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術語學的創始人歐根#8226;維斯特(Eugen Wüster)的《普通術語學和術語詞典編纂學導論》的德文版第三版(1991年在波恩出版)①中,討論了術語學的特點。筆者根據該書“普通語言的科學性”這一部分內容,寫成了這篇讀書心得。
維斯特在他的專著中開門見山地指出:語言學某一個分支領域研究的對象只是普通語言的一個片段。所以,在研究術語學這個分支領域之前,首先談談關于語言的一些基礎性的知識是很有必要的。
維斯特說:如果年輕的語言學家們投身到術語學的研究工作中來,探討專業語言的規律,他們總是會觀察到一些異樣的結果,以至于使這些年輕人認識到,他們過去所學過的一些關于標準語言知識與專業語言的研究并不完全一致。
這種情況往往使一部分年輕人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們過去所學過的一些關于標準語言知識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金科玉律,他們已經知道關于語言的所有的知識了,因此,他們對術語學采取了幾乎置之不理的態度。而另外一些年輕人則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他們毅然地決定,他們要對術語中存在的這類特殊的問題尋根究底,以拓寬他們的知識面。維斯特認為,后面一種態度是正確的。
基于這樣的認識,維斯特在“普通語言的科學性”這一節中,討論了普通術語學和一般語言學在基本觀點上的區別。
普通術語學和一般語言學的區別,是由于對語言狀況和語言發展的不同觀點而產生的。
一 在語言狀況方面的區別
我們可以通過對三個特點的描述,從術語學角度來看語言狀況。
第一個特點:術語學要從概念的研究出發。每項術語工作都是從“概念”(Begriffen)的研究出發的。它的意圖就是要劃分清楚概念間的界限。
在術語學中,概念領域是獨立于“名稱”(Benennungen)領域之外的。所以,術語學家談概念,而研究通用語言的語言學家,談的則是“詞的內容”(Wortinhalten)。對于語言學家來說,一個名稱單位由一個詞組成,概念是這個詞的含義。而現今大多數語言學家則主張把詞的形式和詞的內容結合起來,他們認為,詞是由詞的形式和詞的內容組成的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與“概念”這種表達有關,存在著一種情況能夠使術語學家變得輕松一些。對于術語學家來說,“名稱”(die Benennung)的含義僅限于事物的含義中,這種含義也稱為“概念含義”(Begriffsbedeutung)。在討論概念含義的時候,術語學家只考慮術語的“概念含義”,不必再考慮“附帶的含義”(die Mitbedeutungen)。第二個特點:術語學只限于研究詞匯。除了術語學中把概念置于優先地位之外,還有一種與語言表達方式有關的觀點:術語學只限于研究“詞匯”(Wortschatz)。
對于術語學家來說, 由于只考慮概念的名稱,因此,“詞匯”的研究在術語學中是非常重要的。術語學不研究單詞的“變格變位”(Flexionslehre),也不研究“句法”(Syntax)。術語學研究詞匯這個特點是從通用語言的研究中直接承襲過來的,但是,通用語言除了研究詞匯之外,還要研究語言的其他方面。
第三個特點:術語學要進行共時的語言研究。概念在術語學中的優先地位不可避免地導致這種情況:術語學的語言研究是“共時性”(synchronisch)的。對于術語學來說,概念系統是一種語言中最為重要的東西,概念系統是在“共時性”的語言的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
二 在語言發展方面的區別
從語言的發展來看,術語學也具有三個鮮明的特點。
第一,術語學研究有意識的語言完形化過程。
首先,特別值得特別注意的是,術語學研究的語言完形化是一種“有意識的語言完形化”(Bewuβte Sprachgestaltung)—— “是-規則”和“應該-規則”(IST-規則和SOLL-規則)。
直到最近,語言學還認為語言的發展是自由的、基本上不受人們干預的。在通用語言中,語言的實際運用被看成是一種在事實上客觀地存在的規則。人們可以把它簡單地稱為“是-規則”(IST-規則)。
在術語學中則相反,由于其概念和名稱的數量極其龐大,如果任語言自由地發展將會導致無法承受的混亂。所以,術語學家在20世紀初(在某些專業領域甚至更早一些)就已經開始對相同的概念和名稱進行人為的協調。他們把經過協調之后形成的規定也同樣稱為“規則”(Norm),不過這樣的“規則”是受到人們干預的,是由人們制約的。為了與“是-規則”(IST-規則)相區別,人們把這樣的規則稱為“應該-規則”(SOLL-規則)。在專業性的標準語言中,“SOLL-規則”相當快地得到確立,具備了客觀性,最后也變成了“IST-規則”。
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普通信息項目”的框架內建立的“國際術語信息中心”(Infoterm),于1979年在維也納出版了一套規范詞典的圖書目錄(Infoterm系列2)。從這套目錄中得知,現今在世界上有大約10000種已經規范化過的專業詞典。
由于不允許照搬通用語言中已有的經驗,人們多年來對術語標準化曾經提出過這樣的說法:“語言是不能標準化的。”但是從此以后,越來越多的著名語言學家通過自己的出版物開始對術語進行深入認真的鉆研,人們發現,“術語是可以規范的”。在講德語的國家中,有如下專家研究過術語問題:Leo Weisgerber從1933年就首先開始研究術語了①,接著,Werner Betz在 1959年②, Heiz Ischreyt 在1965年③和1968年④,Peter von Polenz在1964年⑤,Hugo Moser在1967年⑥也都進行了術語規范的研究。
雖然這些研究只是寫了幾篇博士論文,但是進一步闡明從術語學實踐中產生的各種科學問題,已勢在必行。
在20世紀中葉,究竟哪些國家真正注重了術語工作呢?
維斯特認為,注意術語工作的國家首先是那些文化發達的國家。在研究方面做了開拓性工作的是德國(和奧地利合作)以及蘇聯。另外,我們也不應該忘記那些民族語言發展中的國家。如:南非、印度、以色列,他們花了很大氣力來建立具有本民族特點的獨立的術語學,他們想使自己的文化生活更加具有民族的特點,能夠越來越多地與英語相脫離。
術語工作不僅意味著對于術語經過嚴格挑選后的規范化,也意味著新的創造。這兩項工作在過去的通用語言研究中找不到蹤影。這兩項工作都要對于語言的組成部分進行評估。當然,在通用語言研究中,也要準確地對語言進行描述,要描述什么是正確的,什么是不正確的,因此,通用語言要說明它與“IST-規則”的一致性。值得注意的是:在通用語言中,對于每一個文體層面起作用的分別是不同的“IST-規則”。
術語學與此不同,術語學的目標是實用,它要說明,什么是應該的,什么是不應該的,因此,術語學要通過“SOLL-規則”來體現。
至少有兩位語言研究者,在研究通用語言的同時,也研究了語言標準化和語言規劃的問題。這兩位語言研究者是:美國芝加哥的Punya Sloka Ray(1963)①和瑞典烏普薩拉的Valter Tauli(1968)②。
第二,術語學要進行國際性的語言研究。
術語學發展中的第二個特點就是它要進行國際性的語言研究。
專門用語的標準化需要統一的、跨語言的指南,我們可以編寫一種普通術語學的簡明手冊作為這樣的指南。所以,國際標準化組織(ISO)在近20年中制訂了大量的術語和詞典編纂的基本原則,以便在國際范圍內指導術語工作。目前在ISO的相關負責委員會中,不同國家和國際組織(也包括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之間正在開展各種形式的合作。
在這里,不同的語言研究之間開始出現相互影響,這樣的相互影響將是十分有好處的。在Mario Wandruszka于1971年發表的一本綱領性著作中③,他寫道:“20年來,很多地方都在研制著一種新型的比較語言學……這是一種多語的語言學研究,一種語言混合體的語言學研究……一種用于翻譯對比的語言學研究。”對于這種新的交際語言學,他提議命名為“語際語言學”(Interlinguistik)。通過這樣的研究,他有意地拓寬了“語際語言學”這個名稱的內涵。
從1911年以來,語際語言學這種表達所表示的含義也使用“規劃語言學”(Plansprachenwissenschaft)這個名稱來表達。從1972年起,語際語言學第一次作為語言學講座在維也納大學開設。Wandruszka負責講授這門課。從此以后,Wandruszka對于其他語言學理論與語際語言學之間的聯系也作了進一步的闡釋。
第三,術語學優先研究語言的書面形式。
術語學要優先研究語言的書面形式,這是術語學的第三個特點。在術語學發展中,這個特點同樣也是術語學的根本性的特點。這個特點從其自身角度來講是和術語學研究的國際性緊密相連的。對于術語學而言,“名稱”(Benennung)的書面形式總是優先于它的語音形式的,即優先于它的口頭表達形式。
在術語的國際化中,首先要實現術語書面形式的國際化。人們只要想想那些大量的其組成部分來源于拉丁語或者希臘語的專業術語就可以理解到這一點。舉個例子來說,“Psychologie”(心理學)
這個詞,如果用英語口頭表達出來,就和德語的發音幾乎沒有相似性,但是,它們的書面形式,在英語和德語中幾乎是一樣的。
維斯特還提到當時流行的一個口語單詞“Sjudo”,這個口語單詞并不是什么新的體育項目,而是“Pseudo”的英語口頭表達,它們在口頭表達上的差別是很大的,而在書面上都可以寫為“Pseudo”。由于口頭表達存在如此紛繁的差異,所以我們目前還不可能對不同語言的口頭表達進行術語國際化。
三 術語學的其他區別性特點
如果人們在字典中查一查詞匯描述的效果,就能對語言狀況基本觀點中“描述”這一特點茅塞頓開。
術語學工作要從概念出發。所以,每個術語名稱的含義,必須在嚴肅的專業詞典中以正確的形式被定義出來。這個要求,不僅對單語專業詞典適用,對多語詞典也適用。
如果人們檢查一下今天專業詞典中詞的位置,就會看到區別:這些詞是怎樣相互聯系的。術語學工作不僅要從概念出發,而且它要在關系當中考察一個專業領域的所有概念,即把每一個術語看做一個概念系統的一部分。這就不可避免地導致這樣的結果:當今所有的專業詞典都要進行“系統化”處理。舉例來說,先前提到的10 000種專業詞典中,至少有90%的詞典就是做過系統化處理的。在這些專業詞典中,詞的位置從上位概念跨到下位概念,或者從整體概念跨到局部概念,所有的單詞都處在“系統”之中。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在嚴格的多語詞典中,對于單詞進行這種系統化的編排,也是絕對必要的。因為,它要使專業術語詞典中的概念系統獨立于每一種“個別語言”(Leitsprache)的概念系統。
由此可以看到術語學和語言學之間有著本質的不同。由于要對術語概念進行系統化的研究,術語學必須引用邏輯學(Logik)和本體論(Ontologie)的知識,并且還要和第三種形式化的科學相互交織,這里所謂“第三種形式化的科學”就是“信息科學”(Informationswissenschaft)。
另外,術語學和其他實用的科學(如物理學、電子技術、經濟學)進行經驗交流,對于術語學的發展也是非常必要的。
馮志偉:語言文字應用研究所,10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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