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中考失敗,父母只好拿了“擇校費”,讓我棲身在這所高中。 接到通知的那天,我呆呆地拿著那張紙站在校門外。
在歡笑的人潮中,我的姿態(tài)就像一具森林化石,堅硬而不能動。我的悲傷、無奈、郁悶讓自己的心成了一個水膽石,沒有人能把它敲開,從中取出我的苦水。
其實,我不是真的討厭自己現(xiàn)在所在的這所學校,我是對自己不滿意。
那段日子,我沉默地天天對著漫畫與網(wǎng)絡,我怕看見母親受傷的目光,也怕聽見父親的嘆息。盡管他們在我面前裝成對一切現(xiàn)實“既來之則安之”的表象,可我知道他們在想什么。
有一句成語叫做“揠苗助長”,我是不是那棵苗呢?
父母為了我上學方便特意搬了新家。他們越是無微不至,我的心里就越堵得慌。每天我回到那個家,只覺得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來。
于是我就成了一個長著刺的刺猬,為了讓別人少在我這里受傷,也不讓自己傷害別人,我決定遠離人群。
周末那天中午,在經(jīng)過廣場時,我看見一群輪滑少年踏著輪滑在放煙花。煙花“嘣”一聲沖向天空,變成最美麗的一瞬間,然后什么都沒有了。他們的快樂感染了我,讓我遲遲不肯離去。
我買了一聽飲料,在廣場的階梯坐下。我喜歡坐在這里的一個原因,就是每次總能看到幾個特別的輪滑少年,他們是一群外國人,就在附近的大學讀書,與我家住同一個小區(qū)的公寓。
他們總是像我們中學生一樣,背著破破爛爛大大的書包,穿著T恤、牛仔褲或者九分的布褲子。他們像電影中的黑人一樣踏著輪滑,人還沒到聲音已經(jīng)從遠方飄來,帶著一陣旋風在廣場上開始繞圈子。到來的時候肩膀上總是扛著一臺播放機,里面播放著強勁的音樂,有布來妮的音樂,還有阿姆痞子的繞舌樂。經(jīng)常有女孩子一堆一堆地聚集在他們的周圍,發(fā)出陣陣刺激的尖叫聲。
下午還是要上課。否則給父母知道,又要罵人了!我飛奔著去學校,踩著點兒進了教室。要是我有一副輪滑,速度可比這個快多了!
我氣喘吁吁地昂著頭坐下,擺弄書包。李妮似乎是被我身上的那根刺刺痛了,嘟囔了一句:“擇校生!”我的心也被刺痛了一下。
坐在我后排的黎小洪,悄悄地對我說:“你到哪里去了?這么遲才來?”
我示意他不要說話,遞給他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我得意的答案“我在廣場看別人玩輪滑”。
黎小洪很快地回了小紙條,上面的答案更得意:“輪滑?我已經(jīng)玩了兩年了。”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政治老師講了一段課,然后宣布我們開始小組自由討論。這次討論的題目是“一個人不能同時踏入兩條河流的人生意義。”
我轉(zhuǎn)過頭,終于可以和黎小洪正大光明地說小話了。
黎小洪嘿嘿一樂:“想不到吧?本人在廣場輪滑界可是有江湖地位的人喔!”
我一噘嘴:“可俺從來沒有見過您呀!”
黎小洪說:“你家才搬來多久!我都是下午寫完作業(yè)以后六點鐘才去玩的。”
下午六點就寫完作業(yè)?我沖黎小洪翻翻白眼。天才,這個學校的人全是天才。我的作業(yè)至少要做到七八點。
“既然你那么想見識輪滑的魅力,不如下午放學我們一起去廣場吧!你先走。”黎小洪用嘴努努李妮的方向,我憋著氣“突突”地笑了起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我背起書包往教室門外沖去,將身后李妮的白眼扔得七零八落。
黎小洪已經(jīng)在廣場中央滑起來了,他時而騰空而起激情四射,時而又風馳電掣般地急停……原來優(yōu)雅的舞步,不僅僅在舞臺上,在街頭也同樣擁有。所有人都為黎小洪鼓掌,稱贊他動作的優(yōu)美。
突然,從我的身邊竄出來一支“箭”——個高大帥氣的男孩子,他的速度顯然要比黎小洪快很多,只見他繞著黎小洪打著轉(zhuǎn)。他的速度非常非常快,快得連黎小洪也跟不上。最后,黎小洪只好無奈地沖我攤攤手停下來,來到我的身邊,看著這位帥氣的男孩子表演。黎小洪說“他玩的是專業(yè)速度輪滑。”
“輪滑還分專業(yè)輪滑和一般輪滑嗎?”我睜著無知的眼睛看著黎小洪。
黎小洪“嘿嘿”一笑:“當然啦,輪滑的種類可多了,有花樣輪滑,速度輪滑,輪滑球,平地花式……”
就在黎小洪專注地和我講解輪滑與輪滑之間的區(qū)別時,輪滑的人群已經(jīng)全部進入廣場開始了一組接一組的表演。
黎小洪見狀,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他的舞姿輕盈多變,讓我眼花繚亂。有人再次點起了煙花,煙花每綻放一次,人群就發(fā)出一陣轟鳴聲,他們隨著煙花綻放的速度擺著自己特殊的POSE,路過的行人拿出自己的DV拍攝著他們的舞姿,閃光燈的光亮與煙花的閃耀烘托著這些人復雜多變的舞姿,這一晚的盛況讓我嘆為觀止。這是我進入高中后第一次這么開心地笑、痛快地叫,我真的被這景象迷住了。
我用手做成喇叭狀,對著廣場大喊;“黎小洪你——玩——的——是——什——么——輪——滑?”
“平地花式一”
“可以教我嗎?”
“可以——”
“可以——”廣場中歡躍的人群一起回答,我激動得熱淚盈眶。
“艾晶,第一次看你這么開心。”黎小洪拍拍我的肩膀,在我身邊坐下來。咦?這個家伙在我身上做過功課,我瞪眼看他。
“我有一個同學以前和你一所學校,他說你以前很出色的。”黎小洪抬抬眉毛,解釋道。
“好漢不提當年勇,去死吧你個包打聽!”我捶了他一拳,大家都心有靈犀地放聲大笑。
我決定向黎小洪一伙學習輪滑。這件事不能讓同學知道,他們會誤會我與黎小洪的關系。
玩輪滑的時間自然是寫完作業(yè)以后。于是,我比以前更早地回到家里,專注于我的功課。不會的時候就打電話給天才黎小洪。等玩了輪滑回來,因為心情好,我會再接著學習。這樣的生活,談不上對學習的專一,可是也沒有本末倒置。
等我穿上那套似乎可以上戰(zhàn)場的“盔甲”時,帥氣的男孩打了個口哨,從我身邊穿過。
黎小洪的聲音一直跟著我不絕于耳:“當你將要向前或向側(cè)摔倒時,要主動屈膝下蹲,用雙手撐著緩沖,減小摔倒的力量;當你將要向后摔倒時,也要主動屈膝下蹲,降低重心,盡量讓臀部先坐下,并注意保護尾骨……”
“低頭團身,避免頭部向后仰時磕地!”
“摔倒時應盡量避免直臂單手撐地,否則很容易損傷手腕……”
在這之前,我敏感、多疑,內(nèi)心中蘊藏著許多“憤怒”,就像身上有著許多生氣的按鈕,十分容易被人按到,一觸即發(fā)。
而現(xiàn)在,每天與他們玩輪滑,感覺自己又再次回到舞臺中央。被人鼓勵,被人稱贊。
天空是一種很干凈的灰藍色,街道很安靜,霓虹的光被風搖碎了一地。我和黎小洪等人說笑著,時間在無止境的交流中度過。
那天,剛發(fā)下來的化學試卷上赫然標著82。在這樣一個重點中學里,老師出的難題近似于玩命,82分是高分!
李妮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我的試卷,目光像被什么東西燙了一下迅速地縮了回去,第一次沒朝我丟白眼說出“擇校生”幾個字。
無意間,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刺早已被磨沒了,變得光滑了許多,如果不是有人硬撞上來,沒人會再因為靠近我而受傷。
作業(yè)做完后,我們依舊在廣場上玩著輪滑。
比起兩個月前,我的輪滑動作要熟練許多。今天我們正在討論半個月后的圣誕輪滑表演,突然,我發(fā)現(xiàn)圍觀的人群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我媽媽。
我對黎小洪耳語了這件事,在廣場閃爍的燈光下,我似乎看到媽媽鐵青著的面孔,我扭過頭裝作看不見她。
黎小洪說:“別緊張,看我們的。”
帥氣的男孩會意,沖天空打了聲響亮的口哨,所有的輪滑人群向他靠攏。他說:“圣誕輪滑表演彩排一次,大家都認真點。”
黎小洪沖我眨眨眼,我知道,他們是要我證明給媽媽看。
我拉著黎小洪的手,逐漸滑入人群。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形容我現(xiàn)在的輪滑動作,我想,那應該是“行云流水”。
我知道,在老師和家長們的心中,除卻學習和分數(shù)之外,沒有什么事情是正經(jīng)事。我也知道,為了我,父母花了很多錢,然后又為了給我補充營養(yǎng)而塞給我很多零花錢,而我都用它買了輪滑的器具。也許當他們發(fā)現(xiàn)這一切時會覺得氣惱。他們可能會認為,這個孩子為什么就不知道父母的處心積慮呢?
可是,他們就不懂得換位思考,一個人一天十幾個小時地做一件事難道不會厭倦嗎?難道我一定要成為做功課的機器嗎?
我深吸一口氣,滑到了中央,一連串做了幾個高難度動作,大家為我鼓起掌來。
人群散去時,媽媽一直等在一邊,她遞給我一張濕紙巾,愛憐地說:“孩子,你終于又找回了自信,媽媽為你感到高興。”
我忽然想起媽媽今天下午去開了家長會。也許從老師那里她了解到我在校的近況?我想,也許我已經(jīng)度過了我生命中的難關。沒錯,中考過后,我惶恐得不知道我是誰,可是現(xiàn)在的我,好像已經(jīng)改變了很多。但是無論怎樣變,我都希望生活和學習就像我腳下的輪滑,多姿多彩,充滿了期待。
哦,滑溜溜的少年人生,在飛翔。
責編/劉書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