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冷戰開始后隨著美蘇兩大陣營的對峙加劇,美國政府通過采取創建新聞署、組建和平隊、成立國際交流署等手段,逐步將文化外交融入對外宣傳范疇,演變為一種冷戰工具,其間政治文化和領袖的國家使命感起到關鍵作用。這種文化外交在為美國贏得冷戰的勝利發揮重要作用的同時,也使其國際信任度和軟權力下降。
關鍵詞:文化外交;新聞署;政治文化;使命感
中圖分類號:K7125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59-8095(2007)01-0044-06
美國在入侵伊拉克后出現了一些與文化外交①有關聯的如何改善美國在穆斯林世界中的形象之類的問題。美國學術界為此一邊反思和批評冷戰后美國政府在文化外交政策方面的失當行為,一邊開始懷念冷戰時期美國文化外交的輝煌。然而,美國學者忽視了一個重要的歷史情節,那就是在冷戰時期美國所開展的文化外交事實上嚴重背離了文化外交的本質屬性。從艾森豪威爾到老布什,政治文化和國家使命感驅使美國政府不斷地對文化外交機制進行變革,從而使它逐漸演變成為與蘇聯進行文化冷戰②的工具。文化外交成為冷戰工具,客觀上對美國贏得冷戰的勝利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同時也使美國的國際信任度和軟權力相應有所下降。
一、美國文化外交演變的過程:機制變革與冷戰工具形成
冷戰全面展開后,美國動員各種社會力量,通過運用政治辭令(political rhetoric)、立法和經費支持等手段開展文化外交,以維護國家安全利益。[1](P393)[HT]喬治·凱南(George F. Kennan)在設計遏制政策時也考慮了文化手段:“讓我們通過各種手段來擴大文化交流,以便與美國在海外的負面印象作斗爭,因為這些印象主導了世界輿論?!保?](P8)文化資源特別是文化外交因此一度變得炙手可熱。美國政府也開始通過建立新聞署、完善教育文化交流立法、創建和平團、組建國際交流署、恢復新聞署的名稱、以及支持東歐的“民主建設”等不同的方式和手段(尤其突出對涉及文化外交的相關機構進行變革),以適應與蘇聯展開的文化冷戰的需要。
二戰結束后,世界霸權爭奪戰在美蘇之間旋即拉開。杜魯門總統不僅運用經濟手段(推行馬歇爾計劃)、軍事手段(組建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在歐洲與蘇聯展開勢力范圍的爭奪;同時還準備用信息、心理與文化手段與蘇聯展開所謂的“真理之戰”( Campaign of Truth)。其中,由美國中央情報局策劃的“自由文化大會”(Congress of Cultural Freedom)1950年在柏林成立,標志著美蘇之間文化冷戰序幕的拉開。1953年艾森豪威爾入主白宮后,美蘇對峙局勢加劇。面對蘇聯的“和平攻勢”,美國政府認為有必要對國際信息、文化和教育交流項目的管理機構進行全面重組,以應對蘇聯的心理、政治和文化挑戰,建立世界人民對美國和平意愿和領導世界能力的信心。1953年1月24日艾森豪威爾總統宣布建立國際信息活動委員會(Committee on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Activities),同年6月1日向國會遞交了第8號機構改組計劃,擬建立一個獨立于國務院的機構——美國新聞署(United States Information Agency,簡稱USIA,仍接受國務院的政策指導),同年8月1日新聞署正式運作。新聞署的首要目標是“勸導外國人基于他們自己的利益需要而采取同美國國家目標一致的行動”。[3](P21)該機構管理所有新聞項目,包括先前屬于國務院的“美國之音”。1955年6月24日,國務院和新聞署簽訂協議,將美國海外文化教育交流項目的日常管理任務交給新聞署,具體由其屬下的教育事務局(Bureau of Educational Affairs,簡稱E Bureau)組織實施。這一協議的簽訂意味著美國文化外交的管理者由國務院變為新聞署。由于新聞署的核心任務是組織實施美國政策的對外宣傳,所以當文化外交納入該署之后,它也就基本上成了美國政府對外宣傳的輔助手段,新聞署也由此變成將美國文化外交納入冷戰范疇的組織基礎。
20世紀60年代初,蘇聯在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中積極展開文化外交活動。例如1962年莫斯科人民友誼大學利用政府提供的獎學金從第三世界國家招收4000名留學生,而與此同時,在美國4800名留學中只有3000名外國學生享有美國的獎學金。轉引自Frank Ninkovich, U.S. Information Policy and Cultural Diplomacy, Foreign Policy Association, No. 308, Fall, 1996.(P28) 當時,美國政界和輿論界普遍認為,美國在贏得世界人民的思想方面將落后于蘇聯。為扭轉這一不利形勢,1960年當選為美國總統的約翰·肯尼迪以國家安全需要為借口,采取了幾項重要舉措來加強文化外交的進攻型功能(cultural offensive):(1)完善教育文化交流立法。1961年9月21日,美國國會通過了富布賴特—海斯法案(Fulbright-Hays Act),該法案的宗旨是“通過教育和文化交流促進世界人民間更好地理解美國的對外政策,進而改善和加強美國的對外關系”。[4](P527)其最重要的價值在于為對外文化教育交流活動提供了可靠的經費支持。(2)強化政府管理力度??夏岬峡偨y在國務院新設立一個負責教育與文化事務的助理國務卿職位。設立此職位的首要目標是,將國務院教育與文化事務司與其他涉及文化與教育項目的有關部門整合在一起,提高其運行效能,為其灌輸新的思想和補充新的人才。[5](P45)(3)創建“和平隊”( Peace Corps)。1961年1月30日,肯尼迪總統宣布成立“國家和平隊”,招募年輕人到世界各地尤其是第三世界國家開展英語教學和衛生服務等活動,1963年就有7000名和平隊成員到世界46個國家志愿服務。肯尼迪總統采取的上述措施,強化了政府在文化外交中的主導作用和對文化外交運行機構的控制,為政府有效運用文化外交服務冷戰創造了主動權。
文化外交與新聞署捆綁在一起的情況,使得學術界和國會中的許多人認為它可能會對文化外交的誠實性(integrity)構成損害。[6](P32)這些擔心正好符合卡特總統欲借文化外交手段在全球范圍內推行人權外交的需要。1978年4月1日,根據國會1977年第2號機構重組計劃的授權,卡特政府將新聞署和國務院文化與教育事務司(Bureau of Educational and Cultural Affairs,簡稱CU)合并組建國際交流署(United States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Agency,USICA)。美國有學者認為該署的建立,突出了卡特政府對世界人權和國際合作的使命感,以及至少把這個機構作為部分解決世界此類問題的途徑的探索。[6](P31)但是事實并非如此,由于國際交流署中的廣播和新聞功能仍繼續占據該機構的總預算、人員編制和活動項目的重要部分。因此,以“人權外交”為幌子的國際交流署名不副實,它只是為文化外交在發揮冷戰功能時增加一件美麗外衣,以掩人耳目。
1982年8月,里根總統將國際交流署改回原來的名稱新聞署,并任命查爾斯· Z. 威克(Charles Z. Wick)為新聞署署長。威克以抵制蘇聯宣傳的必要性作為增加該署撥款的正當理由,同時利用其與總統的特殊關系,成功地為新聞署增加了媒體曝光度和財政撥款。威克運用這些優勢資源全力打造新聞署的形象,極為突出新聞署“將美國的故事告知世界”的思想導向,而逐步放棄了卡特政府提倡的文化外交的“相互性”(mutuality)。作為一個極端保守的政治家,里根毫不掩蓋其極端“仇共”的政治信仰。他撕去罩在文化外交上的面紗,將國際交流署改回原名新聞署,文化外交充當冷戰工具也因此變得赤裸裸。
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期,東歐劇變使負責美國文化教育交流項目的新聞署面臨新的挑戰。于是該署調整了開支計劃,減少在西歐和非洲的交流活動項目,用以資助在東歐和前蘇聯地區建立新的工作點。為此,新聞署增加了26個新的辦公室。國會通過“支持東歐民主法案”——Support for East Europe Democracy Act, 簡稱SEED——為新聞署提供了新的經費來源,重點放在經濟、教育改革、社會學和媒體等交流項目。新聞署也先后在波蘭、匈牙利、羅馬尼亞、保加利亞等國建立富布賴特兩國委員會(Bi-national Fulbright Commission);新聞署的文化教育事務和項目司成功啟動了新的交流計劃,例如住所專家項目(Professionals-in-Residence Program)。盡管布什政府對文化外交的執行機構沒有進行重組,但是他任命的第二任新聞署署長亨利·凱陀(Henry Catto)曾嘗試為新聞署建構有別于里根時期的新形象。老布什政府后期文化外交側重點的調整,目的是鞏固冷戰的勝利“果實”。
美國政府冷戰期間針對文化外交的機構變革,盡管運用的手法、采取的措施不同,間或也會聽到要求維護文化外交“相互性”和“誠實性”的聲音。但從整個過程和結果來看,幾屆政府都在文化外交演變為冷戰工具中扮演了或重或輕的角色。而其中動因的相似和目標的一致決定冷戰期間文化外交在美國的命運??陀^上,由于文化外交的加盟,使得美國對外宣傳的手法變得多樣性和隱密性,在“贏得人心和思想”( to win heart and mind)的文化冷戰中,為美國立下了“汗馬功勞”。英國人費朗西斯·斯托納·桑德斯(Frances stonor Saunders)在《誰承擔后果——中央情報局與文化冷戰》(WHO PAID THE PIPER: THE CIA AND THE CULTURAL COLD WAR)一書中,和美國學者卜立平(Liping Bu,音譯)在其論文“冷戰期間的教育交流和文化外交”(Educational Exchange and Cultural Diplomacy in the Cold War, Journal of American Studies, 33(1999), 3,393-415)中都有詳細的論述。
二、美國文化外交演變的緣由:政治文化與使命感使然
美國文化外交為何演變為冷戰工具,學界比較多歸因于國際大背景的影響。毋庸置疑,冷戰的國際環境直接影響了美國的文化外交政策,但是,要真正演變為冷戰的工具,美國的內部因素不可忽視。美國政府由冷戰前對文化外交的較少介入,到冷戰期間的主動全面介入,應該說與美國當時的政治文化和領袖的國家使命感密切相關。
阿爾蒙特認為,政治文化是一個民族在特定的時期流行的一套政治態度、信仰和感情。[7](P29)主要政治制度活動規范和政治參與規則方面的思想的形成在美國經歷了一個長期的過程。它們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最初幾代移民從歐洲帶來的傳統所決定的。對政治這種特殊的活動范疇的共同態度在美國由新教傳統決定。新教傳統認為,一切世俗活動形式都具有宗教儀式性,它們在上帝面前的價值只決定于人的信仰。[8](P20)冷戰期間,“反共”是美國社會的基本政治信仰?!胺垂簿拖袷球T兵的沖鋒號,喚起美國還有另一項外交使命要去完成,這種行為完全符合美國把世界劃分為罪惡與美德兩個極端?!垂惨恢笔菦Q策者們要達到的目的?!保?](P178-180)盡管期間有的美國總統起初試圖維持文化外交的基本屬性——促進國與國、人民與人民之間相互理解,但是在“仇共”的政治信仰方面,他們表現得相當一致。
艾森豪威爾總統在二戰期間指揮多國部隊聯合作戰的特殊經歷,直接影響到他對文化外交在促進國家間相互理解方面的判斷。入主白宮后,他同樣相信民族間的文化交流會使不同民族及時達成更大程度的諒解,并有助于加強世界的和平。[10](P35)他甚至邀請一組外國留學生到他的辦公室觀摩“留學生日”(Foreign Student Day)。但是,隨著冷戰局勢日益緊張,除了以加入與共產主義國家正在進行的文化競爭為借口之外,美國文化外交已經很難找到正當理由向納稅人要錢。[11](P44)面對冷戰的嚴酷現實和國內麥卡錫主義的政治文化壓力,艾森豪威爾總統先前抱有的理想主義期望開始轉向利用文化外交為國際文化斗爭的現實服務。他推動新聞署的設立,就是強化政府對文化外交控制的具體表現。
同樣,卡特總統在其重組文化外交機構的指導原則中,雖然強調保持文化外交中誠實性的必要性,但是冷戰的現實以及先前美國情報機構染指文化外交的事實使得教育文化界和國會中的理想主義者并不信任他的政治辭令。由于卡特總統把人權作為美國外交政策的核心關注點,文化外交也由此同樣打上了“人權”的烙印。美國的人權觀是美國自我優越論的具體體現,是美國政治文化的一部分??ㄌ厝藱嗤饨坏膽鹇阅康氖且悦绹皬姟?,擊蘇聯之“弱”,在國際社會贏得道義上的支持,從而在與蘇聯競爭中獲得主動地位,以期“不戰而屈人之兵”。[12](P473-474)所以卡特的人權牌是一種典型的冷戰武器,是贏得美國民眾支持、攻擊社會主義國家意識形態的政治手段。
冷戰期間,艾森豪威爾和卡特是兩個頗具理想主義思想的總統,但他們仍然不能擺脫當時的“仇共”政治文化的深刻影響和冷戰的現實需要的制肘,那么,肯尼迪、尼克松、里根這些天生就反共的政治家,他們假借文化外交為冷戰服務就成為理所當然。里根總統趁一些社會主義國家進行改革之際,強化對這些國家的“精神和文化價值觀的影響”。里根認為,兩種對立的社會制度斗爭最終的決定因素,不是核彈和火箭,而是意志和思想的較量。[13](P65)他對共產主義的極端仇視成為其實施外交政策的文化心理。例如,在國務院教育與文化事務司的職員遴選上,他排斥自由思想人士;遴選外國獎學金委員會委員將候選人的政治取向作為考慮因素。[6](P35)縱觀美國冷戰期間的政治文化,無論是體系、過程還是政策,這三種類型的一個共同特征都是對意識形態的強調。美國學者杰里爾·羅塞蒂(Jerel A Rosati)認為,除了公眾輿論和政治意識形態的作用外,政治文化在美國對外政策制定中也發揮著一種微妙但意義深遠的作用。[14](P372)而從歷史的維度來看,文化外交則是國家和民族文化交流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政治化產物。[15](P23) 具有時代特征的政治文化是美國文化外交演變為冷戰工具的思想基礎,而最終實現這一轉變,其重要的動因是政策決策者的使命意識?!吧系鄣倪x民”、“山顛之城”、“希望之鄉”是美國人宗教使命的自我表述。而政治領導人除了宗教使命之外,更凸顯其肩負的國家使命。一戰后尤其是1941年遭遇珍珠港襲擊事件后,美國逐步從孤立主義中走出來,接受了國際主義思想,美國人的國家使命意識和世界領袖的欲望逐步彰顯。冷戰期間美國的國家使命就是如何贏得與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展開的冷戰,以成為世界唯一霸權國家。而所有文化機構的變革和政策的采取都是為國家使命的實現服務。麥柯尼爾·洛雷和杰楚德·S.胡克將美國文化交流的目的總結為四個方面:第一,國家間的文化競爭,20世紀30年代對法西斯德國文化攻勢的反擊和50年代與蘇聯的文化冷戰;第二,“文明化”的使命,美國人自認為本國的制度和生活優越,對文明程度不夠的世界要進行文明的根植;第三,滿足新興國家的發展需要,新獨立以及戰后重建的國家不僅需要經濟援助、更需要以文化身份為主要屬性的政治獨立;第四,美國人民自身的需要,美國要承當領導世界的責任,美國政府要促進美國人民對其他國家的文化更好地了解。[11](P41-47)這一總結較好地詮釋了美國文化外交中的國家使命意識的貫徹。
艾森豪威爾為新聞署的創建辯護時,非常具體地闡發了他個人對美國國家使命的訴求:“為了美國和其他自由人民的安全、讓所有與國際信息相關聯的項目更有效運作,建立一個統一、有活力的機構非常必要,它是避免全球戰爭和贏得冷戰勝利的必不可少的途徑。”[16](P61)而下令組建“和平隊”,則是肯尼迪總統個人的國家使命意識的外溢。一方面是為了改變美國在發展中國家的不良形象、傳播美國的價值觀,另一方面就是開展針對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的文化冷戰。而卡特總統在為國際交流署提出雙重任務也突出其個人的使命觀:“告訴世界我們的社會和政策……尤其是我們對文化多樣性和個人自由的使命;同時將世界呈現給我們自己的人民,以便我們在豐富自身文化的同時對有效處理國家間的問題給予理解?!保?](P31)老布什執政后,國際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先后經歷了東歐巨變和蘇聯的解體,美國的學術界產生了以福山(Francis Fukuyama)為代表的“歷史終結論”,于是在國會和一些學者中出現“鳥盡弓藏”的思想。但是,為了鞏固“勝利果實”,實現美國在冷戰后世界新格局中獨霸地位的新使命,老布什極力將文化外交的主陣地轉移到原東歐國家和蘇聯解體之后的新成立的國家,以使美國的政治制度模式和政治文化在這些國家牢固下來。猶如中國學者方立的觀點,美國在其對外文化交流中,歷來“政治掛帥”,有目的、有計劃地運用其文化影響,作為實現國家利益的一種特殊政策手段。[17](P69)冷戰期間美國文化外交的發展方向既體現了美國政治文化的影響,同時也滲透著政府領導人的使命意識。
三、美國文化外交演變的反思:文化外交不能逆本質而行
20世紀30年代前,美國文化外交主要由私有組織主導,政府較少介入,到了30年代后,為抵御德國法西斯勢力對美國的后院拉美地區采取的文化攻勢,羅斯福政府才借機由政府主導文化外交。直到冷戰全面展開前,美國的文化外交應該說還是秉承了文化外交作為促進國與國、人民與人民之間相互理解的一種外交形式的本質屬性,即項目流向的相互性(mutuality)、政策與目標的長期性(Protracted nature)、活動內容的誠實性(integrity)。美國最大的官方文化外交項目富布賴特項目(Fulbright Program)早期很注意文化外交的相互性。前富布賴特學者羅諾德·約翰遜(Ronald Johnson)說:“回國后的富布賴特學者常常更客觀看待美國的文化、重新思考美國社會的實質部分……把美國的故事講給世界聽,同時要將世界的故事講給美國聽?!保?](P32)美國官方很肯定文化外交的積極意義,負責國際教育和文化關系協調事務的前國務卿特別助理羅伯特·塞爾(Robert Thayer)就認為,文化外交是促使人民之間徹底地相互了解,從而相應推進政府間相互理解的最為重要的方法之一。[18] 因此,美國文化外交呈現出行為體多元化,既有政府官方大手筆的國際文化項目,更有私有組織開展的名目繁多的民間文化交流項目;而美國文化外交的主導思想是理想主義和自由主義,主要動機是文化傳播與交流和宗教使命的實現。
然而,進入20世紀40年代后期,美國出現了反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并被運用到美國的外交中,反共產主義勢力及其影響在冷戰時期達到了頂點。[19](P16)[HT]美國學者羅伯特·達爾指出,美利堅是一個高度注重意識形態的民族,只是作為個人,他們通常不注意他們的意識形態,因為他們都贊同同樣的意識形態,其一致程度令人吃驚。轉引自〔美〕杰里爾· A 羅賽蒂:《美國對外政策的政治學》,世界知識出版社1997年版,第354頁。(P354)反共意識形態是一種冷戰的產物,在文化外交領域中表現得尤為突出。為達到贏得冷戰勝利的目的,美國政府可以說不擇手段,中央情報局(CIA)就直接參與和策劃文化外交項目。盡管從今天的角度理解,CIA資助文化外交是不合適的甚至可能會對其發展產生負面作用。但是,美國文化外交官員認為,歷史證明冷戰期間美國政府曾經不遺余力通過文化交往來推進相互理解是有用的;美國政策制定者懂得與外國聽眾的接觸和在意識形態上戰勝自己的敵人之間的聯系,他們認為文化外交對美國的國家安全至關重要。[20](P15)又如和平隊首任隊長施萊弗所言:“對于共產黨統治的國家,我們可以利用我們哲學的、政治的和文化思想的力量促使共產黨帝國內部的和平演變”。轉引自劉國柱:《美國文化的新邊疆——冷戰時期的和平隊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版,第75頁。同時,過去比較超然的私有組織在仇共意識形態的大氛圍內,也難獨善其身。不少基金會自覺配合政府在世界上大量進行文化資本輸出,成為文化冷戰的主要參與者。如福特基金會簡直就是政府在國際主義宣傳領域里的延伸,它與馬歇爾計劃和中央情報局在某些具體項目中的密切合作,參與歐洲的隱秘行動,皆有據可查。[21](P154)1974年至1979年,為配合政府對華文化外交政策的實施,福特基金會曾資助273名美國科學家到中國訪問,安排299名中國科學家和學者來美國訪問。[22](P7)因此可以說,美國冷戰期間外交政策目標的制定、外交手段的選擇、外交效果的評估很大程度上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同樣,作為外交的重要支柱之一,文化外交不僅深受意識形態的影響,而且為意識形態直接提供了內容。整個冷戰期間政府主導下的美國文化外交偏離了文化外交的本質和方向,蛻變成為冷戰發揮對外宣傳功能的工具。對外宣傳最大的特點是,單向度地自我表達,向他國輸出信息,進行強制的價值取向的灌輸,追求對他國民眾全方面、徹底的心理和思想上的控制。[15](P46)全面參與文化冷戰就成為美國這一時期文化外交的主要內涵。美國的文化外交也因此缺乏長期性,輕視相互性,最終導致喪失誠實性。
全面參與文化冷戰并因此背離文化外交的本質屬性,不僅影響到美國文化外交在后冷戰時期的有效開展,而且損害了美國的國際形象,導致包括傳統盟國在內的國際社會對美國信任感總體下降。2002年7月到10月間美國國務院委托佩尤中心所做的“全球態度調查”(英文名:Global Attitudes Survey)調查27個國家對美國的態度,有19個國家或多或少對美國的好感下降。西歐國家、日本和加拿大的國民在這次調查中表明對美國核心價值觀、美國式民主和美國式資本主義都表示懷疑。(詳見《華盛頓觀察》周刊,2002年第16期,2002-12-25)2001年“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后,不少美國學者開始反思美國政府對伊斯蘭教國家的文化外交的失敗,并呼吁政府要重新重視與這些國家開展文化外交。美國前負責文化外交的高級官員海倫娜·芬恩(Helena K. Finn)發表文章認為:“文化外交是美國軍火庫中最有力的武器之一,然而它的重要性在極力展示軍事力量的時期一直被貶低,文化外交決不應是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之舉,而是美國的當務之急。”[20](P15)著名學者約瑟夫·奈(Joseph Nye)呼吁布什政府重視國家軟權力(soft power)的建構。但是,美國的外交家和學者只是從實用主義角度、以文化冷戰的經驗,為美國國際形象和軟權力下降尋找理由、開具藥方。而美國文化外交在穆斯林國家之所以難以奏效,不是因為文化外交本身的錯誤,而是文化外交長期來在美國被異化成一種難以獲得人心的宣傳工具。
美國的經驗說明,國際社會開展文化外交需要摒棄冷戰思維、轉變通過思想灌輸與滲透來重構他國文化的心態;同時需要還原本質以重塑文化外交形象與國際信任,運用文化外交為國際秩序的建構增加文化、知識和心理支撐力量。今天國際社會要堅守文化外交的本質屬性,推動文化外交服務于和諧世界的建構。和諧世界的建構必須以尊重各國文化(包括政治文化)為基礎,這其中文化外交必將發揮極為重要和不可替代的作用。為此,國際社會必須做到:尊重人類文化的多樣性特征、從共融性而非沖突性的角度理解不同文明之間的差異,培育本國國民以平等的心態對待世界各國文化,強化國際教育文化組織的地位與功能,充分發揮非政府組織在文化外交中的特殊作用,加強不同文化(文明)之間的交流與對話,遏制全球化趨勢下國際文化霸權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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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宋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