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7月,盛夏時節,我和攝影家原軍、徐錦華還有司機小康,斗膽開著一輛“漢江牌”小型面包車,艱難地行進在川西北高原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若爾蓋大草原。
說艱難,是說這輛車調校有問題,遇上坡就開鍋,就得下來推,高原上使勁,直累得人喘粗氣,只好讓車歇一歇,走一走。歇下來,就一屁股坐下,欣賞草原風光倒是滿愜意。眼前,連片的大草原無邊無際,白云悠悠,牛羊成群。
忽然想起腳下這片大草原,該是中國工農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經過的地方。我想象著,如同電影中的那些鏡頭:紅軍將士們艱難地行進在草地上,戴著八角帽背著斗笠,攙扶著戰友,嘴里還嚼著草根……史詩般悲壯的一幕,草原上一定留下了千軍萬馬的足跡,頭頂的白云聚了散,散了聚,一定見證了那群英雄好漢的壯舉。
我們趕到若爾蓋縣的唐克黃河第一灣時,正是下午5點鐘。風和日麗,西邊太陽下山處,云層翻卷疊加,連綿不斷,堆滿了大半個天空。路的東面就是一處鋪滿綠色的小山包,這是我們理想的拍攝點,心想著:夕陽西下,火燒云必定燒紅了天,染紅了彎似游蛇的黃河灣。
黃河流經四川的西北一角,在與青海、甘肅交界處形成了黃河的第一大灣。
我們3個人扛上沉重的攝影器材,三步一喘氣,五步一小憩地爬上了這個相對高度50米的小山頂。俯瞰西面的黃河,從遠遠的天邊來,在山腳下繞了個大大的凹型灣,支流又從正西面的天邊幾個大回轉,轉到了山腳下的主流河道,河水又向著北面的天邊流去。黃河之水天上來,看不到邊也望不到盡頭。頭頂上大片大片的云說來就來,陽光透過云層,把寬大的黃河水域和灘地點綴得陰一片、陽一片,黃綠色和墨綠色交替變換,光影的變化就像是舞臺上的追光燈一般,神奇而魅力無窮。
我們支好三腳架,架好照相機,拍下了這壯觀博大的母親河的雄姿身影。
錦華指著西北方向說:那邊有雷聲。順著聲音望去,西北方向有一大片鉛灰色濃重的積雨云層,云層豎向排列著把天與地連在了一起,那陣勢把遠山都遮擋得無影無蹤。陽光很快被遮住了,天空陰沉,黃河水變得灰黑,冷風已經襲來,沉悶的雷聲在閃電之后炸響在遠方。“大暴雨!”我們幾乎異口同聲。
高原的氣候說變就變。我們頓時有些緊張,我和錦華主張趕緊下山,雨過之后再上來。原軍卻說:“壞天氣才能出好照片。”也是,原軍這家伙,一米八八的大個子,體重就有80公斤,扛上那堆足有百十斤重的器材,在高原上爬山坡也是不容易的。或許暴風雨過后,天晴氣朗,夕陽會無限美好……
爭執中我勸錦華下山,我和原軍想用隨身帶來的一頂野營帳篷避雨,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狂風呼嘯著一陣緊似一陣,吹得帳篷布嘩啦啦響,拽都拽不住,一撒手非給吹跑了不行。帳篷已經是沒法子支了,干脆披在身上。
錦華迅速下撤,又轉身大喊:“三腳架放遠點!”金屬的架子在雷雨天是很危險的,緊張得我不敢用手去觸摸三腳架,只好一腳踢得遠遠的。
原軍似乎大喊著什么?風太大我聽不見。他拿出手機作了一個關的手勢,我頓時明白,趕緊關機,真是稍不留神把天上的電引下來,那我可就玩兒完了。
閃電就在眼前,雷聲像是要撕裂一切,我連頭帶身子用帳篷布裹緊,把相機包抱在懷里,坐在山腰上,天與地已經是渾沌一片,隱約可見的黃河成了黑色的帶子。
雨終于來了。從天而降的大雨來勢兇猛,是被風裹著傾泄過來的。
好密集的雨點子,砸在我裹緊帳篷布的后背上,像承受著無數巴掌的拍打。狂風幾次要把我掀起來,我匍匐著死死地沉下身子,盡量減少迎風的面積,屁股底下已經進了水,潮濕難耐。一道道閃電直晃我的眼,頭頂上霹靂聲撕心裂肺,我真怕了,說不定下一道閃電就會在我的位置發生,后果不堪設想,真后悔不該聽原軍的話,這個賊膽大。
雨聲風聲雷聲烏黑著我,我無法抗拒大自然的巨大能量,只有默默地承受。不知旁邊的原軍境況如何?我大喊,沒有聽到任何回音。我是如此地孤立無援,坐以待斃,恐懼的心理一下子襲了上來。都說干了缺德事要遭雷劈,說假話的人要被天打五雷轟,這兩樣我都沒干過呀。一向不信鬼神的我,不由得念叨起來,求菩薩保佑我吧!

胡思亂想大約經過了10分鐘,砸在我背上的雨和風強度弱了很多,雷聲也遠去了。聽到了原軍在喊:“咱們下去吧,我濕透了。”天已經黑了下來,我把相機包掛在脖子上,兩手撐起帳篷底布,連跑帶滑,一身泥水,一鼓作氣跑下山。
錦華看到我們,趕緊過來接應,我叫他去接原軍。車就停在公路邊,坐在了車上,心里才踏實了下來。
原軍被澆了個透濕。司機小康說:“你倆把人都急死了,錦華不抽煙的人也冒了好幾根了。”
錦華由于剛才往山上沖著接應我們,活動太猛,憋氣難受,在車下來回走動,做深呼吸,嘴里不停地說:“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我說:“原軍,我跟你死過一回了。”
雨水是密一陣疏一陣,我還得去找丟在山上的三腳架。趁著雨小的時候,我又往山上爬,此時上山緊張得要命,腿是軟的,爬幾步就喘得不行,看到閃電就趕緊低俯下身子。
三腳架很快找到,不敢拿在手里夾在腋窩下,又是連滾帶滑下了山。要命的是,我無法靜坐在車上,我喘不上氣來了,肺要炸了一般,在車下來回走動,努力地做著深呼吸,可就是深不下去,吸氣只能吸個半截,肺像是被堵住了,嗓子干渴難耐。錦華讓我只喝一小口水,滋潤一下嗓子,又捶我的背,我這樣大約垂死掙扎了20多分鐘,才好受了點。這是在空氣相對稀薄,海拔3000千米以上的高原,誰能經得起這一番折騰。
我一生中也經歷過若干次險境,以往的歷險是開始得突然,結束得快,只是后怕;這次歷險,屬于冒險行為,承受了較長時間恐懼心理的壓力,身體飽受高原反應的折磨。這是一次刻骨銘心的記憶,好在我是幸運的,命大福大造化大。
回到家里,我特意作了一次胸透,還好,什么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