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17日,是值得中國科學史界銘記的日子。這一天,在北京舉行了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建所50周年慶祝會暨“席澤宗星”命名儀式。
國家天文臺副臺長劉曉群在命名儀式上宣讀了命名證書:“中國科學院國家天文臺施密特CCD小行星項目組于1997年6月9日發現的小行星1997 LF4,獲得國際永久編號第85472號,經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小天體命名委員會批準,由國際天文學聯合會《小行星通報》第59277號通知國際社會,正式命名為:席澤宗星。”劉曉群還說:“‘席澤宗星’發現之日恰逢席先生七十壽辰,因此這一命名格外具有紀念意義。”
這顆小行星被命名為“席澤宗星”,不僅是中國科學史界的驕傲,也是中國科技名詞界的驕傲。近代以來,中國輸入科技名詞多,輸出科技名詞少,“席澤宗星”的命名,是我國科學家對國際天文學名詞的一份貢獻。
席院士是杰出的科技史專家,同時也是熱心的名詞工作者。當本刊向席院士提出采訪要求,他很爽快地答應了。
2007年9月的一天,筆者一行如約走進了席院士的家。在雅靜、明亮的房中,看著已是八十高齡,仍精神矍鑠的席院士,我們備感溫馨與親切。
從“席澤宗星”談起
據了解,小行星的命名一般由發現者及所在單位提名,也可由地方或單位提出申請。在地球上60多億人口中,只有極少數人獲得以自己名字命名小行星的殊榮。而以我國科學家名字命名的小行星不到30顆,包括張衡、祖沖之、沈括、陳景潤、錢三強、錢學森、袁隆平、朱光亞等。他們的美名在地上廣為人知,在天空中亦熠熠生輝。
當談及“席澤宗星”的命名,席院士只是謙遜地微笑著,向我們介紹道:“小行星是目前各類天體中唯一可由發現者進行命名并得到世界公認的天體。最初它的命名多以希臘神話中的諸神為主,如1801年發現的第一顆小行星‘谷神星’,英文名ceres,是以希臘神話里豐收女神的名字命名。后來逐漸擴展到以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名字及地名命名。政治家、軍事人物必須在逝世100年以后,政治、軍事事件必須在發生100年以后才能以之命名小行星。”
古往今來,名詞工作都很重要
席院士曾參加過天文學名詞工作,是第一屆自然科學史名詞審定委員會的主任,主持自然科學史名詞審定,做了大量的名詞審定工作。目前仍擔任第二屆委員會的顧問,繼續關心與支持名詞工作。
談起名詞工作,席院士說道:“中國有著悠久的歷史,歷朝歷代都很重視定名。春秋時期,孔子就曾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這說明名詞是一切事物發展的起源。漢朝出現了我國第一部辭書——《爾雅》,東漢誕生了我國第一部字典——《說文解字》。可以看出,我們的老祖宗就很重視名詞,也付出了很多心血與努力。古代科學發展涉及很多名詞問題,以天文學為例,比如現在我們所說的回歸年,中國古代就已經有專門的名詞了,叫做歲實。”
席院士談古論今,輕松自若:“在引進近代科學時,首先遇到的就是名詞翻譯問題。明朝的徐光啟翻譯了《幾何原本》,現在數學書里的點、線、面等名詞,都是他那時翻譯的。這些名詞一直沿用至今,已經有400多年歷史了,對于中國科學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上世紀80年代成立了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把名詞工作作為一項事業來做,更是非常必要。科技不斷發展,新的名詞不斷出現,名詞工作是無止境的。名詞工作對于科學發展發揮了十分重要的促進作用。”
名詞統一,有利于開展學術研究
在談到名詞與科學發展這個問題時,席院士還特別提到:“老一輩科學家都很重視名詞工作。”第一屆全國科技名詞委主任錢三強院士就曾經說過:“統一科技名詞,對科學知識的傳播,新學科的開拓,新理論的建立,國內外科技交流,學科和行業之間的溝通,科技成果的推廣、應用和生產技術的發展,科技圖書文獻的編纂、出版和檢索,科技情報的傳遞,都是不可缺少的。”
席院士在科學史研究方面具有很深的造詣,對學科發展與名詞之間的關系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名詞統一對于開展學術研究很有幫助。在研究科技史的過程中,你會發現同一個詞在歷史上不同時期的翻譯是有出入的,甚至完全不同。比如‘托勒密’(Ptolemy)這個人名,明朝末年把它翻譯成‘多祿某’,不管是發音還是字形沒有一處相同。清朝和明朝的翻譯又有不同,現在不同學科的翻譯也沒有統一。在查閱資料的時候,就會發現同一個人可能變成了十個人,經過對其他方面進行推敲才能最終確定原來十個不同的名字指的都是這一個人,這就給研究工作帶來了很多困擾。”談到這里,席院士笑稱:“可惜古代沒有成立一個橫向的、延續的機構來統一、規范科技名詞,造成了現代人的麻煩。”
科技與文字是相互促進的
科學發展產生了新詞新字,促進了文字發展,而文字又為科技傳播提供了載體。而漢字還有一種優勢,就是作為表意文字,使人們可以望文知義。用漢字構建術語,公眾也比較容易理解和接受。席院士舉例說:“比如‘革’這個詞,最初是指去掉動物毛皮上的毛而變成皮革,革就是指去毛的過程,也就是改變的過程,按照這個意思衍生出了變革、革新等詞語。大家一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以前有些人在研究中國近代科技史時,認為漢字阻礙了近代科技在中國的發展,這個觀點是不正確的。”
“科學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不是列一個表,找出近代中國與外國之間相同與不同的地方,認為相同的就是促進科技發展的,反之就是阻礙科技發展的。這樣是片面的,沒有依據的,比如阿拉伯文字很獨特,但近代科技還是在那里發展起來了。這說明文字是科學發展的工具和載體,各種文字都可以促進科技的發展。而且,漢字信息量大,對比相同數量的文字,漢字可以承載更多的信息。”
席院士娓娓道來,令人聽后不禁深深佩服他的洞察力。有調查表明,同樣的文章,用漢字書寫更加簡潔,用其他文字則可能會長出許多,甚至要多出一半的篇幅。在比較輸入計算機的速度時,用漢字錄入也比其他文字更快。
科技史的名詞審定工作
中國科技史研究囊括了上下五千年的科技發展,而科技史名詞審定工作也有其特別之處。席院士說:“其他學科名詞審定工作的難點,在于把國外引進的東西翻譯成中文,而科技史名詞審定工作的難點在于把中國古代的科技名詞翻譯成英文,這個很難。一方面,隨著時代的變遷,同一個詞的詞義發生了變化;另一方面,要把這些古代的科技名詞翻譯得精準、經典,翻譯時要兼顧音和義,尤其是義,確實有很大的難度。”
席院士非常關心目前科技史名詞審定工作的進展,他肯定了第二屆科技史名詞審定委員會所做的努力,“這不是件能快起來的事情,但他們工作很有進展,這很難得。”席院士還強調要重視規范名詞的推廣與應用,他說:“名詞審定公布以后,一定要做好推廣工作,讓各學科的工作者都能夠方便地使用。否則,厚厚的一本名詞書做出來,本領域的人都用不到,就太可惜了。”
當得知全國科技名詞委的網站免費公布審定后的名詞,并且制作了相關數據光盤供查閱時,席院士贊許道:“全國科技名詞委為國家的名詞事業做了很多工作,促進了科技的交流與發展。這是一項意義深遠的事業。”
訪談中,席院士話語簡潔、樸實,一如他數十年如一日的治學風格。讓我們不禁想起他的“等一等”軼事。
25年前,席院士經過考據和推論,發現戰國時代的甘德曾經用肉眼觀測到木星的衛星。這表明,中國古人看到的木星的衛星比意大利科學家伽利略的觀測早了兩千年。這是條很有價值的新聞。于是有人采訪了席院士,并寫出初稿準備發表。但席院士審完稿后卻說:“慢,等一等。”原來,盡管國外也承認肉眼可以觀測到木星的衛星,但席院士覺得為嚴謹準確起見,還是應當作模擬觀測。席院士特意邀請10名中學生到興隆天文臺做實地觀測。直到最后模擬及實地觀測與當時用天文望遠鏡的觀測結果一致,他才同意媒體作相關報道。
這一件小事折射出席院士嚴謹、縝密、求是的科學精神,“席澤宗星”的命名,正是為了弘揚他這種求真務實的科學精神。這種精神不僅促進了科學思想的傳播,倡導著科學方法的推廣應用,也推動著名詞工作不斷向前發展。
衷心祝愿席院士健康長壽,也衷心祝愿有更多中國科學家的名字,嵌入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