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革命時期中共對碼頭工人的認識及啟蒙宣導

［摘 要］ 中國共產黨對碼頭工人在中國革命中重要性的認識有一個過程。為了將碼頭工人吸引到革命事業中來，共產黨采取了辦夜校、傳單、講演和解決工人實際困難等一些具體務實而又有效的宣導方法。

［關鍵詞］ 共產黨 碼頭工人 認識 啟蒙

一

碼頭工人主要是隨著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入侵，隨著沿海沿江輪船碼頭的建立而不斷發展起來的。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碼頭工人已成為一支數量較大的工人隊伍。據李達在其《中國產業革命概觀》一書中的估算，到1929年，全國共有碼頭工人30萬人。李達在文中列舉了16種“中國的產業勞動者”的數量，其中人數較多的是，紗廠工人28萬人，紡廠工人16萬人，礦山工人54萬人，海員16萬人，鐵路12萬人，運輸（碼頭）30萬人，碼頭工人數量在當時僅次于礦山工人位列第二。

但是，碼頭工人的境遇在各業工人中“尤為可憐”。其悲慘生活受到時人的關注，甚至引起了一些西方人的注意。美國人霍塞曾對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上海外灘碼頭工人的工作場景作了如下描述：“黃浦灘邊，終天所聽到的是苦力‘杭唷’聲。他們在肩背貨物到船上去或從船上下來時，口中都唱出‘杭唷’的調子，好似借以調節他們的呼吸，使他們的工作可以容易一些。”

一些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在五四前后也關注碼頭工人的貧困性。1919年陳獨秀就認識到碼頭工人沒有財產，將其劃入“無產的勞動階級” ［1］之列。1920年各共產主義小組在所創辦的刊物中對碼頭工人的情況也作了介紹。

與此同時，具有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也注意對碼頭工人進行啟蒙教育。1920年5月1日，陳獨秀就對碼頭工人作了一次啟蒙性的演講。演講中，陳獨秀希望碼頭工人“快快覺悟自己有用、貴重”，充分認識自己的社會地位，同時積極為爭取自己的經濟政治權利而斗爭。他認為，中國勞動者的覺悟還不過是第一步，即要求待遇，“希望我們國里底做工的人，一方面要曉得做工的人覺悟確有第二步境界，就是眼前辦不到，也不妨作此想；一方面要曉得勞動運動才萌芽的時候，不要以為第一步不滿意，便不去運動”［2］。10月廣州共產主義小組創辦的《勞動者》登載了一篇文章，介紹九江碼頭工人因團結協力取得罷工勝利的事例，向碼頭工人宣傳“工人賣力的生活，并不是奴隸仆役可比”［3］的道理。

但是，1921年到1923年期間當其它產業或行業工人在共產黨影響組織下先后進行罷工斗爭時，人數規模位居第二的碼頭工人斗爭則是無聲無息，甚至沒有建立工會組織。1923年12月，鄧中夏在總結共產黨成立后工人運動情況時說：到現在為止，“尚有兩種有力的工人，或者組織尚少，如礦工，只安源、水口山，焦作組織了；或者始終沒有組織，如各口岸的碼頭工人。”［4］

碼頭工人運動之所以會如此，首先與黨成立初期的工作重點有關。在黨的“一大”所通過的《第一個決議》中，指出“我黨主要的目的，在組織各種產業工會”［5］，把工作重點放在“工業無產階級”身上。毛澤東在《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文中稱：“我們看四年來的罷工運動，如海員罷工、鐵路罷工、開灤和焦作煤礦罷工、沙面罷工以及五卅后上海香港兩處的大罷工所表現的力量，就可知工業無產階級在中國革命中所處地位的重要。”很顯然，中共所說的“產業”就是“工業”，“產業無產階級”就是“工業無產階級”［6］。碼頭工人與人力車夫、糞夫一起被稱為“都市苦力工人”，不在重點之列。

碼頭工人沒有受到相應的重視，與碼頭工人表現出來的特點及共產黨對其認識存在偏差有關。碼頭工人的主要來源是破產農民，除了其中一小部分工作相對穩定外，大多數是臨時工人即“野雞”，這些“野雞”存在流動的不確定性，碼頭工人還分散在各個碼頭工作，居無定所。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國內產品的流通主要是在陸上完成的，而輪船運輸在其中并不占主要地位。綜合這些方面的情況，許多共產黨人就認為，碼頭工人“不及產業工人的集中和在生產上的重要”。共產黨還意識到碼頭工人中“青紅幫及秘密結社分子很多”［7］，在碼頭工人中開展工作存在很大困難。因此，碼頭工人沒有列為共產黨早期工作重點。

但是，到1923年12月以后，共產黨人對碼頭工人的認識有很大的改變。早期著名的工運領袖鄧中夏就認為，碼頭工人在中國各業工人中與礦工、人力車夫一起“為最苦”，毛澤東也認為碼頭工人“除雙手外，別無長物，其經濟地位和產業工人相似” ［8］；同時，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中國日益卷入資本主義世界市場中，碼頭成為西方國家從中國掠奪原料與傾銷商品的主要渠道，因此，“裝卸業便赫然出現在政治人物的戰略計劃之中”［9］。鄧中夏在其1923年12月22日發表的《中國工人狀況及我們的運動方針》一文中稱，“我以為海員、路工、礦工、碼頭工人、市政工人五種工人特別重要，應多下工夫”，盡管“我們的人力有限，精力亦有限，我們就應就中擇取幾種有力量的，于革命事業大有幫助的工人群眾去活動，較為經濟”。［10］

此后，共產黨才真正“竭盡全力，把關鍵的碼頭工人吸引到他們事業中來”。

二

但是，要真正把碼頭工人吸引到革命事業中來并非易事。中國共產黨初期的工運工作舉步維艱，由于種種原因，“工人的一舉一動都受到限制，我們要接近工人，都比較困難”。當時在武漢從事工運工作的包惠僧對此深有體會。武漢“有很多的工廠，很多的工人”，但是包惠僧等人“定了好幾個工作計劃”，始終“沒有得出一個切實易行的”開展工人運動的工作方法，工作沒有起色。后來，包惠僧等人更改了計劃，“一面覓取工作的對象，一面進行理論學習，在武漢《星期評論》上，在漢口各報上，作了一些宣傳工作；又把上海《勞動周刊》分散在各工廠、各碼頭、各公共場所，“終于起了一些作用”［11］。

中國共產黨在發展工人運動中都經歷過宣傳啟蒙過程。對碼頭工人的工作更是如此。碼頭工人大多文化很低，“素來是乏政治興味”，對社會感知遲鈍。因此，要使碼頭工人投身于革命事業，就必須改變其知識水平低下的狀況。辦識字班、辦夜校是共產黨人對碼頭工人進行啟蒙宣導的一個重要方法。

五卅運動之前，共產黨就曾計劃派員進入碼頭，開展工作，但是碼頭幫會林立，封建把頭對工人控制嚴密，同時碼頭工人由于缺乏知識，對共產黨的接近表現淡漠。在這種艱難處境中，共產黨人嘗試用各種辦法接近工人。一位來自湖北的共產黨員李子安自告奮勇，放下架子，以同鄉身份給湖北籍碼頭工人的孩子教書，“他的惟一要求是孩子家管飯”。通過這一途徑，“李子安得以在普通工人家庭傳播激進的信息”。這種深入碼頭工人家庭的辦法既提高了碼頭工人的文化水平，又聯絡了與碼頭工人的感情，“這種關系成為動員碼頭工人參加五卅運動的渠道”［12］。

1924年上海黨組織在小沙渡和楊浦開辦了工人夜校，并挑選一部分碼頭工人積極分子到夜校學習。同時，上海黨組織還選擇在群眾基礎比較好、骨干力量比較強、碼頭工人居住比較集中的其昌棧、虹鎮、爛泥渡，開辦碼頭工人夜校。開辦夜校過程中，共產黨文化教員既教碼頭工人識字，同時注意采用講故事等形式向碼頭工人宣傳革命道理，進行啟蒙教育，夜校還采用工人擺事實、教員幫助算賬的辦法，使碼頭工人群眾看清了碼頭資本家、買辦、包工頭這些剝削者的本質，加深了工人對什么叫剝削的理解，提高了工人的階級意識。

在夜校，共產黨人使用的教學方法切合碼頭工人實際，符合事實，道理清楚又深刻，很受碼頭工人歡迎，要求聽課的人越來越多。工人們不顧白天的勞累，堅持晚上到夜校聽課。據上海老工人回憶，“當年在工人夜校學習的工人一百人以上”［13］。黨依靠這些積極分子，與碼頭工人建立了廣泛的聯系，撒下了革命火種。

三

共產黨人在重視文化知識啟蒙的同時，還注意以各種辦法深入到碼頭，了解碼頭工人的勞動生活狀況。1923年，黨就選派一部分黨員，以碼頭工人和碼頭職員身份，深入上海黃浦江兩岸的黃浦、華順、匯山、外灘、其昌棧、華通和太古等碼頭，了解工人疾苦，調查碼頭情況，取得了大量的有關碼頭工人的真實材料，為進一步開展碼頭工人工作打下了基礎。

共產黨很注意利用親戚朋友、老鄉等紐帶，接近碼頭工人，與碼頭工人交朋友。1940年秋，沈原生、王澤訓等受中共山東省委濱海區委指派到青島開展活動。他們到青島后，就是通過親戚朋友關系，與碼頭工人建立聯系。青島很多碼頭工人愛好練習武藝，沈原生、王澤訓等發現這特點后，就投其所好，派人和他們一起練武，在碼頭工人集居的地方還特地為碼頭工人成立了“國術練習所”。有些碼頭工人喜歡聽書，特別是《小八義》、《三國演義》等，沈原生就利用休息時間給碼頭工人講這類故事，還有意在一些情節加進啟發性用語，使碼頭工人在聽故事的同時受到教育。沈原生經常幫助碼頭工人解決實際困難，教育碼頭工人要團結互助，還經常發動工友募捐救濟，使工人認清團結的力量。此外，沈原生等利用“拜把兄弟”等方式，交結了一些苦大仇深的工人。經過一段時間工作后，沈原生在碼頭和海關發展了幾名黨員，成立了黨支部，［14］在碼頭上扎下了根。

大連碼頭工人中山東人比較多，其他省籍的人難以打入。國民革命失敗后，大連地下黨屢遭破壞，發展組織十分困難。1929年張干民受中共滿洲省委派遣到大連開展地下工作。張干民到大連后，很快就發現了碼頭工人中山東老鄉多的特點，決定把工作重點放在碼頭。他通過認老鄉、交朋友等方式，與碼頭工人建立了聯系，同時對碼頭工人進行革命啟蒙，先后發展3名黨員和10多名工會會員，成立了碼頭工會。

值得注意的是，共產黨在組織動員碼頭工人參加反帝反封建的過程中，也十分重視傳單、演講等傳統啟蒙方式的運用，并與上述啟蒙宣導方式并用。1924年5月江西九江日清碼頭一工人被監工推入江中。當地共產黨基層組織積極參與碼頭工人的斗爭，不僅作“口頭上的宣傳”，還作文字宣傳，“代作了傳單，并代印數千份，送交工人自行分散”，向碼頭工人揭露事情的真相，參與事件的處理，還“出來作演說”，并代表碼頭工人向日清輪船公司提出“懲辦兇手，撫恤死者”等要求。［15］

實際上，共產黨對碼頭工人的啟蒙方法 “和二十世紀初的啟蒙者沒有什么差異”，但是“中國共產黨的信念當然與二十世紀初的啟蒙者有著本質的差異”，因此，與早期自發的啟蒙運動相比，共產黨對碼頭工人的啟蒙宣傳，不僅“是一種有組織的行動”，在內容上，“和現實政治有更緊密的關系”，在形式上，“共產黨甚至更為民間化”，在技巧上，“也更趨完善”。［16］ ○

注 釋：

［1］北京《晨報》，1919年12月1日。

［2］《新青年》第7卷第6號，1920年5月1日。

［3］《勞動者》第5號，1920年10月31日。

［4］［8］《中共黨史參考資料》（一），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62、463頁。

［5］《“一大”前后》（一），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5頁。

［6］［8］《毛澤東選集》（一卷本），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8、8頁。

［7］《中共中央關于工人運動文件選編》（上），檔案出版社1985年版，第123頁。

［9］［12］［美］裴宜理著，劉平譯：《上海罷工—中國工人政治研究》，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版，第318、318頁。

［11］《包惠僧回憶錄》，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72頁。

［13］《上海港史話》，上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05頁。

［14］胡汶本：《帝國主義與青島港》，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08頁。

［15］《江西工人運動史料選編》，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9-15頁。

［16］ 李孝悌：《清末下層社會啟蒙運動》，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49-250頁。

責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