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建設新農村要打破小農社會的內在穩定,必須引入新的要素。新制度經濟學認為要引入的最重要的要素是制度。但制度的學習引入需要非正式制度發生相應變化,由此新農村建設的關鍵是改變非正式制度,特別是農民的不利于發展的觀念與小農社會的規范與習俗。為此,必須加大對社會文明基礎設施投入的轉移支付的力度,以促進信息、人口流動,改變農民所處的環境,從而促使農村非正式制度的變化。
關鍵詞:斯農村建設;非正式制度;文明的社會基礎設施
中圖分類號:F12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7)04—0005—05
基于中國經濟發展的現實情況與未來發展需要的考慮,“十一五”規劃建議中明確提出了“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戰略部署。但是如何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呢?本文試圖從新制度經濟學的角度對建設新農村作一些分析并提出一些政策建議。
一、改變非正式制度是建設新農村的關鍵所在
誠如舒爾茨(1987)所認為的那樣,小農社會處于一種“貧困的最優”的狀況。要打破這種小農社會的內在穩定性,新的要素的引入是十分必要的。這種新的要素當然包括一般意義上的促進經濟增長的許多要素,例如資本、技術和制度等等。但是根據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要想使資本、技術流向自我封閉的小農社會或者動員小農社會的這些資源并使之發揮作用,合理的制度學習引入是必不可少的。
新制度經濟學,特別是道格拉斯·諾斯的《西方世界的興起》所闡述的理論,沖破了增長理論的研究偏見,試圖引導人們從現代所有權體系與社會制度漫長的孕育過程中尋找經濟增長的原因。這種對于經濟增長歷史動因的解釋從生產技術上轉移到人類社會本身,是一種巨大的進步翻。有效率的經濟組織是經濟增長的關鍵,諾斯的結論不僅僅改變了傳統增長理論的研究結論,而且開辟了一種更加寬闊與現實的研究思路。這種研究思路是基于歷史和更多的當代不發達國家的現實,與傳統經濟增長理論注目于成熟穩定的市場制度下經濟增長的研究不同,這種增長研究大大拓展了經濟學的研究領域和范圍,也給經濟學帶來了更多的聲譽。基于這些研究的結論,新制度經濟學家們認為,與資本、技術的缺乏相比,有效制度的缺乏是制約發展中國家尤其是其農村地區經濟發展的更關鍵的因素。
那么制度是怎樣影響經濟增長的?阿弗納·格雷夫認為,好的制度通過鼓勵儲蓄、人力資本和物質資本投資以及有用知識的開發和吸收等方式來促進生產。這些制度還可以維持一個可持續的人口增長率和有利于社會福利增進的和平環境,它也有利于創造出可以聯合動員社會資源和提供公共品供給的良好政策翻。所以我們回到前面的觀點,相對于資本的動員、人力資本的培養以及技術的引進與吸收,有效的制度安排是更為關鍵的因素,一旦有效制度得以確立,這些要素都會內生地創造出來以促進經濟的進步。
既然制度對于經濟績效如此重要,那么為什么其他國家(或者地區)不能學習并采用經濟績效較好的國家(或者地區)中運用的最佳的制度呢?這是諾斯提出的一個問題。諾斯把制度定義為“博弈的規則”,同時將它分為兩類:正式規則(憲法、法律和產權制度等)和非正式規則(規范和習俗)。于是他認為,即使能從國外或者其他地區學到良好的正式規則,由于本土非正式規則的惰性一時難以改變,新借鑒來的正式規則和舊有的非正式規則勢必產生沖突。其結果使得借鑒來的制度可能既無法實施也難以奏效問。
進一步來說,從制度體系的相互支撐、相互依賴與契合的角度來看,簡單的制度移植是難以促進經濟績效改進的。誠如道格拉斯·諾斯所言,當相同的規則集合施加于兩個不同的社會,其后果會怎么樣呢?結果肯定會很不一樣。雖然規則相同,但是,實施機制、實施方式、行為規范以及行為者的主觀模式都不一樣,于是真正的激勵結構和被認知的政策后果就不同。而根據制度經濟學的觀點,實施機制、實施方式、行為規范以及行為者的主觀模式這些都屬于廣義的非正式制度的范疇,所以要對制度真正的激勵結構和被認知的政策后果從而對制度的變遷和引進、學習進行評估,則必須要對非正式制度進行一番深入的分析。即使正式制度安排完全相同,而非正式制度相差甚遠,則制度績效將是完全不一樣的。有利于發展的非正式制度將獲得良好的制度績效,而不利于發展的非正式制度則必將獲得糟糕的制度績效,因此,在進行正式制度變革之前或同時,能否對非正式制度進行變革將直接決定著整個制度變遷的績效。
這正如一般意義上許多學者所認為的那樣,要想實現農村的現代化建設,首要的因素是改變農民的觀念、改變封閉小農社會的不利于發展的規范與習俗。只有實現這些非正式制度的轉變,正式制度的學習才會變得比較容易,而一旦正式制度學習比較容易,那么有效率的制度就可以迅速地或內生出或吸收外面的資本、技術而促進經濟的快速發展,就可以促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目標的實現。
二、社會文明的基礎設施是改變非正式制度的關鍵
改變農民不利于經濟發展的觀念、改變小農社會不利于經濟增長的規范與習俗等非正式制度是實現新農村建設的關鍵。那么如何才能實現這一目標呢?現有文獻對于這一問題的討論并不是很多。
所謂非正式制度,一般是指一個社會在漫長的歷史演進中自發形成的、被社會成員共同認可的,或者至少在一定區域或一定人群中得到兵同認可的、不成文的行為規范。它一般包括文化價值、風俗習慣、倫理規范、道德觀念、意識形態等無形的約束規則。非正式制度與正式制度相比較,一般具有自我實施性、靈活性,它可以在一定的封閉區域內通過聲譽機制、參與人的重復博弈而使制度博弈參與人自我約束。也可以說,非正式制度一般是由社會歷史演進中自發形成的,沒有明確的實施機構,而且也沒有明確一致的懲罰力度。
以非正式制度表現的社會價值體系對于人們的作用使得人們即使從相同的經驗中也會得出不同的結論,似乎存在著嚴重的“路徑依賴”,這種價值體系甚至使得人們的行動有時候表現得不合乎理性。這種非理性的行為對于維護整個經濟學體系的完整性提出了挑戰。道格拉斯·諾斯最先提出了意識形態理論來解釋這一問題,而后的許多學者用文化或者社會資本來解釋這些現象。但是,這些理論本身并沒有對這種行為運作的內在邏輯進行深入的分析。埃格特森指出,為了理解學習人類思維的路徑,我們必須轉移到一種新的學識水平,研究作為一個系統的個人而不是社會,從認知科學引入營養。道格拉斯·諾斯最近的研究也一直在關注思維模型,主要是它們的構成和變化。本文嘗試從這一角度對這種困境進行一番拓展。一方面力圖重新恢復新古典經濟學的核心價值,另一方面試圖尋找可以促使非正式制度變遷的方式與方法以對我們的現實問題做出解釋。
對于理性的經濟人而言,決策很多時候極其復雜。我們首先做這樣一個假設,假設一個人毫無社會經驗可言,但是不可缺少的他是一個理性的經濟人。那么他將如何決策呢?毫無疑問,他首先要做的工作是要搜集信息,但是對于信息的搜集和處理是需要成本的,無論這種成本是表現為貨幣成本、時間成本,還是生物能量的損耗或者是腦細胞的損耗。那么隨著他搜集的信息越多,他做出正確決策的概率就會越大,這樣他可能獲得的收益的期望值就會不斷地增大,但是隨著信息搜集數量的增長,搜集信息的成本也會快速地增長。所以理性的經濟人會在由于信息搜集數量增長而帶來的期望收益增加的邊際值與搜集信息帶來的成本的邊際值之間做出一個權衡,以使自己的福利達到最大化。
但是,隨著決策數量的增長,經驗的積累會使得理性的經濟人對于決策過程本身進行進一步的約簡。因為不僅僅如上所言信息的搜集存在著成本,而且決策過程本身也存在著成本,這個過程包含著信息的處理,諸如分類、集中、抽象、分析等等,還包含對于沒有掌握的信息的推斷以及對于不可測因素的分析等等。如果每一次決策都要反反復復地進行這一過程,那么將要付出極高的成本,而且這樣決策效率十分低下。由于理性的有限導致決策速度過于緩慢,以致使決策不能適應周圍環境的迅速變化,從而喪失許多收益,甚至這種決策的過于遲緩使得原有決策最終反而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那么這個時候對于決策規則程式的總結與運用就是十分必要的了。這樣,一方面搜集信息更有針對性,從而可以節約一部分成本,另一方面對于一些特征也可以做出迅速判斷以適應環境變化。誠如青木昌彥教授所說,在組織活動中,個體參與人運用一定的智力程序或者認知機制,推斷環境狀態,預測行動結果,以及為解決問題而做出決策。這些智力程序由一系列“規則”構成,通常采取“如果……就……,的形式。他舉例道,例如醫院的大夫按照以下方式動用他儲存的規則來判斷病人的病情:“如果X光照出這種圖像,由聽診器聽到這種聲音,那就說明病人犯的是支氣管炎”;“如果服用這種藥,病人可能會有過敏反應,就不能給他服用”,等等。這些規則經過長期累積和修改而成,以一定的秩序在大腦里加以組織,然后根據認知的情況而“啟動”。
但是我們必須強調的是,由于這種程式化的決策規則本身旨在節約決策成本,所以如果針對某一決策本身來看它可能是不經濟的,做出的決策就是非理性行為。因為如果對于這一過程進行理性的分析,可能會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損失,從而擴大決策者從這一次決策中獲取的收益。但是這可能意味著這一次決策的時間可能會耽擱一系列的決策或者甚至對這一次決策而言也會錯過最佳的時機,因為人的理性是有限的:這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決策本身可能是錯誤的,另一方面做出正確的決策需要時間。
如果這種規則是錯誤的或者說慢慢地變成了錯誤的,那么是不是拋棄這種程式化的決策規則將會成為一種十分困難的事情?很多的制度經濟學家對這一點似乎十分悲觀,他們認為非正式制度,例如規范和習俗等等,變革相對緩慢;甚至在研究正式制度的邊際變遷時,大多數經濟學家都同意將非正式制度視作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他們也觀察到,非正式制度在關于經濟系統的大規模變革的研究中往往也會迅速地變化,最為典型的例子就是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過渡。那么我們可不可以將二者融入一個合適的框架,解釋一下為什么非正式制度會發生變遷呢?
對于理性的經濟人而言,決策的規則的程式化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決策收益的合適。誠如前文所說,決策的程式化本身是為了節約決策成本,以求得決策正確可以獲取的邊際收益等于決策成本的邊際節約,從而實現理性經濟人的福利的最大化。如果環境是穩定的,保留原有規則會使得以上過程重復進行,那么這種非正式制度的演進就是困難的。但是,如果環境發生大規模的變化,原有的智力程序變得毫無價值,常常做出十分愚蠢的決策,從而使得預期收益不斷下降,而邊際預期收益不斷增大,決策者就會投入更多的決策成本重新進行較為仔細謹慎的決策。這種決策過程中又會慢慢地建立一套新的決策規則與智力程序。如果環境變化較為緩慢,那么這一調整過程就會較為緩慢,如果環境(如經濟轉軌)大規模的系統性的變化,任何理性的經濟人都會在自身感受的范圍內以及自身受波及程度條件下迅速地改變自己的決策規則。哈耶克就認為,知識的獲得能夠形成一種具有發展特點的感知能力,在人類生命過程中獨立發展,并發生變異。新獲得的經驗可以引發新的感覺,修正原有的分類模型,由此開始了一種選擇性學習的過程。
如果單從上文簡單的邏輯論述中認識的話,我們似乎仍然對于非正式制度緩慢地變化的原因迷惑不解。因為誠如上文所述,如果環境發生變化,那么作為理性的決策經濟人快速地改變自身的價值體系無疑是有利的。然而,我們即使在轉型經濟中看到非正式規則的轉變,也不像想象的那么迅速。這里的原因可能在于我們對于環境理解的片面,因為這里作為系統的是經濟人本身,那么環境就比我們一般意義上的理解要寬泛得多。由于在社會中遵從一定價值體系的人越多,遵守這一體系的決策規則就越有利,這就是環境的原因。在轉軌社會中,最初的傳統體制的叛逆者的處境是艱難的,而隨著這種效應的擴展,這個社會價值體系的變遷就會越來越快。
由上面的分析可以發現,改變非正式制度的關鍵在于環境的劇烈變化,使得原有環境條件下形成的決策規則不再適用,那么理性的經濟人就會調整自己的決策規則以適應已經改變的外在的政治、經濟與社會環境。
如何改變環境使得小農社會所處的外在環境發生劇烈的變化?我們認為,文明的社會基礎設施建設必不可少。我們所說的文明的社會基礎設施是指義務教育、道路、電力、通訊、社會保障等文明社會所創造出來的公共產品,這些基礎設施促進了人口、信息、技術、制度等等的迅速流動與互相學習。低水平發展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缺乏人口、信息等的流動。中國傳統的“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小農社會狀態正是經濟不發展的重要原因。一個封閉社區由于其人口的有限以及社會家庭機構的類似,內生地產生技術進步可能是非持續的、偶然的,而且其生產的管理制度也有可能是無效率的。人口、信息的流動增強了有效制度和先進技術的外溢,使得社會的技術進步與制度創新加快,所以經濟增長速度就會加快。而先進技術、有效制度之所以可以外溢,是由于文明的社會基礎設施改變了交通條件、信息流通條件以及提高了素質的農民可以更好地接收信息,所以它就會極大地改變小農社會的外在環境。環境變化所帶來的市場的生產方式、外來的技術、資本以及就業機會等信息,將使得農民繼續沿用原有的封閉狀態下的決策規則可能變得十分不利,所以改變自己的觀念與行為方式越來越成為一種理性的選擇。這種非正式制度的變化會使得有效率的制度可以通過學習獲得而迅速地或內生出或吸收外面的資本、技術等要素,從而促進經濟的快速發展。
三、加大用于社會基礎設施建設的財政轉移支付
文明的社會基礎設施既改變了交通條件、信息流通條件,又提高了農民素質,從而使農民可以更好地接收信息并極大地改變小農社會的外在環境,使得農民改變自己的觀念與行為方式成為一種理性的選擇。
小農社會系統經過長期的發展與參與人之間的反復博弈會內生出一些公共產品的供給方式與方法。公共產品供給制度體系作為內含于社會制度體系的一個子系統,只有其與系統內其他制度環境、條件的相契合才能構成系統穩定的內在基礎。在社會內各個子系統反復博弈、契合條件下,總會形成一種子系統與系統的內在穩定。所以小農社會本身會內生地供給一些公共產品,這些公共產品甚至包括一些教育、簡單的道路建設。但是這種供給的數量是不能滿足改造小農社會的需要的。而且一旦子系統外部環境、制度條件發生變化,隨著這些條件的擴散與擴展,甚至原有公共品供給系統的瓦解與崩潰也不可避免。時磊研究了在外部市場化帶來的外部機會和服務替代的情況下,中國西部落后的農業社區如何迅速瓦解與崩潰的內生機制。所以要實現小農社會的大規模改造,外部的大規模轉移支付十分必要。
文獻的理論與實證分析同樣表明:文明社會的福祉很多時候是弱勢社會所不能承受的,文明存在著極其昂貴的成本。所以試圖依賴小農社會的自有資源快速推進現代文明的滾滾車輪可能會使得社會系統的內在穩定性受到挑戰。中國農村20世紀90年代基層政府的“債務危機”,似乎陷入一片危機之中的中國農業、農村、農民,筆者認為歸根結底文明的成本都由小農社會來負擔。農業社會自身的穩定性是維系于自身的內在體制的互相支撐,青木昌彥的研究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而一旦要促使小農社會轉變,首先要做的是維持系統的絕大多數穩定,最為根本的當然是生產的穩定,所以試圖從小農社會抽取更多資源以加大對于小農社會改造的做法只會延緩這一過程。
由此我們認為,農業社會的生產是基本可以自我維持的,而外部改造小農社會所要支付的文明的成本以及對小農社會帶來的成本則應當由文明社會來負擔。政府所應當做的是提供義務教育、道路建設、電力、通訊等外生的社會文明基礎設施,用來促進農業社會向市場經濟社會的漸進轉變。社會文明基礎設施建設對于農業社會的間接貢獻要比我們想象的大得多。而國內一些學者依據自己主觀判斷對于在農村政府應當提供的公共品進行列表,這種大而化之的辦法可能極大地加劇了政府的財政負擔,因為很多可以由小農社會系統自我提供的東西也加了進來;另一種傾向就是忽略了改造小農社會的客觀需要,延緩了中國的市場化進程。由于數據的限制以及其他方面的原因,本文并沒有深入地探討哪些公共品對于福利的影響、對于農民的農業生產更為關鍵,但是劉兵的研究初步拓展了這一問題,我們這里直接引用他的結論:他采用全國1978~1997年的數據作實證分析后認為,增加農業科技、道路、教育、通信這些公共產品的投資會對農民的收入有顯著的正向作用,其中科技進步影響最大。遺憾的是他的研究中增加灌溉系統的投入對農民收入增長的作用是負向的。這些都有待于進一步的研究。
基于上述分析,我們認為,改造傳統農業,打破小農社會的封閉,進而促進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首先應通過財政轉移支付的方式加大對社會文明基礎設施的投入與供給,借助外部環境的不斷深化變革而誘致農村社會非正式制度的轉變,唯此定將收到事半功倍之效。當然,即使不斷加大財政轉移支付用于社會文明基礎設施投入的力度,這也將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因此,期望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能夠在較短的時期里一蹴而就,顯然是不符合事實的。