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的發展不能把“寶”全押在沿江的幾個港口上,沿海港口要崛起,與港口配套的產業、城市要崛起,再加上基礎交通設施的配套,沿海經濟帶就成體系了。
“海上蘇東”為何折戟沉沙
《決策》:20多年前,當山東提出利用5至10年時間再造一個“海上新山東”的時候,江蘇幾乎同時提出了“海上蘇東”發展戰略。但是今天,山東的海洋經濟已經相當于再造4個海上山東,而江蘇舉全省之力建設海上新蘇東幾乎全軍覆沒,為什么呢?
顧衛東:江蘇過去的幾輪沿海開發,每次都想“畢其功于一役”,但都折戟沉沙,關鍵還是發展思路問題。
以1996年的“海上蘇東”開發為例,江蘇把錢全部投到水產養殖上,結果是一年賺、二年平、三年虧、四年死,幾乎全部落敗了,江蘇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山東、浙江的沿海開發就不是這樣,投入一分為三:一是用來發展大規模的水產養殖,二是遠洋捕撈,三是發展海洋工業。
江蘇的海水養殖投入的人力、物力遠遠大于山東,但是江蘇的單位產量收益只有山東的21%,浙江的19%,于是就有人抱怨江蘇的水產養殖老板:北邊的山東、南邊的浙江與江蘇同一片天,同一片大海相連,為什么就不如人家呢?其實,這是自然規律造成的。高密度的海水養殖必須大面積的換水換氧,山東、浙江、廣東都是基巖型海岸,唯獨江蘇是淤積海岸,這三個省的海水可以快速流動與深海交換,但是江蘇海岸不行,海水把那些污染物的沉淀都推到了海灘上造成嚴重污染,水產養殖自然收益很低。過去江蘇把錢都投到水產養殖上,結果遠洋捕撈沒有發展起來,海洋工業也沒有發展起來。因此,違背規律發展經濟必然教訓慘痛。
《決策》:從沿海開發的思路上來看,相較于江蘇,山東成功的關鍵在何處呢?

張顥瀚:通過與山東等省的比較就可以發現,沿海開發成功的主要原因還是深水大港建設,物資大進大出。臨海工業都是大型重化工業,因為濱海城市除了港口自身優勢外,還有幾大好處:一是土地資源相對豐富,二是環境承載力大,適合大型重化工業布局。現在內地重化工業項目向沿海遷移是一種趨勢,如山東的濟鋼遷移到日照,首鋼遷到河北曹妃甸。但是江蘇就沒有這種動力,重化工大都放到長江邊上而不是放到沿海。
《決策》:2000年,江蘇省宏觀經濟研究所關于蘇北沿海經濟帶的研究成果,在7年之后重新引起了決策層的關注,請問從新一輪沿海開發方法論角度來說,這份研究成果提供了哪些具有現實意義的途徑?
顧衛東:我們最早提出了港口群建設,要大港大用、小港小用,深水深用、淺水淺用,港小不要緊可以作為某個企業或工業區的專用碼頭。通過港口群建設推動臨港工業群發展,繼而形成臨港產業帶,最終融入全球產業鏈的發展途徑。
有了深水港口,就有
了糧倉、礦山和油田
《決策》:連云港、鹽城大豐港、南通洋口港,是江蘇新一輪沿海開發重點建設的三大港口,相比較而言,江蘇沿海三市的三大港口建設有沒有優先序?
王穎:發展海洋經濟需要港口,港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集散點。在這三個港口之中,洋口港的條件最好,但是它沉睡了整整20年。洋口港是古長江的河道,它現在又有潮流沖刷,水深16到23米可以發展到20萬噸級。長江三角洲的南部有很多港口,北侖港、舟山港、大小洋山港,然而長三角北邊沒有一個深水大港,盡管洋口港剛剛納入發展規劃,但是它的建設可以填補整個長江三角洲的運輸缺陷。
從港口研究專業本身來說,大豐港的水深是10到13米,最多發展到5萬噸級;連云港盡管基礎條件不錯,但是最大的發展空間也只是10萬噸級。從建設港口的工程科學來看,要實事求是,這是進行科學規劃很重要的前提。
《決策》:江蘇已經明確提出舉全省之力發展連云港,連云港能否承擔起期望之重?
陸玉麒:作為亞歐大陸橋的東橋頭堡,我對連云港的評價是“口惠而實不至”。作為1984年中國第一批14個沿海開放城市之一,20多年來除了一個核電站,一直沒有國家和省級的重大戰略項目布局到連云港。
對于連云港我最擔心的就是項目支撐跟不上,整個江蘇沿海三市,從產業上來說已經成了“北車南船”的格局,而多年來,連云港屢屢與大項目失之交臂,最令人痛惜的就是80年代初寶鋼原本選址連云港未果,最后落在了上海寶山。連云港要真正發揮出橋頭堡作用,關鍵還是要有大項目布局過去。
顧衛東:在運河+海鹽的時代,江蘇的揚州與淮安是中國最富有的地方,同樣海洋經濟發展也是要有前提條件的,就是深水大港的建設。
連云港這么多年沒有發展起來,一定要走出一個誤區,就是認為港口發展必須有自己的腹地,這樣的觀點是錯誤的。舉個例子,新加坡彈丸之地成為世界吞吐量最大的港口之一;臺灣的高雄港外籍員工就有50000人,80%的企業與當地沒有關系;韓國是半島的半島,也沒有縱深腹地,但是海上10萬-20萬噸的集裝箱船是面向全世界的,因此,對這些地區來說,全世界都是它的腹地。
只要有了深水港口,就是有了糧倉、有了礦山和油田,現在連云港已經被擠出了中國港口前10名,隔壁的日照港遠遠超過了連云港,因此,連云港下一步發展必須突破一些誤區。
港口、港城、臨港產業
“三港互動”是必由之路
《決策》:隨著江蘇新一輪沿海開發的推進,從區域經濟發展格局上來說,沿海與沿江是什么樣的關系?我們如何把握沿海開發可能引起的變化趨勢?
陸玉麒:沿江在未來很長時間還是江蘇經濟發展的主力,最理想的狀態是保持沿江發展的同時把沿海發展起來,但是這里面臨一個問題,就是沿江的重化工業還不可能向沿海地區遷移,這是江蘇的省情,非要把重大項目向沿海轉移是做不到的。
同時,沿海的新一輪開發是必然趨勢,因為深水大港帶來的成本優勢、物流優勢是不可比擬的。數據就可以說明這個問題,中國的人均GDP低于世界上的發達國家,但是中國的港口吞吐量是世界第一的,為什么這個世界第一不是最發達的紐約、東京呢?主要就是因為貨物的大進大出,中國成為世界工廠和“中轉器”。因此,中國港口大發展的時機已經到來,關鍵是看沿海省份能不能夠抓住這個機會。
沿海深水大港崛起必然伴隨著內河港口衰落,在20世紀30年代,沿江的幾大港口還是可以與沿海的港口相抗衡的,比如武漢、九江、南京、重慶等,現在由于海輪都進不來,就會淪為“二傳手”,與沿海深水大港不在一個地位上。所以我就有個觀點,江蘇的發展不能把寶押在沿江的幾個港口上,沿海的港口要起來,與港口配套的產業、城市要起來,再加上基礎交通設施的配套,沿海經濟帶就成體系了。
《決策》:港口發展是沿海開發的龍頭,從山東等地沿海開發的成功經驗看,港口、臨港產業、港城“三港聯動”是沿海開發的必由之路,請問江蘇新一輪沿海開發在港口發展、產業布局以及城市定位這三者的互動關系上應該注意什么?
張顥瀚:國際上所有的大都市都是國際性的港口城市,可以說世界上所有的大城市群都是以深水海港為中心的。港口發展是沿海開發的前提條件。有了港口,城市、工業就能夠發展好,就可以建設工業園區,城市發展公共服務功能可以吸引人來居住,三者互動,三駕馬車相互作用。
王穎:我認為海洋開發的規劃應該有前有后、有主有輔。要形成一個港口體系,既要有分工,更要有布局。港口開發不能建設連云港就搞連云港的論證,建設洋口港就搞洋口港的論證,要有統一的江蘇省港口群論證。
顧衛東:關于城市發展和產業定位問題,有個故事很能說明問題。大科學牛頓養了兩只貓,一只大的一只小的,牛頓專門開了一大一小兩個洞,原本是想讓大貓走大洞、小貓走小洞,結果兩只貓沒有按照設計來走。小貓走大洞與走小洞同樣都能過去,大貓走小洞也能擠過去,牛頓是大科學家,也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
因此,在新一輪沿海開發過程中,政府特別要懂得尊重市場的力量,政府說這個地方發展重化工業就一定能發展重化工業嗎?市場說了算,政府只要做好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找到地區的比較優勢,而且這個比較優勢不是在江蘇沿海范圍找,而是全國沿海、全世界的沿海來比較,只要形成產業鏈,大企業、大項目自動就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