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辦公廳翻譯組十年

20世紀50年代末，時任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楊尚昆說過，國務院有外交部，中共中央有聯(lián)絡部，中央辦公廳有個小外事機構(gòu)，這就是中辦翻譯組。最近，我們當年在中辦翻譯組工作過的幾位同志，聚在一起，回憶了翻譯組的成立經(jīng)過、所做的工作，以及撤銷的情況。盡管已經(jīng)過去半個多世紀，談起50多年前的往事，不少細節(jié)又浮現(xiàn)在眼前。我們作為那個不尋常時期的中央領導的俄文翻譯，見證了中蘇兩黨、兩國關系由友好到破裂的全過程。

中辦翻譯組的成立

中共中央辦公廳翻譯組成立于1957年1月，由閻明復、朱瑞真、趙仲元三人組成，閻明復任組長。翻譯組的任務是接替師哲的工作，負責中央領導的俄文翻譯工作。

中辦翻譯組成立前，中央領導的俄文翻譯工作主要由師哲擔任。延安時期，中共中央同共產(chǎn)國際、蘇共中央之間的來往電函，都是由任弼時親自翻譯的，用過的文稿也由他保管。從1943年起，開始讓師哲參加翻譯。莫斯科來的電函，由師哲翻譯成初稿，經(jīng)任弼時校對后，再呈送毛澤東。發(fā)往莫斯科的電函，由師哲翻譯，經(jīng)任弼時校對后再發(fā)出。1945年師哲擔任中央書記處辦公室主任后，中央領導的俄文翻譯工作才完全交給他一人承擔，用過的文稿也由他保管，1949年1月蘇共中央政治局委員米高揚訪問西柏坡，1949年7月劉少奇訪蘇，都由他擔任翻譯。新中國成立后，師哲的翻譯任務更重了，1949年12月毛澤東訪蘇談判簽訂《中蘇友好同盟互助條約》、1950年10月周恩來赴蘇同斯大林商談中國派志愿軍赴朝鮮問題、1952年8月周恩來、陳云訪蘇商談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1952年10月劉少奇率團參加蘇共第十九次代表大會等，都是由師哲擔任翻譯。師哲最后一次為中央領導擔任翻譯是1956年10月隨劉少奇、鄧小平赴莫斯科同赫魯曉夫等蘇共領導人討論“波匈事件”問題。之后，他就到山東工作，任山東省委書記處書記。臨行前，師哲向劉少奇請示工作。當劉少奇問誰可以接替他為中央領導擔任俄文翻譯時，師哲建議從各單位選調(diào)一些有發(fā)展前途的年輕翻譯，組成一個專門的翻譯組，放在中央辦公廳，這樣中央使用起來比較方便，便于培養(yǎng)和教育他們，也便于保密。劉少奇采納了師哲的建議，把建立翻譯組的任務交給中辦主任楊尚昆。

1957年1月上旬的一天晚上，劉少奇接見蘇聯(lián)駐華大使尤金，因師哲已去山東，只好請中央編譯局副局長姜椿芳擔任翻譯。恰巧這天是星期六，司機早已下班回家，姜椿芳找不到司機，不得不坐三輪車到中南海西門，然后氣喘噓噓地趕到劉少奇住地的會客室。完成翻譯任務后，已是凌晨2點了。事后，劉少奇認為半夜三更把一個50多歲的老同志叫來當翻譯實在不方便，便打電話給楊尚昆，催他盡快組建翻譯組。

楊尚昆在同中辦副主任李頡伯討論組建翻譯組時，李頡伯推薦中華全國總工會的閻明復，說他正隨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彭真率領的全國人大代表團訪問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1月下旬回國后即可前來上班。楊尚昆推薦中央辦公廳警衛(wèi)局的朱瑞真，說不要辦理調(diào)干手續(xù)，打個電話就可以過來。李頡伯又打電話給師哲，請他在中央編譯局挑選一人，師哲推薦了趙仲元，說他將出差去山東，一個星期后回來即可上班。1957年1月中下旬，趙仲元、朱瑞真、閻明復先后到中央辦公廳報到，中辦領導宣布正式成立翻譯組，由閻明復任組長。

中辦翻譯組成立后，其工作由中辦主任楊尚昆直接領導，在編制上隸屬中央書記處研究室。研究室的辦公地點在中南海居仁堂后樓。中辦領導特別是直接領導我們工作的楊尚昆，對我們翻譯組的幾個年輕同志非常關心，為使我們能更好地完成為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領導當翻譯的任務，創(chuàng)造了一切必要條件。為了幫助我們熟悉中蘇關系的現(xiàn)狀和歷史，凡是有關中國同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關系問題的中共中央文件和電報，楊尚昆閱后都讓送給我們閱讀。特別是毛澤東和其他領導接見外國使節(jié)、外賓、兄弟黨代表的談話記錄，他都批給我們閱讀、學習，便于我們及時了解毛澤東談話的內(nèi)容和精神，了解毛澤東對當前國內(nèi)外重大問題的觀點，熟悉毛澤東的習慣用語等等，以便在為毛澤東當翻譯的時候能領會他的精神實質(zhì)，能比較準確地翻譯。他還親自給我們講述中共黨史、中蘇關系史中的一些重大事件，如1928年在莫斯科舉行中共六大的情況、莫斯科中山大學和東方共產(chǎn)主義者勞動大學的情況、瞿秋白同米夫和王明進行斗爭的情況、蘇聯(lián)情報組人員在延安同毛澤東等中央領導接觸的情況等等。同時，經(jīng)楊尚昆批準，我們同中央書記處研究室的研究人員一樣，可以到后樓的文件陳列室閱讀所有中央各部委的文件和各地方黨委、政府呈報給中央的文件，包括絕密文件，以便我們能及時了解國內(nèi)政治、經(jīng)濟、文化、社會各方面的動態(tài)。此外，楊尚昆還委托中央書記處研究室群眾工作組組長章澤指導我們的政治理論學習。我們也訂閱了不少蘇聯(lián)報刊，如《真理報》、《消息報》、《布爾什維克》、《新時代》、塔斯社的《每日電訊》和一些文藝刊物，以便及時了解蘇聯(lián)的信息和提高閱讀俄文文獻的能力。

中辦翻譯組做的主要工作

1957年中辦翻譯組成立的時候，中辦副主任李頡伯在向我們交代任務時說，你們的任務就是為中央服務，具體地說，就是翻譯中共中央和蘇共中央之間的來往信件，為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出國訪問或接見外賓時擔任口頭翻譯。過去這部分工作由師哲擔任，現(xiàn)在這副擔子放在你們肩上了，擔子不輕啊！你們必須努力學習，不斷提高自己的理論水平和俄文水平，才能勝任這項工作。

1957年2月上旬，楊尚昆主任交給我們一項任務，說蘇共中央已把共產(chǎn)國際時期有關中國共產(chǎn)黨的檔案文獻移交給我們，共30箱，現(xiàn)存放在中央檔案局，你們先去看看，都是些什么文件，列出一個清單來。我們用了1個多月的時間，粗略地看了一遍，搞出一個簡要目錄。這些文件包括從20世紀20年代起中共中央領導人如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等寫給共產(chǎn)國際的報告、中共各省市委寫給中共中央的報告的復印件、各地準備武裝起義的計劃、共產(chǎn)國際對中國形勢的分析和對中共中央的指示、中共六大的文件，等等。

完成這個任務后，我們接著翻譯了1957年2月27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所作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的講話。因為毛澤東在講話中提出了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矛盾這個重要的新理論觀點，中央非常重視這篇講話在蘇聯(lián)和東歐國家的宣傳以及他們的反映，要求我們盡快把它譯成俄文，以便公開發(fā)表。我們邀請了新華社的兩位蘇籍俄文專家審改譯文，其中一位叫易哥爾尼可夫，精通中文。我們?nèi)缙谕瓿煞g任務，并根據(jù)中辦的指示將譯文交新華社發(fā)稿。

因為我們翻譯組人手少、任務重，從1957年四五月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訪華開始，凡有重大外事活動，我們都請國務院外事辦公室的李越然來參加我們的工作。李越然精通俄文，新中國成立伊始就給蘇聯(lián)派駐中國的經(jīng)濟總顧問當翻譯，多次為周恩來、陳云、李富春當翻譯，陪同他們?nèi)ヌK聯(lián)訪問。長而久之，我們把他當做翻譯組的成員了。后來，我曾提議把李越然調(diào)到中辦翻譯組，楊尚昆也表示同意，但由于李越然有一段“傳奇式”的經(jīng)歷，保衛(wèi)部門對調(diào)他來中辦提出異議，此事也就作罷。李越然的父親李芳中先生精通俄語，在齊齊哈爾中東鐵路交涉局當通事（即翻譯），同時又是蘇聯(lián)情報人員。李越然從4歲起就跟著父親學俄語。1945年8月，蘇聯(lián)紅軍擊潰了日本關東軍，占領齊齊哈爾。不久，國民黨接收大員也來到齊齊哈爾，并建立了臨時地方政府。這時，蘇聯(lián)紅軍吸收年輕的李越然為他們做情報工作，并把他送到蘇聯(lián)赤塔一個專門學校培訓半年。當他1946年4月回齊齊哈爾時，國民黨接收大員及其地方政府被跑了，整個北滿都成了共產(chǎn)黨控制的解放區(qū)。李越然找到蘇聯(lián)駐哈爾濱總領事馬里寧，說現(xiàn)在已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原來的情報工作已經(jīng)失去意義。從此，他就中斷了同蘇聯(lián)紅軍情報部門的聯(lián)系，并把紅軍交給他的電臺上繳給東北公安局。這段經(jīng)歷，在后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使他屢屢遭到不幸。

從1957年開始，蘇共中央和中共中央之間相互通報的事情、來往的信函逐漸增多，雙方領導人的互訪活動也增多了，我們翻譯組的任務更繁重了。當時蘇共中央有要事與中共中央通報或協(xié)商，一般先由蘇聯(lián)駐華使館打電話給我們翻譯組，提出受蘇共中央委托有要事向中共中央轉(zhuǎn)達，我們報告楊尚昆，然后楊尚昆向毛澤東報告，在毛澤東不在北京的時候，則向劉少奇報告。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或由毛澤東或委托其他領導同志接見蘇聯(lián)大使。決定后楊尚昆辦公室通知我們翻譯組，由我們同蘇聯(lián)駐華使館聯(lián)絡。一般說來，20世紀50年代初期，蘇聯(lián)駐華大使請求接見時，大都由毛澤東接見。1956年以后，毛澤東有時接見，有時委托劉少奇或周恩來接見。1960年中蘇關系惡化后，接見蘇聯(lián)大使的規(guī)格逐步降低，劉少奇、周恩來也很少接見，一般由鄧小平或彭真接見。1963年中蘇公開論戰(zhàn)后，接見蘇聯(lián)大使這件事便委托給中聯(lián)部副部長伍修權(quán)了。每次中央領導接見蘇聯(lián)使節(jié)都由我們翻譯組的同志擔任翻譯和記錄。我們把蘇聯(lián)使節(jié)轉(zhuǎn)交的信件翻譯成中文并把會見記錄整理好后，送給楊尚昆審閱，并由他批示印發(fā)范圍后交中辦機要室處理。

翻譯蘇共中央和中共中央之間的來往信函，是我們翻譯組的一項重要工作。在中蘇兩黨往來信函中，中共中央給蘇共中央的每一份函件除了提供中文正式文本外，還都附了俄文譯本。而蘇共中央發(fā)來的函件只有俄文正本。那時，無論是把中文正本翻譯成俄文，還是把蘇共的俄文正本翻譯成中文，都由我們翻譯組承擔。一般來說，每當蘇聯(lián)駐華使館轉(zhuǎn)來蘇共中央的來信時，我們都連夜譯成中文，送楊尚昆審批后，黎明前交到中辦機要室，兩三個打字員流水作業(yè)突擊打印后，于上午9點前送到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等的辦公室。1957年2月至1966年10年間，中蘇兩黨中央之間的信函往來，凡由我們翻譯組經(jīng)辦的，都有詳細記錄和檔案，“文化大革命”初期我們翻譯組解散時都奉命上交了。

關于蘇共中央來函的翻譯問題還有一段插曲。1957年7月至10月，中蘇兩黨就召開各國共產(chǎn)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問題多次交換信件。10月26日，蘇聯(lián)大使尤金交來蘇方準備的《社會主義國家共產(chǎn)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宣言》草案。在接到蘇共中央送來的宣言草案后，我們連夜譯成中文，呈送楊尚昆，由他批送給有關的中央領導人。胡喬木看到這個宣言草案后，向毛澤東建議，這個草案需要認真修改。毛澤東以及隨后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會議同意胡喬木的意見，并指定由胡喬木進行初步修改。毛澤東指出，在文字上要盡可能保留蘇共中央的原稿，但是重要的問題還是要表明我們黨的觀點，并作出修改。胡喬木把譯文一頁一頁地貼在大稿紙上，在稿紙的邊上和空檔上一段一段逐字逐句地反復修改。胡喬木對草案的修改約100多處，較大的補充有20余處，刪節(jié)30余處。在修改過程中， 他感到我們的譯文有的用詞不夠準確，很惱火，把閻明復叫去核對。他批評說，你們要一字一字忠實地翻譯，如黑暗就是黑暗的，不要譯成暗無天日的；殘酷的就是殘酷的，不要譯成殘酷無情的?？傊?，不要節(jié)外生枝。胡喬木的批評對我們觸動很大，使我們更加理解所謂翻譯要講求“信、達、雅”，其中第一條是信，要忠實原文。這一要求后來成為我們翻譯工作遵循的首要原則。

我們翻譯組也參加了中共中央重要會議的文件翻譯工作，印象最深的是翻譯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會議的文件的情景。因為在八大二次會議上提出了許多新問題，中央很重視關于八大二次會議文件的對國外宣傳工作，委托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部長王稼祥過問這件事。王稼祥指定由中辦翻譯組和新華社的鄭葵等一起把八大二次會議文件譯成俄文，由姜椿芳和閻明復定稿。5月23日，王稼祥打電話要翻譯組和鄭葵到他辦公室。他還把正在參加八大二次會議的師哲也請了來，共同研究八大二次會議文件俄文譯文中的疑難問題。由于1957年的“反右派”運動剛剛過去，當時的情景還記憶猶新，對文件中的某些提法有不同意見也不敢當面擺出來，如：“不斷革命”一詞本來是當年托洛茨基提出的一個極左的口號，蘇聯(lián)已經(jīng)批判了好多年，已經(jīng)成了一個貶義詞。八大二次會議文件中的“不斷革命”，應當如何解釋？再如“一個躍進接著一個躍進”的翻譯問題，有人說，譯成俄文就是“一個跳躍接著一個跳躍”，這有點像兔子賽跑，跳躍式地向前發(fā)展，不符合經(jīng)濟發(fā)展規(guī)律。關于“馬鞍型”、“波浪式地前進”的提法，也有這個問題。爭論最多的是“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有人說，沒有奮斗的目標，沒有達到目標的期限，而且也沒有主語，這不像一條總路線；也有人說，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這是一般常識，誰都懂得鼓足干勁比松松垮垮好，力爭上游比甘愿下游好，多快好省比少慢差費強，這樣譯成外文，人家會嘲笑我們。我們幾個青年人就這樣冒冒失失地提出了一大堆問題。王稼祥和師哲并沒有責怪我們，一再說，原文如此，翻譯無權(quán)改動，但你們可以在原文的框架內(nèi)把譯文表述得更圓滿些，盡量少出漏洞，少授人以柄用以攻擊我們。此外我們還利用這個機會提出了關于“КУЛИТ ЛИЧНОСТИ”的翻譯問題，向這兩位老前輩請教。師哲說，1956年蘇共二十大后，他請示過劉少奇，劉少奇說，“КУЛИТ ЛИЧНОСТИ”是貶義詞，應該翻譯成“個人迷信”；后來又請示毛主席，毛主席說，只能譯成“個人崇拜”，不能譯成“個人迷信”，但也有一些翻譯仍把這個詞譯成“個人迷信”。這樣，就形成了“個人崇拜”與“個人迷信”兩種說法并存的局面。師哲還提醒我們，兩個月前，毛主席在成都會議上說，個人崇拜有兩種，其中一種是正確的。我們不是崇拜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嗎？對斯大林正確的東西還要崇拜。對于他們，我們必須崇拜，永遠崇拜，不崇拜不得了。另一種是不正確的，不加分析，盲目服從，這就不對了。因此，你們在翻譯正式文件時，必須譯成“個人崇拜”。從這里可看出，王稼祥并不完全贊成毛主席提出的關于總路線和“大躍進”的方針，師哲對毛主席把崇拜真理和崇拜個人混為一談的說法也持有不同意見。

翻譯組成立后，中央領導赴蘇聯(lián)或東歐國家訪問，或蘇共中央領導人來華訪問，也都由我們翻譯組擔任翻譯。1957年四五月，蘇聯(lián)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伏羅希洛夫訪華，中國共產(chǎn)黨給予了高規(guī)格的接待，我們翻譯組承擔了翻譯工作。伏老在華的各項活動，由李越然擔任翻譯；閻明復分工照顧伏老的兒子及其夫人，并在外地參觀中給伏老做些翻譯工作；朱瑞真跟隨羅瑞卿和蘇方保衛(wèi)人員，負責安排伏老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趙仲元則給其他蘇方人員當翻譯。1957年11月，以毛澤東為團長的中國黨政代表團赴莫斯科參加十月革命勝利40周年慶?；顒?，并出席各國共產(chǎn)黨和工人黨代表會議，我們翻譯組的幾位同志隨團擔任俄文翻譯。毛澤東在這次會議上發(fā)表了三次即席講話，闡述了“以蘇聯(lián)為首”、“東風壓倒西風”、“團結(jié)問題”、“社會主義社會的矛盾問題”等觀點，都是由李越然當場翻譯的。1958年5月，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陳云率代表團列席參加在莫斯科舉行的經(jīng)濟互助委員會成員國共產(chǎn)黨、工人黨代表會議，閻明復等隨團擔任翻譯。1958年七八月，蘇共中央第一書記、部長會議主席赫魯曉夫秘密訪華，同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進行了四次會談。1959年九十月，赫魯曉夫來華參加新中國成立十周年慶?；顒?，并同毛澤東等中央領導進行了長達7個小時的會談，雙方發(fā)生了激烈爭論。赫魯曉夫這兩次訪華以及中蘇間舉行的會談，都由李越然、閻明復擔任主要翻譯。1960年9月中蘇兩黨會談、9月底至10月中旬莫斯科會議文件起草委員會會議、10月中旬至11月初莫斯科會議以及會后劉少奇以國家元首身份對蘇聯(lián)進行國事訪問，由李越然、閻明復、侯志通、陳道生、朱瑞真、趙仲元等隨行擔任翻譯。1964年10月赫魯曉夫被解除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蘇聯(lián)部長會議主席職務后，中央派周恩來率團訪問莫斯科，這是周恩來最后一次訪問蘇聯(lián)。閻明復隨團擔任了翻譯工作，中國駐蘇使館的王鋼華 等人參加了翻譯工作。

中辦翻譯組成立以來，見證了中蘇兩黨兩國關系由友好到破裂的全過程，也參與了中蘇論戰(zhàn)的一些工作。1960年4月22日，經(jīng)毛澤東審改，中國主要報刊發(fā)表了《列寧主義萬歲》、《沿著偉大列寧的道路前進》、《在列寧的革命旗幟下團結(jié)起來》三篇文章。這三篇文章名義上是批判南斯拉夫的觀點，實際上是批判蘇共的一系列觀點和對外政策。接著，蘇聯(lián)《真理報》和《共產(chǎn)黨人》雜志也發(fā)表了影射攻擊中共的文章。雙方文章的發(fā)表，揭開了中蘇論戰(zhàn)的序幕。當時，中共中央非常重視上述三篇文章的宣傳工作，指定我們翻譯組和新華社一起把三篇文章譯成俄文，經(jīng)姜椿芳、閻明復定稿后對外發(fā)表，然后由外文出版社印成專門的小冊子，通過中國駐外使領館、新華社等駐外機構(gòu)在蘇聯(lián)東歐國家散發(fā)。從此以后，中蘇兩黨利用參加國際會議、舉行會談或交換信函等形式，你來我往，互相攻擊，我們翻譯組的同志大都參與了這些會議、會談或信函的翻譯工作。1962年11月至1963年1月，保加利亞共產(chǎn)黨、匈牙利社會主義工人黨、意大利共產(chǎn)黨、捷克共產(chǎn)黨、德國統(tǒng)一社會黨先后召開代表大會。在這些代表大會上，蘇共領導人蘇斯洛夫、庫西寧、科茲洛夫、勃列日涅夫、赫魯曉夫分別帶頭公開攻擊阿爾巴尼亞勞動黨和中國共產(chǎn)黨，并暗示阿爾巴尼亞勞動黨攻擊蘇共是受中共唆使的。我們翻譯組的閻明復隨中共代表團參加了保、匈、捷、德黨的代表大會。1962年12月15日至1963年3月8日，為回答蘇共在這些會議上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攻擊，中國共產(chǎn)黨先后發(fā)表了《全世界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反對我們的共同敵人》、《陶里亞蒂同志同我們的分歧》、《列寧主義和現(xiàn)代修正主義》、《在莫斯科宣言和莫斯科聲明的基礎上團結(jié)起來》、《分歧從何而來？——答多列士等同志》、《再論陶里亞蒂同志同我們的分歧——關于列寧主義在當代的若干重大問題》、《評美國共產(chǎn)黨聲明》等七篇文章。這七篇文章被翻譯成俄、英、法、日、西班牙、阿拉伯等文字對外發(fā)表，我們翻譯組的同志參加了這些文章的俄文文本的翻譯和定稿工作。1963年3月2日，為起草論戰(zhàn)文章和信件，中共中央正式成立“中央反修文件起草小組”，康生任組長，吳冷西為副組長，喬冠華、王力、姚臻、熊復為主要成員。為把論戰(zhàn)文章和信件譯成俄文，在成立文件起草小組的同時，也相應組成了一個翻譯班子。這個翻譯班子就是以我們翻譯組為基礎，先后借調(diào)何長謙、歐陽菲、李越然、張報、劉莫陽、林莉、楊蘊華、羅正法、任田生、張達楠參加翻譯工作。3月30日，蘇共中央致信中共中央，除詳細地闡述他們對一系列重大問題的觀點外，還提出一個所謂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總路線問題；7月14日又發(fā)表《給蘇共各級黨組織和全體黨員的公開信》，就蘇中兩黨分歧的由來、斯大林問題、南斯拉夫問題、民族解放運動、戰(zhàn)爭與和平、和平共處、國際共運的團結(jié)問題、和平過渡問題和建設共產(chǎn)主義等一系列重大問題，全面攻擊中國共產(chǎn)黨?！爸醒敕葱尬募鸩菪〗M”根據(jù)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指示精神，先后寫了九篇評蘇共中央公開信的文章。每篇文章都是由“中央反修文件起草小組”把稿子寫好后，送中共中央審改。審改的程序，一般是先由鄧小平主持，把起草小組成員召集起來討論，根據(jù)討論的意見加以修改，經(jīng)鄧小平認可后再送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再根據(jù)他們的意見進行修改，然后送由毛澤東召集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和政治局會議定稿。每篇文章都經(jīng)過七八稿才能完成，起草小組在前面修改稿子，我們翻譯班子在后面跟著修改譯文，也是經(jīng)過七八稿才能最后定稿。從1963年9月6日到1964年7月14日以《人民日報》和《紅旗》雜志編輯部的名義一共發(fā)表了九篇文章，即《蘇共領導同我們分歧的由來和發(fā)展》、《關于斯大林問題》、《南斯拉夫是社會主義國家嗎？》、《新殖民主義的辯護士》、《在戰(zhàn)爭與和平問題上的兩條路線》、《兩種根本對立的和平共處政策》、《蘇共領導是當代最大的分裂主義者》、《無產(chǎn)階級革命和赫魯曉夫修正主義》、《關于赫魯曉夫的假共產(chǎn)主義及其在世界歷史上的教訓》。原先還準備寫“十評”，由于赫魯曉夫的下臺，“十評”沒有發(fā)表。

隨著中蘇關系進一步惡化，也隨著國內(nèi)階級斗爭理論不斷升溫，我們翻譯組的成員也開始發(fā)生變化。1964年的一天，中央辦公廳警衛(wèi)局局長汪東興突然找閻明復談話，說“李越然有些歷史問題還沒有搞清楚，他不適合為中央領導同志擔任翻譯，以后中央再有什么外事活動時，不要再請他來參加工作了”。接著，1965年5月在“清理中南海干部隊伍”的理由下，李越然被調(diào)到第二外國語學院。李越然在離開中南海之前到中辦翻譯組辦公室同我們告別時，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明明知道他調(diào)出中南海的原因，又說不出口，大家只好相互勉勵：不管在什么工作崗位上都將一如既往地努力為黨工作；不管發(fā)生什么情況，我們之間的兄弟情誼不會消失。

中辦翻譯組的解散

20世紀60年代，中蘇關系的惡化、中蘇論戰(zhàn)的加劇，影響了中國共產(chǎn)黨對國內(nèi)形勢的估量，使黨在階級斗爭擴大化問題上的錯誤也一再發(fā)展起來。1963年，根據(jù)中共中央的部署，“四清”運動在全國廣大農(nóng)村開展起來。1964年7月14日第九篇評論蘇共公開信的文章發(fā)表后，我們翻譯組的任務越來越少。1964年9月，趙仲元跟隨楊尚昆去了陜西省長安縣搞“四清”。長安縣有個傳說，說歷史上凡是從長安（今西安）、洛陽、開封出巡的大官，誰到過牛角村，他就像鉆進牛角一樣，很快就要倒霉了。我們聽后哈哈大笑，認為這是謊言，不符合歷史唯物主義。不幸，這種歷史的巧合很快應驗在楊尚昆身上。1965年9月，閻明復和朱瑞真到農(nóng)村參加“四清”運動?？紤]到臨時有任務回來方便，便被派到彭真抓的一個“四清”工作點，即北京市順義縣李遂公社。

1965年2月初，蘇聯(lián)新任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率蘇聯(lián)黨政代表團前往越南訪問途中在北京作短暫停留。在京期間，周恩來和毛澤東先后接見了他。由閻明復擔任翻譯。這是閻明復最后一次給毛澤東擔任翻譯。

1965年3月，蘇共糾集19國共產(chǎn)黨和工人黨在莫斯科召開會議，并發(fā)表會議公報，宣稱，“主張停止對兄弟黨具有不友好和侮辱性質(zhì)的公開論戰(zhàn)”，“反對一些黨干涉另一些黨的內(nèi)部事務”，鼓吹“團結(jié)反帝”，“一致行動”。公報發(fā)表前，蘇聯(lián)駐華使館代表將會議秘書處的一封信和公報交給中共中央。之后，《人民日報》和《紅旗》雜志發(fā)表題為《評莫斯科三月會議》的文章。這篇文章揭露了蘇共新領導“三真三假”的面貌：假反帝，真投降；假革命，真出賣；假團結(jié)，真分裂。文章指出，三月會議“是一個公開分裂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極其嚴重的步驟”，“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兩條路線的斗爭，已經(jīng)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我們翻譯組參加了這篇文章的翻譯工作。

1966年2月24日，蘇共新領導人勃列日涅夫以蘇共中央名義致信中共中央和毛澤東，邀請中共派代表團出席將于3月29日召開的蘇共二十三大。根據(jù)彭真指示，中辦領導打電話把閻明復和朱瑞真從“四清”工作點叫回，閱看文件，為參加蘇共二十三大做些準備工作。閻、朱在北京等了幾天，隨后聽說，毛澤東不同意派代表團出席蘇共二十三大，說，閻、朱黨去不去參加蘇共二十三大是一個重大原則問題，我看不能去，也不必發(fā)賀電。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精神，中共中央于3月22日復信蘇共中央，拒絕派代表團參加蘇共二十三大。我們參與了3月22日復信的翻譯工作，這是我們翻譯組解散前執(zhí)行的最后一項任務。閻、朱翻譯完中共中央3月22日復信后，重新回到“四清”工作崗位。蘇共二十三大以后，中蘇兩黨中斷了一切往來。

1965年11月10日，中共中央任命汪東興為中央辦公廳主任，免去楊尚昆中辦主任職務，調(diào)到廣東省委擔任副書記。12月5日，他在離開中辦前同我們翻譯組談話時語重心長地說：“由于中蘇關系逐步惡化，你們的翻譯任務不多了，你們要及時轉(zhuǎn)向研究工作，研究蘇聯(lián)、研究蘇共，是一件具有重大意義的工作，有很多經(jīng)驗和教訓有待你們?nèi)パ芯?、去探討、去總結(jié)，研究要從做好大事記、積累材料做起。此外，你們已經(jīng)參加過一屆農(nóng)村‘四清’，今后要爭取再參加一屆城市‘四清’，這樣，你們對中國的農(nóng)村和城市、對中國的國情就會有個初步的了解，將來無論到什么工作崗位上都會終生受益的?！蔽覀儺敃r還天真地認為越南戰(zhàn)爭正逐步升級，楊尚昆與胡志明非常熟悉，很可能是名義上調(diào)楊尚昆去廣東工作，實際上委托他擔負抗美援越的任務。

楊尚昆調(diào)走后，彭真曾取代楊尚昆直接過問我們翻譯組的工作。他曾考慮隨著中蘇關系不斷惡化，中辦翻譯組的工作逐步轉(zhuǎn)移到中聯(lián)部，需要把翻譯組一分為二，把閻明復和趙仲元調(diào)到中聯(lián)部工作，把朱瑞真留在中央辦公廳值班，一旦中央有翻譯任務，打個電話，閻、趙再回來，仍然是三個人一起工作，但這個想法未能實現(xiàn)。不久，“文化大革命”批判的矛頭直指彭真。1966年5月，中央政治局召開擴大會議，批判了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的所謂“反黨錯誤”，并決定停止和撤銷他們的職務。5月22日，中辦舉行所謂的“揭蓋子會議”，傳達“五一六通知”，號召揭發(fā)楊尚昆的所謂“反黨錯誤”。

6月18日，中央辦公廳宣布成立秘書局，下設文電處、信訪處、調(diào)研處，撤銷原來的機要室、秘書室、研究室（即中央書記處研究室）。這樣，中辦翻譯組也就不存在了。原來在中南海居仁堂后樓辦公（包括我們翻譯組）的大部分同志奉命搬出了中南海。7月15日，我們這些離開中南海的同志被送進中辦學習班，我們翻譯組的同志從此經(jīng)歷了長達十年的審查。

“文化大革命”結(jié)束后，原中辦翻譯組的朱瑞真曾擔任師哲的秘書。朱瑞真問師哲，為什么當年離開中央到地方工作？師哲透露了緣由：中共八大期間，毛澤東在同米高揚的談話中嚴厲批評了蘇共領導的老子黨作風和大國沙文主義。毛澤東說：“對當年共產(chǎn)國際和蘇共的做法我們是有一些意見的，過去我們不便講，現(xiàn)在要開始講了，甚至還要罵人了?！?師哲預感到中蘇反目在所難免，而他本人在蘇聯(lián)克格勃工作過，回國后又介入中蘇高層特別是毛澤東和斯大林之間的聯(lián)絡工作，一旦兩黨關系惡化，他肯定首當其沖成為第一個“犧牲品”。的確，在他離開還不到兩年的時間里，中蘇兩黨分歧日益加重，直至徹底決裂?！拔幕蟾锩敝校粌H早已遠離中央領導的師哲，而且所有曾為中央領導服務過的俄文翻譯，都在“里通蘇修”的罪名下受到了審查。

（責任編輯劉榮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