員反映,孟不上班時常到計采楠家去。
根據這情況,曹純之派偵察員對孟廣鑫進行跟蹤監視,很快找到了計采楠的住址——和平門外虎坊橋梁家園東大院甲7號。查對戶口發現,這個大院有一個叫沈德乾的戶主,是個商人,與公家合營周口店中華窯業公司,1946年起就在此居住。沈德乾的妻子計致玫當過妓女,日本投降后,與國民黨高級官員交往。與沈德乾住在一起的還有其岳母計趙氏及其妻妹計采楠,計采楠的丈夫解放前逃往海外。我們開始對計采楠的住地進行監視,對計采楠家的電話進行監聽,對計采楠及與其有來往的人進行跟蹤,并在這個大院建立了我們的特情。不久,特情匯報了一個很重要的情況:一次,她聽到計致玫與其丈夫沈德乾為歸還挪用計采楠的錢吵架時,沈德乾被逼急了說:“你們哪里來的錢我還不知道,我給你們報告了,誰也活不了。”由此,初步推測,計采楠就是特務“0409” 的特務經費收取、保管人。于是,我們把她作為重點偵察控制對象,從多方面開展工作,力求從這里打開缺口,找到“0409”。
在跟蹤與計采楠有來往的可疑人時發現了不少重要線索,也發生過偵察員暴露身份的事。一天,有一個鄉下衣著的老頭兒從計采楠家出來,坐三輪車走了。我們一個新參加工作的偵察員騎著自行車跟蹤,他把手槍柄上的紅櫻露在了衣服外面,讓老頭發現了,結果那老頭兒面向后,趴在三輪車的靠背上看著他。楊奇清得知后說:“隱蔽工作暴露了,就等于在戰場上作戰傷亡了,再不把這個偵察員撤下來,不僅對現在的工作不利,而且會對今后的工作造成極大的損害,這樣下去這個仗還能打勝嗎?幸好工作才開始,現在跟蹤的對象還不一定是我們要找的敵人,下一步跟上了真正敵人了,這樣不精細的偵察員是不能上陣的!你們想一想,一個鄉下人進城,發現一個帶槍的、穿便衣的小伙子老跟著他不放,人家能不害怕嗎?回頭看看,時隱時現就更害怕,所以,干脆轉過身來一直看著他。”根據他的指示,第二天就把那個偵察員調回機關。
此時,我電訊監聽臺又截獲了一封敵臺密碼電報,內容是: “國防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因“0409”報告了毛澤東訪問蘇聯的重要戰略情報立了“大功”,給予“0409”通令嘉獎,由中尉臺長越級晉升為少校臺長,并決定發給獎金銀元300元。毛人鳳還指示他:“因兄本局現在需搜集近來蘇中兩國之間諜活動,及軍事人員之布置(尤以沿海地區)等材料,希就可能范圍內盡量設法偵查,詳實具報為盼。皓辰一六八號。”
“0409”受到毛人鳳的嘉獎后干勁更大了,每天不斷把搜集、竊取的各種情報用密電發往臺灣,這讓我們的偵破更加緊迫起來。
一天晚上10點多,我們得知計采楠的姘夫孟廣鑫要到天津去,通知偵察隊已經來不及了。李廣祥和蘇玉涵當即決定由我去跟蹤,然后由天津市公安局的同志接哨。蘇玉涵說:“如果你和接哨的人沒有聯系上,你就跟到底,等敵人住下了,你給‘1969’這個電話號碼打電話,就說你是北京來的,叫什么名字,他們就會接你。我已給天津市公安局打了電話。”他還交代給我孟廣鑫的相貌特征、車廂號和座位號。我從前門火車站上火車后,進了頭等票車找到孟廣鑫,坐在他隔壁。那是我第一次去天津,往哪里走,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他給我“帶路”。到了海河大鐵橋上時,橋對面走來了三個人,其中一人按規定的暗號,給我打了招呼,我也按規定的暗號作了回答,其中兩人跟上孟廣鑫走了,一個人帶我回到天津市公安局。第二天早上,我返回北京。
鎖定計兆祥
一天,公安部在電話偵聽時發現,計采楠通知與她有聯系的人,讓相互轉告,于×月×日到北海公園漪瀾堂御膳餐廳聚餐,慶祝“0409”嘉獎晉職。按照計采楠所說的日期,我們十多個偵察員也按時到達北海公園,以各種不同的游人身份在漪瀾堂御膳餐廳內外守候。
聚餐中間,一個看樣子大約二十四五歲的青年人,好像發現了什么意外情況,走到計采楠身邊,說了幾句話,向參加聚餐的其他人打了退場的手勢,就匆匆忙忙走出漪瀾堂御膳餐廳。這個年輕人引起了我們偵察員的注意。我們分析,他可能就是“0409”,并馬上對其展開跟蹤。他出北海公園后門,有意繞了幾個地方,沒發現我們的偵察員,就坐三輪車到北城豆角胡同33號院門口,下了車回過頭看了看,快速走進院內。
同一天,李廣祥派人去查計采楠的戶口,發現計采楠原住西城二龍坑××號,她原有一個弟弟,名叫計兆祥,遷到了北城豆角胡同,這就和我們跟蹤的那個年輕人對上了號。豆角胡同也和我們監聽臺發現并截獲代號為“0409”的敵臺相距不遠。又經進一步查閱繳獲的敵特檔案,在國民黨政府內政部北平特警學校1948年最后一期畢業班的同學錄上,查到了計兆祥的名字。這期特警培訓的內容就有潛伏、搜集情報、收發電報、密寫通信和爆破、焚燒、暗殺、投毒等特務技能。
在對計兆祥的調查中,我們還通過曾在國民黨國防部二廳北平綏靖總隊一大隊當過報務員的在押犯葉清林、宮裕民了解到,北平解放前夕,計兆祥曾向他們透露過,1948年底,綏靖總隊大隊長陳恭澍向他布置了潛伏任務,并發了電臺和活動經費。1949年初,葉清林還見到計兆祥帶著懷孕的妻子吳嵐到市立第三醫院檢查過胎位。
不久,我電訊監聽臺偵測到敵臺的發報訊號從北城古樓附近南移到了故宮附近。與此同時,我外線偵察隊也偵察到計兆祥已從北城內五區豆角胡同33號搬遷到了內六區磁器庫南岔7號張姓大院。
我們猜測計兆祥可能是“0409”,有三個吻合點:(1)計兆祥遷到現地址的時間與“0409”潛伏臺向保密局報告的時間相同;(2)計兆祥的小孩出生的年月與葉清林供出的計兆祥妻吳嵐懷孕時間相近;(3)計兆祥所報的職業是周口店窯業公司職員,又與沈德乾挪用計采楠的款聯系上了。
于是,偵察員以電業局職員的身份,通過查電表發現,計兆祥家每天的用電量比同院同等條件的人家多出好幾倍。李廣祥又派偵察員晚上到這個大院里隱蔽起來,用測電表查看計兆祥房內晚上用電量增加的時間及室內燈光閃亮的時間,并一一記錄下來,結果與我監聽臺收到的敵臺發報的時間完全相同。敵臺每天發報的密電內容與我外線偵察員所偵查的計兆祥每天活動內容也完全相同。這樣,我們初步確定,敵臺就在計兆祥住的房間里。
正當偵察工作已經全面展開并向縱深發展的時候,由于楊奇清與滕代遠要布置毛澤東回國的安全保衛工作,“北平潛伏臺”的偵破工作改由李克農代管。
12月7日,李克農指示,把與計兆祥沒有特務關系的被跟蹤對象予以解脫,集中力量監視計兆祥、計采楠等10名重點嫌疑對象,把計兆祥作為重點中的重點,將其一舉一動置于我們的視線之內,跟蹤時,寧肯暴露,也絕不能脫掉,以免敵人狗急跳墻進行破壞或逃跑。
1950年1月初,我們又發現三條新線索:(1)天津市公安局在對吳光宇的偵察中,在天津海港商業來往電報中查到一封香港來電,要求天津富貴大街58號天源行義記交吳光宇錫2噸;(2)臺灣“國防部保密局”電告“0409”電臺,“發兄黃金20兩,已與商家談妥,希照前辦法,以吳光宇名義領取”;(3)計兆祥以吳光宇名義給天津天源行義記經理王壽恒打電話,要求抓緊辦理香港撥匯黃金的事。至此,案情進一步明朗了。
李克農指出:“這是敵人臺長、報務、譯電、情報集中于一人——即敵人吹噓的萬能情報員,也叫萬能臺,主犯就是計兆祥,其他可能是為計兆祥領取、保管特務經費,為計兆祥提供掩護特務身份證件、掩護其進行特務活動或者知情不報的從犯。破獲了保密局潛伏在我們共和國首都——北京的這個重大間諜特務案,意義是非常重大的。等毛主席訪蘇回來,發表了中蘇友好聯合公報,是對蔣介石的第一個沉重打擊;接著發表我們偵破蔣匪保密局‘北平潛伏臺’這個巨大的間諜特務案,這是對蔣介石的第二個沉重打擊。這個案件已經基本偵察清楚,破案的時間,由李廣祥同志根據案件進展情況決定。不要忘記,要在毛主席訪蘇回國之前破獲此案。破案時,我要到現場去看看,到時通知我。”
真相大白
1950年2月26日早晨7點35分,在北京市公安局、天津市公安局與廣大人民群眾的密切配合下,京津兩地分頭同時行動,逮捕了主犯計兆祥及為其領取并保管特務活動經費、積極協助其間諜活動的計采楠(計兆祥之二姐),以及與本案有關的其他從犯吳蘭(計兆祥之妻)、計致玫(計兆祥之大姐)、沈德乾(中華窯業公司總經理)、孟廣鑫(北京新橋貿易總公司職員)、計兆堂(計兆祥之兄,惠群公司庶務)、吳光宇(計妻之堂兄)、王壽恒(天津天源行義記經理)、雷玉璞等10名罪犯,并從計兆祥家暗室內搜出美式直交流15瓦電臺1部、密碼4本及收發報底稿2本、《通報統計》和《人員通訊聯絡法》各1份、美式2號左輪手槍1支、子彈20發、假證明書1本及北京防疫隊袖章1個。在計采楠的住處搜出領取特務活動經費所用的“計愛琳”手章1枚。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計兆祥以及其他罪犯對間諜行為供認不諱。
第二天,李克農拿著他親自擬好的電報稿到偵破此案的指揮中心云南會館,命令計兆祥按照原來他給臺灣保密局總臺發報的手法,使用他原來的電臺,把這個電報發給臺北的保密局總臺毛人鳳,其內容如下:
毛人鳳,你吹噓的神乎其神的萬能潛伏臺被我們偵破了。你們來多少,我們就消滅多少。你還有本事嗎?你有本事就親自來嘛!告訴你,給你講話的是李克農。不要怕嘛。你好好聽著,“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不可抗拒的規律。你們喪失八百萬軍隊逃到海島,你們陰謀策劃的新“皇姑屯事件”已徹底破產;你們吹噓的“萬能潛伏臺”已被破獲。這種種教訓你還不接受嗎?寄人籬下,好景是不會長久的。人民政府對你們有國人共睹的政策:既往不咎,獎功折罪;率部歸來,立功受獎。我李克農保證你安全。發報人,是你新提升的少校臺長計兆祥。
3月4日,也就是毛澤東訪蘇回到北京的同日,李廣祥“請”計兆祥向我們調查研究處的全體工作人員全面交代其活動情況。他只得如實交代:
計兆祥,又名計旭,24歲,北京人。1948年初,自北平特警學校畢業后,曾先后充當國民黨政府國防部第三方面軍第一總隊司令部中尉報務員、綏靖總隊第一大隊北平區臺中尉報務員等。1948年11月我軍包圍北平前夕,他受綏靖總隊華北第一大隊隊長陳恭澍(軍統特務)之命準備潛伏,充任該總隊“北平潛伏臺臺長”,從事情報破壞活動。當時他領到美制交流直流兩用15瓦電臺1部,“丁密”、“伈密”及公用電碼3本,美制2號左輪手槍1支等;另外領得偽鈔金圓券7千元、軍米1袋作為潛伏活動費用。
1949年1月北平解放前夕,他潛伏在北平北城豆角胡同33號,密設電臺。從2月開始,他就與南京綏靖總隊正式通報。4月下旬,我軍解放南京后,他改歸臺灣“國防部保密局”領導,被任命為保密局“北平潛伏臺臺長”。從1949年2月開始,到1950年2月26號被捕,在短短一年時間里,竟先后發報215次,收發報文稿字數達3萬余。
計兆祥的特務間諜犯罪活動,給新中國的建設事業造成了嚴重損害,如根據其關于北平南苑機場的情報,1949年5月4日上午7時半,國民黨派空軍6架B-24型轟炸機轟炸了該機場,投彈30枚,炸毀我飛機4架,死傷24人。
1950年6月2日,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軍法處對計兆祥判處了死刑,執行槍決。與本案有關的其他從犯,依據其犯罪情節輕重,都受到了嚴懲。
(責任編輯陳小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